第10章
第10章
壹、
名劍花意當夜就被洛無度“不慎”丢進了千秋門中。
我這位朋友,來無影去無蹤,在西域,也是個鼎鼎大名的人物。
幾次三番為我做這等小事,委實讓我過意不去。
只可惜洛無度知曉我的想法後大感震驚。
他道:“你怎麽如此做作?”
貳、
我靜待着一場腥風血雨。
是何時掀起,由誰發動?當它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時,整個江湖又該變成怎般模樣?
我十分期待。
這短暫且漫長的等待裏,我偶然動過念頭,想要就此止步。
也許是想起了秦橫波。
想到這十三年來我們經歷的種種,想到我謝蘭飲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兄弟。
我若退一步,秦橫波和我也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我并不是非要放棄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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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更在乎我的名利,我的地位,我想要達成的宏圖霸業。
而我想要得到這些東西,便勢必要犧牲什麽。
但這個念頭只動搖了剎那。
我仍然無比堅定地選擇自己,選擇名與利,選擇天下一主的野心。
叁、
淩波過水,關容翎翩然而至。
他于湖岸落下身形,站在我身側,與我一同看湖光粼粼,水天一色。
我道:“你可知葉塵生是什麽人?”
關容翎答:“我只知道葉塵生在江湖中素有名望,是個難得的俠義君子。”
的确。
如若說歸鶴仙與我的名號可稱為同類,那葉塵生在江湖中的名號,更可說是比我們這兩個僞君子高尚幾分。
更何況葉塵生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他是臨淵劍閣的少閣主。
這才是我不願意因為所謂的枕桑而得罪他的真正原因。
葉塵生的身份,着實是個隐秘。
他行走江湖,不願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做游俠,做君子,也算是一種江湖豪情。
只可惜他牽扯進西雲樓齡的這樁事中,抽身不得,愈陷愈深。
反倒被我抓住了尾巴。
“他的确是個俠義君子,”我道,“那他會動手殺了枕桑,豈不是意味着枕桑的确不是個好人?”
關容翎道:“你想說他師出有名,枕桑死得并不無辜?”
我付之一笑:“真要說來,如若那時枕桑遇到的人是我,或許我亦會動手殺了他。”
可那只是“或許”而已。
因為天意樓的成敗較我一時的喜惡更為重要。
為了不橫生枝節,我也只會暗自處理了這樁事,決計不會如葉塵生那般,鬧得天下皆知。
我如此想,又淡淡道:“枕桑死在葉塵生的手裏,此事人盡皆知。可他因何而死?”
關容翎道:“江湖盛傳是他盜取了天意樓的寶物。”
“不錯,”我便又笑了起來,“他盜取天意樓的寶物,反被葉塵生所殺。這一層看來,是葉塵生幫主我天意樓誅殺賊人。我天意樓不說從此與他親如兄弟,也該是關系匪淺。”
可如今秦橫波一則追殺令發了下去,江湖上又會如何看待這樁事?
秦橫波和枕桑的事,不算秘密。
哪怕以前無人刻意去說,在秦橫波選擇發出追殺令時,也該料到會被傳得風雨漫天。
他令我天意樓遭世人恥笑。
他亦将葉塵生變作不死不休的仇人。
在武林盟會即将開始的時候。
在這千鈞一發,最讓我在乎的時候。
我若說是盛怒至極,卻也沒有。
只是有些厭倦罷了。
關容翎偏過頭看我,他眉眼間依舊那般清冷淡漠,又似藏着難言的野心。
“你想要做什麽?”
他問我。
我反問:“你覺得我想做什麽?”
他卻不答。
肆、
我沒有去找任何人。
我帶着關容翎四處行走,在幾處城池閑坐,賞花品茗,聽書看畫,悠閑得不似個江湖人。
誰都以為我要做件天大的事。
可我什麽也沒做。
我只是聽說千秋門鬧了鬼,不知是誰撞見了什麽,此後名劍花意落在千秋門中的話語就傳了出來。
又聽說天意樓與葉塵生未做成朋友,反而成了敵人,為的還是個盜取寶物的賊人,着實令人意外。
這其中,更有人提到了楚晚思。
言說楚晚思此人,不知道最近受了什麽刺激,竟在中原大行惡事,不知殺了多少人。
甚至惹得久不出山的方丈也下山圍剿。
只可惜無功而返。
那是自然。
我笑着接過關容翎遞來的酒杯,贊賞道:“你最近越發有做狗的覺悟。”
他神色不動,只道:“你聽見楚晚思逃出生天的消息,似乎非常高興。”
我訝然:“你如何看出我很高興?我就算是高興,也只是一點點高興,何曾有過‘非常’?”
關容翎道:“因為你的眼睛。”
他未答我後面半句疑問,态度冷淡得絲毫不如西雲樓齡的體貼溫柔。
我一時又有些失望:“那你現在再看我呢?”
關容翎微不可察地皺眉。
“你若有話要說,不妨直說。”他道,“要是不想說,就別廢話了。”
我道:“你可知我為什麽高興?”
