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壹、

張潇還在看那支飛镖。

他唇色發白,身體都在不自覺的顫抖。

他在恐懼。

那樣一支飛镖,或許對他來說并不陌生,對我而言亦是如此。

因為在武林盟會時,就是這樣一支飛镖刺穿了我的胸口。

毫厘之差。

險些讓我送了性命。

客棧內嘩聲四起。

誰能想到在這客來客棧之中,在張潇這位掌門的眼下,竟能發生這種事情?

我悄然後退半步,站在關容翎身後。

攏緊了披風,我細細打量起張潇——他認識飛镖的主人。

端看他的神情反應,就足以證明他和飛镖主人的關系絕不尋常。

難道客來客棧與魔教有關?

亦或者真正與魔教相關的人,即是張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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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同為魔教,為何此人會動手取人性命?

然則這些問題,都不會得到答案。

張潇只從臉上扯出一個笑容,拱手道:“此時有異,還請諸位暫時莫要聲張。”

他于北地名聲赫赫,自無人說不好。

衆人紛紛告辭離去,有二三者還上前寬慰他:“掌門不必多慮,這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魔教之人,死了也好!”

我心底哂笑。

只見張潇聞言,面色一白,臉上挂着的笑意淺淡了幾分。

可寬慰他的人卻渾然不覺。

張潇咬牙道:“多謝關懷,張某明白。”

他當然明白。

我微微眯起眼睛,又向前兩步,帶着關容翎走了過去。

我颔首道:“張掌門。”

張潇側過頭看我:“二樓主。”

“謝某就先告辭了。”我笑得意味深深,卻未多言一字。

是了。

和我有什麽關系?

這魔教也好,北地也罷,張潇究竟是與魔教關系匪淺,還是與魔教別有仇怨,本就與我毫不相幹。

我幹淨利落地告辭離開。

貳、

但我卻未想到,這樁事雖與我毫不相幹,卻很快就與我有關。

因而我與關容翎剛剛行出客棧不久,我們就遇到了一位堵路的“不速之客”。

且此人武功高絕。

——若我沒有散去功力,他亦不過遜我三分。

關容翎雖說天資絕世,短短一段時日就已可跻身高手之列,可對上這樣一人,還需護持我這種廢人,自然是有心無力。

哪知道來這北地走上一遭,我們竟會被魔教生擒。

叁、

那支飛镖的主人複姓南宮,單名一個溪字。

是個年僅十七的少年人。

他如此年輕,卻只比全盛時的我遜色三分,可見其天資卓世。

大抵是看出我內力盡失、武功全無,南宮溪擒下我後,既沒有封住我的穴道,也沒有綁住我的手腳,甚至于在夜色深濃之時,還體貼地詢問過我一回:“餓沒餓?”

我搖了搖頭,他便不再問我。

只是關容翎就吃了大虧。

他不僅被封住穴道,就連慣常使用的兵器也被南宮溪收走。

如今我們二人可說是任人魚肉。

不過南宮溪這個人,有些古怪。

他并非寡言少語之人,相反,他實在健談。

天南地北、大事小事,凡是他能想到的,他都一一說了個遍。

話罷,他又沖着關容翎眨了眨眼:“你武功不錯。”

他想的話題着實不太美妙。

關容翎此人雖不如我驕狂自負,卻有铮铮傲骨。

只看時至如今也未曾點頭做我的狗就可窺一斑。

可惜南宮溪與關容翎不曾相識,自然無從知曉關容翎秉性如何。

他自認為自己态度頗佳。

哪知關容翎瞪他一眼,扭過頭幹脆不看他。

南宮溪有些呆愣:“我長得有那麽醜嗎,怎麽還不願意看我?”

關容翎道:“武功再不錯,不也還是輸給了你,少在這裏裝模作樣。”

“我裝模作樣?”南宮溪指了指自己,驚愕不已,“你知不知道本少爺是什麽人啊!我誇你一句武功不錯,已經是很給你面子了!”

關容翎卻不買賬:“我管你是誰?”

“你你你!”

南宮溪氣得将手裏的烤肉一丢:“小子,你現在可是在我的手上!我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你不好好和我說話就算了,還說得這麽難聽,你也不怕我要了你的小命!”

也不知這番話是從何處學來。

十七歲的少年郎,說話竟能如此老氣橫秋。

肆、

南宮溪确實是被惹得惱火。

可他脾氣古怪,關容翎只會脾氣比他更怪。

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越示弱,越心生恻隐,越強硬,也就越不留退路。

然則南宮溪的性子也與他大差不差。

兩人硬碰硬,誰也讨不了好。

我倒是清閑,就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看他們你來我往,言語利似刀劍。

“你大可真的殺了我,”關容翎毫不露怯,“你現在都還沒動手,不就是還不能殺我?”

