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壹、
“我歷經千辛萬苦才來到北地探望你,”他說這句話時神情無辜又可憐,“沒想到你會是這個樣子。”
洛無度一詠三嘆:“早知如此,我肯定來得更快。”
我問他:“你想說什麽?”
洛無度道:“你現在內力全無,一個人孤零零留在北地,我看着都難過。”
我道:“所以你要留下來陪我?”
洛無度眨了眨眼,手指繞着頭發:“這怎麽可能。”
“所以你也就是随口說說。”我亦不意外。
洛無度就是這樣的性子。
他鐘愛自由,随心所欲,且同情心稀缺至極。
他嘴上說難過,聽聽也就罷了。
他不當真。
我亦不會當真。
“不過……”他話鋒一轉,“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帶上了關容翎,你怎麽敢只帶他一個?”
我反問:“為何不敢?他對我還有所求,淩波宮到底是個門派,所謂寡不敵衆,他若想了卻心願,自然少不得我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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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洛無度輕笑,“你也不怕他背叛你。譬如——他取了你的性命,轉而去向秦橫波投誠。”
我有些訝異:“你怎會想出這種絕無可能的事?”
“秦橫波或許恨我,也恨不得我死,”我一撣圍脖上的絨毛,“可秦橫波也不會因為他投誠,而選擇幫他對付淩波宮。”
換言之,投誠于秦橫波毫無意義。一個自己都急不可待想要複仇的人,還有多少理智和信譽可言?
秦橫波一如我這般不擇手段。
可他到底不如我。
而關容翎也別無選擇。
秦橫波是個多疑的人,時至今日,他只會比從前更難相信他人,更何況關容翎若選擇他,即是個“背主之人”。
有西雲樓齡“珠玉在前”,秦橫波焉能信他?
所以關容翎絕不會背叛我——至少,不在生死危急關頭,他絕對不會。
“關容翎還對我發了誓。”我同洛無度說。
他一時愣怔,失笑道:“你們中原人也這麽在乎誓言?”
我颔首答:“自然。”
洛無度道:“那他就不能背叛你再去選擇別人?”
我道:“我連武功盡失這般重要的事都敢讓他知曉,叫他護我周全,這江湖上除我之外,還有誰能比我更信任他?又有誰能比我更需要他?”
洛無度陡然沉默。
良久,望來的眼睛緩緩睜大:“……他怎麽就攤上你這樣的人?”
貳、
關容翎在傍晚時分歸來。
他不過問桌上為何多出一盞茶碗,目不斜視地看着我,黑衣黑劍,襯得膚白勝雪:“我聽到一則消息。”
我挑眉:“什麽消息值得你親口來說?”
我着實給他面子。
這樣一句話,聽起來好似是我在拍他馬屁。
“朝廷派了人來北地,”關容翎道,“已經從中原出發,半月後便至。”
我道:“武林盟主沒能擋住朝廷?”
關容翎坐了下來,将長劍拍在桌上。
“擋住了,可張掌門沒聽武林盟主的話,他遲遲不許北地的人出去,朝廷久等不到他退步,于是幹脆不等了。”
終究是張奕踏破了朝廷的底線。
武林與朝廷從來都是前者弱,後者強,以往武林之事,不觸及朝廷的底線,便也不曾被過問,頗有種“武林之事江湖畢”的感覺。
而張奕這叫北地只許進不許出的做法,已然不能讓朝廷毫不過問、作壁上觀。
武林事雖然只牽涉武林,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每一塊土地,每一個人,都屬于當今天子。
張奕做過了頭,自有人來幫他撥亂反正。
只可惜,我搖首道:“就算現在張奕願意退讓也無用了。”
朝廷的底線已被踐踏一回,此次派人前來,為的不僅是撤回張奕在北地的所謂命令,更是要給張奕一個教訓。
天子高居廟堂,并不代表江湖就是法外之地。
朝廷有無數種方法将武林擊潰。
只不過從來有盟主與四大盟在其中斡旋示誠,所以武林與朝廷一直以來相安無事,風平浪靜。
而北地,終究是風雨欲來。
我不由得可惜:“可惜我武功盡失。”
關容翎不解:“為何要可惜?你想幫張掌門對抗朝廷?”
“錯,”我伸出手指,揉了揉額角,“我是可惜自己失去了在朝廷面前一展風采的機會。”
關容翎靜了片刻。
他一言難盡地追問:“你想在朝廷面前一展風采?”
我微微颔首,奇道:“這有什麽不對嗎?天子親封的天下第一,難道不比武林盟會打出來的下第一來得更風光?”
