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壹、

劍柄上雕着一朵蓮花。

我有些意外。

關容翎會再次贈劍與我并不令我意外,我亦未曾期待。以至于這把木劍送到我手中後,時至今日,我才偶然發現這劍上玄機。

一朵蓮花。

一朵與木劍同色,栩栩如生的蓮。

刻下的紋路不深,蓮花的顏色便也顯得有些淺淡,正因如此,我才遲到今日才見到這朵蓮。

我非是甚麽惜花愛花之人。

要說憐惜甚麽東西,天底下大抵還沒有它存在。

我至多欣賞果敢堅決的品性、袖手天下的氣魄,獨一無二的卓然。

我不鐘愛花。自然也不會鐘愛蓮。

可是說不準為甚麽,在見到這朵劍柄上的蓮花時,我竟有一剎那,覺得它美不勝收。

是哪裏出了差錯?是何處有所不同?

亦或者甚麽都不為。

——只因為雕刻下這朵蓮花的人,是關容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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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個怪人、奇人、有趣的人、無趣的人,滿心仇怨的人。

他這樣的一個人怎麽會做這樣的事。

然而正因為這份不可能,反倒讓這朵蓮花別有意趣。

貳、

我開始期待收到關容翎的第二種禮物。

他贈我木劍,無論緣由為何,這一把劍都不是我所要求。

是以這算是他的禮物。

他亦從不反駁。

他有閑情逸致在劍柄上雕蓮花,也不知第二種禮物送來時,又會有怎樣的別致心思?

若是問他,難免顯得我很期待。

可要是再去暗示,也會顯得我十分的急切。

我決意靜觀其變。

這是我很擅長的事,從前在天意樓,我也是這般隔岸觀火、作壁上觀。

我不再提這件事,反而更用心去修煉我的功法。

這部功法窮盡我的心血。

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能夠将它修煉至大成。

到了那個時候,我無需用劍、也無需用刀,不必要暗器。

我要飛花摘葉即可取人性命,我要一滴水也能做神兵利器。

我心有野望。

縱然此時此刻我的心法運轉到第四重就再難進境。

——我忽然想起從前的一件事。

那時,我和秦橫波還以為,彼此會是這世上最能信得過的兄弟。

我們在機緣巧合下,得知了一處秘寶所在。

在那間石室中,我們挑選兵器時,秦橫波選擇了一把劍。彼時他問我:“很少見你用什麽兵器,蘭飲,你可有鐘愛的兵器?”

我還記得那間石室有些昏暗。

所謂的秘寶是金銀財富,是光華湛湛的刀劍。

石室裏只燃着兩簇火焰。

折映而來的刀光與劍光,在我看來,雖然明亮,卻也還不是我鐘情之物。

它們固然很好,若是旁人在此,怕是誰都會對它們情有獨鐘,恨不能據為己有。

可我不愛它們的光華璀璨,不愛它們的湛湛銀光。

我那時就對秦橫波說:“我不太喜歡用兵器,無論是劍還是刀,它們都不是我心中所想的最佳兵器。”

于是秦橫波問我:“什麽才是你心中的最佳兵器?”

我沒有答案,便沒有回答。

我只是微微一笑。

叁、

如此看來,我其實一直都是個固執的人。

有野心,有天下無敵的欲望,于是貫來不擇手段,十分偏執——寧願沒有,也不想要其他。

就好比我非要修煉這部自創的功法。

就好比我一定要得到一個與西雲樓齡不相上下的狗。

我謝蘭飲不懂得什麽是認輸。

如果世上有什麽東西別人有,而我沒有,我又十分想要得到,那我一定要有。

無論付出什麽樣的代價,用出怎樣的手段,旁人會如何來評判我、看待我,那都不重要。

因為我只想要我有,至于旁人如何看,與我何幹?

思索自己是對是錯,是正是邪,本無意義。

我若天下無敵,那我哪怕錯了也是對的。

是以時至今日,我與秦橫波走到這樣的地步,我談不上後悔,也快說不上遺憾。

或許是因為反目成仇,總會讓兩個人漸行漸遠,将以前的好也逐一忘記。

我和秦橫波,江湖上曾很讓人羨慕的兄弟。

我們如今回憶起彼此,又能夠再回憶起多少次的好?記起多少次的壞?