南宮溪怒道:“你放屁!萬一是我方才不想殺你呢!現在本少爺想了,你最好趕緊跪地求饒,不然我肯定要你狗命!”

“你休想。”關容翎神情淡淡。

南宮溪道:“你、你你真的太過分了!謝二樓主,你趕緊幫我說說話!”

我一時怔然。

也不知是因為他這熟練的禍水東引的手段,還是那句聞所未聞的“謝二樓主”。

我倒是不想為他說話。

只他話音甫落,關容翎就先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裏情緒莫辯。

可就這一個動作,我卻讀出一種“不許說話”的感覺。

我便笑着搖了搖頭。

嘆道:“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伍、

南宮溪并未打算将我們帶去煉骨宗內。

他應當是個随心所欲的人。

無論是生擒我們,還是半夜在雪地裏烤肉,險些将我這個廢人凍死,都只是他逍遙江湖的一種玩樂手段。

這一點,在我的旁敲側擊之下得到了應證。

南宮溪沒有接下任何一則命令,要他出手對付我們兩人。

他只是一時興起,想要試試我這位“天下第二”的深淺。

“哪知道你居然內力全無!”南宮溪提及此事還有些憤恨不平,“上次我偷偷摸摸給你丢暗器傷到了你不假,可是我不覺得自己的武功比那個旬樘更差!”

“憑什麽他就能在擂臺上和你正大光明地打上一場,我只能在背後丢暗器!”

南宮溪對此不滿至極。

“我都和師父說了,我要和謝二樓主比試比試,可是師父告訴我要以大局為重,不許我自作主張。現在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機會試試你的武功,你卻連內力都沒了。”

他說至此處,恨不能擠出兩滴眼淚,神情恹恹:“我好生氣!”

這番話說罷,我與關容翎都不知該如何應答。

好在南宮溪也只是抱怨幾句,并未打算從我這裏得到怎樣的答案。

他在擒下我們後,于一個難得的晴日放我們離開。

他大抵不想要我們走。

可他抿了抿唇,憂愁道:“……我答應過師父,要早些回去……啊啊啊!要不是我煉骨宗不許帶外人進出,我肯定帶你回去了!”

他說得坦坦蕩蕩,又好似哪裏不對。

我未有什麽異樣。

關容翎卻滿臉一言難盡,抱着劍,翻了個白眼。

陸、

六日後,北地出了樁大事。

客來客棧的張掌門,被人廢去雙眼,封住幾處要穴丢在了雪地中,險些失了性命。

聞聽此事,張奕又怒又驚,匆匆趕回北地,誓要為自己兄長讨個公道。

可這件事是何人所為?如何做到?幾番詢問之下,張潇都緘口不言。

我心道這應該與煉骨宗逃不了關系。

若說是南宮溪所為,這手段殘忍,實在不符南宮溪那種跳脫性子。

大抵還是另外的魔教之人所做。

只不知張潇與南宮溪之間到底是個什麽關系,以至于他彼時見到南宮溪的飛镖暗器時,竟能怕成那等模樣。

——這問題,我卻也沒有去問張奕。

若張奕知曉張潇與魔教間有何聯系,想來這樁事張奕自己也能想出緣由。

可若他想不出來,那便是張潇有所隐瞞——此事要是被我說破,難免有離間之嫌。

這樁事要是放在從前,我總該伸手攪亂一下風雲。

可惜現在即是現在。

我謝蘭飲此時不過區區一個廢人,能護持我的,更只有一人。

要再如從前那般狂妄生事,怕是黃泉路上很快就會多上一個人影。

我不願在此刻行冒險之時。

我留在自己購置的那間宅院裏,撣開紙頁,開始心無旁骛地撰寫我的心法武功。

我散功,為的是從此以後成為真正的天下一主、當世第一。

要彈指間即可奪人性命。

無需我謹慎相待,小心翼翼,亦無需甚麽神兵利器。

我即是我的兵器。

我這一身內力、絕頂武功,才應是我無往不勝的緣由。

這般壯志豪情,遠勝我曾經。

——遙想當初的野心豪情,說是強勢無匹,到底比之如今弱了兩分。

畢竟當初,我絕不會想要“彈指間即奪人性命”。

柒、

是武林盟會的那日喚醒了我。

是旬樘那日的“提醒”教我明白,從前種種,我終究落了下乘。

眼界所限,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心不夠寬,是以不懂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某種意義上,我還需謝過旬樘的“提醒”。

縱然那日,他之“提醒”,猶如“砒霜劇毒”、“惡言羞辱”。

将我一身傲骨碾碎得幹幹淨淨。

——可謝蘭飲終究是謝蘭飲。

傲骨可折斷碎裂,內力能震散化無,但終有一日,我會重新拼出我的骨頭。

我要做人外之人,天外之天。

我即天下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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