關容翎:……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點了點頭:“……或許吧。”
叁、
北地一如往常。
只除了有人傳話朝廷将有欽差前來,引得百姓們紛紛感激不已,此外并無什麽變化。
張奕叫北地衆人只許進不許出,本就讓人心生不滿。
但看在他與張潇在北地多年,也為北地做過善事的份上,無論是百姓還是江湖人,對他這樁無理做法,還是給了幾分顏面。
可張奕變本加厲,一日推一日,早有人想要反對他一意孤行。
此時有朝廷出面,倒讓許多蠢蠢欲動的人松了口氣。
畢竟行走江湖,人情世故亦在前三之位。
得罪張奕并非百利而無一害,反而很可能弊大于利。
北地之人尚且如此。
我自然更不願插手此事。
倒是洛無度知曉朝廷将要來人之後,幹脆放棄了去毒打張奕一頓,離開北地的想法。
洛無度道:“不知朝廷此次派來的是何人。”
他閉眼許願:“希望是個英姿飒爽,武功高強的欽差。”
我不理解他的願望。
“我想探聽朝廷秘事,”洛無度神秘一笑,“這些年來,我一直只做江湖上的生意,早就膩了。若是能搭上這位欽差大人的線,與朝廷裏的高手結識,我的生意便能開進朝廷裏。”
他實在很有膽量,魄力不小。
我道:“可這和欽差是否英姿飒爽有何關系?”
洛無度道:“這你就不懂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我在西域,也是個有名的美人。要是朝廷來的欽差長相醜陋,我去與他談生意時,他見色起意,要對我行不軌之事,我豈不是會忍不下去,将他痛扁一頓?”
“得罪了朝廷,我如何混得下去?難道逃回西域?那我豈不是成了笑柄。”
“所以啊……”洛無度笑意微妙,語調高了兩分,“要是這次來的欽差是個英姿飒爽、武功高強之人,那他要是對我欲行不軌,我再如何也反抗不了,自然不得不從。”
我眼皮一跳,只覺得洛無度不像是想反抗。
我道:“如果真如你所想,你不會直接躺到欽差的床上去罷?”
洛無度眼睛大亮,他一捶掌心:“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我只得提醒:“你曾經可是西域挲羅教派的聖子。”
洛無度道:“挲羅教沒有聖子必須要保持貞潔的規矩。”
“……可挲羅教的聖子應該要臉。”
然則我這位朋友絲毫不在乎臉面,洛無度沖我眨了眨眼,笑着道:“這有什麽,欽差要是長得好看,說不定是他吃虧。”
我委實不能理解洛無度的想法。
肆、
關容翎與我一樣不能理解。
他問我:“你身邊人人都是斷袖,你居然不是?”
說到這個,我無不惆悵。
“洛無度以前信誓旦旦告訴我,他不是。”
關容翎:“你也信誓旦旦說你不是。”
他好似在嘲諷我。
我偏過頭看他,摸着圍脖上的細碎軟毛,我幽幽道:“你也說你不是。”
關容翎:……
我道:“你還說了不止一次。”
關容翎:…………
我又道:“你難道不是?”
關容翎冷笑:“我絕對不是。”
“如果你是呢?”我反問。
關容翎道:“沒有如果。我讨厭斷袖。”
我深以為然:“斷袖确實讨厭,秦橫波那樣的人,遇見一個就足夠讓人心煩。”
“可我不讨厭葉塵生和西雲樓齡,”我又道,“也不讨厭洛無度。”
關容翎蹙眉道:“你真的讨厭斷袖?”
我道:“應當還是讨厭的,因為我絕對不想成為斷袖。和一個男人談說情愛之事,想想都覺得可怖。”
關容翎道:“我亦如此覺得。”
我頓了頓。
兩步走到關容翎面前,伸出手,我挑起他的下巴。
關容翎猛地往後一撤,他掀起眼簾,警惕萬分:“你做什麽?”
我道:“我覺得你不該讨厭斷袖。”
關容翎:“……為什麽?”
“因為我。”
“……”關容翎沒有開口,不過那張臉上的神情,着實有些精彩。
我道:“我畢竟長得很好看。”
關容翎沒吭聲。
我道:“你看着我的臉,你扪心自問,你從來都沒有過一點點心動?”
那雙眼睛裏飛快閃過一絲心虛。
關容翎立刻垂下眼簾,平靜地應答我:“沒有。”
我靜默片刻。
我微微一笑:“如果我要你有呢?”
關容翎這次又擡眼來看我。
因為太過驚訝,他雙眸睜大,看起來竟有幾分單純無辜。
“……你瘋了?”他問我。
我答沒有。
我道:“你現在可以拒絕,但是你要明白,我允許你心悅我。”
關容翎一言難盡地看着我,緩緩閉上了眼,扭過頭去。
他不能懂我的良苦用心。
但我不怪他。
因而我一定能有一條和西雲樓齡一樣的狗。
到了那時。
關容翎只會感激今日的我。
因為我允許他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