我對不起他,或許罷,他又是否對得起我?我已經不在乎了。

如果世上的事情都要說個錯對是非。

那是永遠也說不出結果的。

因而,我覺得的錯事,也許在旁人看來是對的,而我所做的錯事,在我看來,它也只會是對的。

我對秦橫波,既不再覺得虧欠,也不再覺得遺憾。

我亦不希望他過得很好,很如意。

我只希望我過得好就足夠。

最好早些時候讓關容翎成為我的狗。

肆、

欽差在一日浩蕩飛雪中趕至了北地。

張奕已經後悔了。

他曾迫切想為張潇報仇的決心,在得知朝廷派人來到之後,已經變成了一種心虛。

能成為客來客棧的主人,在北地有赫赫聲名,張奕絕不是一個蠢人,否則他如何走到現在。

可是因為他對北地做的事情觸碰了朝廷的底線。

此時此刻,就算他再後悔心虛,也無法改變朝廷想要懲治他的決心。

這一次朝廷派來的欽差,是錦衣衛指揮使段漸衍。

年紀輕輕,确實如洛無度許願的那般——英姿飒爽,武功高強。

只可惜我只遠遠見他一眼,便看出此人不好相與。

張奕在這上面栽了個大跟頭。

無論他是不忿低頭,還是傲骨铮铮,在段漸衍眼裏都沒有任何意義,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段欽差只負責為朝廷做事,傳達天子旨意,其餘事,都不在其職責之內。

且就看此次,前往北地傳達天子旨意的人,竟是錦衣衛的指揮使,便可看出朝廷對于張奕,心中甚為不滿。

否則傳旨之人只需是一位內宦即可,又何須勞動錦衣衛大駕?

“朝廷也在擔憂。”洛無度對這件事看得也十分清楚,“要是來的人沒有武功,或者功夫不行,朝廷還要怕這人被留在北地。”

而如果要為這份擔憂派遣出許多人,難免有些小題大做,更露了怯。

“所以這位指揮使不得不來,也只有他來。”

洛無度接了話,笑眼一彎:“看來欽差大人不會在北地久留,我要盡快去與他認識認識。”

我勸他見好就收,做事莫要太過分。

這位段指揮使,一看就不是尋常人物。

洛無度叫我放心。

他同我說:“我好歹是挲羅教的聖子,什麽事情不該做,我還是清楚的。”

我道:“你只是曾經是。”

洛無度道:“曾經是也是過了。你放心。”

他留下這句話,翩然而去。

我伸手為自己斟了杯茶。

我其實半點兒也不擔心他,我只是覺得,若是放任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會做出讓人難以忍受之事。

也不知到了那個時候,洛無度會不會受到懲罰。

伍、

段漸衍抵達北地的第二日,張奕向在北地的武林衆人廣發請柬,邀請他們來客來客棧,與欽差大人見上一面。

想來這也是一種另類的投誠。

畢竟朝廷總不介意多認識一些武林豪傑,若能再收服一些,朝廷的助益只會更多。

這一封請柬也發到了我的手上。

關容翎将請柬遞給我時,神情不太好看。

我問他:“有何不滿?”

他答我:“那個欽差不過是個錦衣衛指揮使。”

聽他話鋒,好似還看不起段漸衍的身份。

我一時好笑:“不過是個錦衣衛指揮使?關容翎,你又是什麽?”

關容翎抿了下唇。

“我讨厭那個張掌門。”他突然道,“這封請柬本來不用交給你。”

我道:“為何不用?難道我不值得去見見欽差大人?”

關容翎瞪我一眼:“你懂什麽,此次去見那個欽差,絕非是好事。要是有人為了得欽差青眼,故意叫陣比試叫到了你,你怎麽辦?”

我笑了笑,意味深深地看着他:“你好似篤定會有人叫到我。”

關容翎道:“難道你不知道?”

我想我大概是知道的。

張奕似乎與我有仇,就算沒仇,他大抵也同我有怨。

只可惜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和我有過怎樣的過往。

莫說姓名,就算是那張臉,也勾不起我絲毫記憶。

也不知他到底和我曾經如何。

不過張奕對我的态度,确然讓人難以保證此次應下邀約,會不會被刻意針對,踩入陷阱。

畢竟此時此刻的謝蘭飲,與廢人無異。

不過——

我看着關容翎俊俏精致的面容,從中看出絲縷神情上的異樣,引得我似笑非笑地反問:“我不是還有你嗎?”

關容翎不意我會如此應答,一時愣住。

我以兩指抵額,撐着頭,語聲淡淡:“如果有人請戰我,你身為我的好狗,怎麽能不為我應戰?”

說至此處,我臉上笑意漸深:“想要與我對陣,需得先勝過我的狗,這種道理,難道你也不懂?”

關容翎道:“我——”

“你不願意?”我截斷他的話,直起身,緩緩站了起來。

關容翎下意識擡起眼睛看我。

“……我不是你的狗。”他別過頭去,“我只是你的屬下。”

“我的屬下都是我的狗。”

關容翎毫不退讓:“我不會做狗。”

我淡笑:“是嗎,可你一定會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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