關容翎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卻已繼續道:“因為我知曉他們絕對贏不了楚晚思。楚晚思此人性情狡詐,想要成功除掉他,只憑這麽些人,着實是異想天開。”
關容翎道:“你對他倒是自信。”
他這句話說出口,我忽而一靜。
如此靜默許久,關容翎蹙眉道:“你又在想什麽?”
我嘆道:“我覺得你在吃醋。”
關容翎:“什麽我在吃醋。”
“你那句話難道不像吃醋?也許不是,可我偏偏覺得像,這又如何是好?想我謝蘭飲一生,也是頭一回遇見有人為我吃醋,難免覺得新奇,是以我又想,該如何應答你,才好叫你不那麽失望。”
我一番話說罷,關容翎神情一變。
他狠狠瞪視了我一眼,握劍起身,拂袖即走,衣袖差點拍翻我桌上的茶碗。
伍、
關容翎這條狗的性子烈得出奇。
我不太明白。
于是我專程去尋了楚晚思,虛心向他請教。
以我這世間罕見的美色,難道關容翎就毫不動容?他就算不是斷袖,也該為我成為斷袖,可他怎麽一點兒都不上當?
楚晚思聽罷,直說我臭不要臉。
“你想效仿秦橫波?”
我搖了搖頭。
我道:“我最看不起秦橫波,又如何會想着效仿他?”
楚晚思道:“那你想要關容翎對你動心,是為了什麽?”
我道:“你想想西雲樓齡,他對秦橫波那般忠心,至少有五成緣由是他對秦橫波心有愛慕。”
“我若也想要有這樣一條好狗,自然也該讓關容翎如西雲樓齡那般,真情實意來愛慕我,那般,我便有了一條絕不遜色于西雲樓齡的狗。”
楚晚思道:“……你是有病嗎?”
我道:“你不為我想辦法,反而在這裏說風涼話?”
楚晚思道:“我怎麽為你想辦法?你嘴上說不想效仿秦橫波,現在想的,不也和秦橫波一模一樣?”
我道:“這怎麽一樣,秦橫波利用西雲樓齡,一樁好事都不會做。我卻不是。我至少還為了關容翎殺了歸鶴仙,要知道,我當時可是對他說不會幫他,看罷,我這般出爾反爾,都是為了他,他怎能不對我動心呢?”
楚晚思徹底無言。
他靜靜看我許久,臉上扯出個笑來。
然後一揮手,直接從窗戶翻身而走,眨眼間就不見蹤跡。
陸、
我深覺無趣。
雖說走出酒樓,關容翎便依約跟在我身後,玄衣墨發,抱劍而行,俨然是護送主人的架勢。
可偏偏我這個主人覺得很沒意思。
我雖厭惡斷袖,但也不是什麽斷袖都讨厭。
如葉塵生和西雲樓齡那般的,我就十分欣賞——大抵是因為他們于我而言總是很有用處。
而關容翎對我更有用,他要是能學到西雲樓齡十分之一的癡情,我又何必這般懶倦。
說到底都是關容翎的錯。
他不識擡舉,他三番四次不給我面子,他總是拒絕我的好意。
想我謝蘭飲做壞人的次數十根手指都數不清,做好人的次數屈指可數,卻一次也沒動搖關容翎的心。
他是石頭做的不成。
我這般貌美風流,武功高強,唐逸這個天下第一尚遜我一籌,天下間還有什麽人能勝過我?
怎麽偏偏唐逸有親可成,秦橫波也有西雲樓齡傾心,我卻什麽都沒有?
我着實嫉妒。
一想到唐逸在當初的武林盟會上勝過我,如今更是嬌妻在懷,放話江湖,再也不入武林争鬥。
我就滿心不爽。
我從不否認自楠封己心狠手辣罔顧人命善惡不分,亦不否認我嫉妒秦橫波嫉妒唐逸。
我憑什麽沒有這些東西?這本就是世間對我不公平。
再看關容翎一臉平靜,神色不見半分端倪,在月色下出入于陰影間,一張臉愈發顯得俊美非凡。
他憑什麽。
我忽然停下腳步,向他勾了勾手指。
關容翎蹙眉走近。
我微笑垂首,正欲開口說話,身後忽有一聲銳利的破空之聲乍然激蕩而來。
關容翎神情一凜,當先将我拽到身後,拍劍出鞘,擋在我身前。
飛镖撞于劍刃,發出一聲尖響。
無邊月色下,我望向遠處,漆黑天幕下,一道教我并不意外的人影緩緩行來。
他于月中顯露眉目。
“謝蘭飲,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譏笑嘲諷着,“怎麽,現在喜歡躲在別人身後了?”
我不因他這句話而憤怒難堪。
我只是忽而覺得秦橫波對西雲樓齡既不愛,又不舍得,其實十分情有可原。
因而這種“生死關頭”,“危急時刻”,能有一人擋在自己身前,着實令人欲罷不能。
我伸手将關容翎推開,上前兩步,将他擋在身後。
我對着來人微笑,從關容翎的手中接過了他的劍。
“是啊,有人敢為我擋你的暗器,可沒人為你擋我的劍。你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