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壹、
客來客棧難得這麽熱鬧。
比照從前自掃門前雪般的孤寂,今時今日的客來客棧可謂是喧嚣鼎沸。
——大家是因何而來,為什麽而來,彼此都心知肚明。
莫說江湖中人瞧不上朝廷,實則無論是在中原、北地亦或西域,任何的人身處江湖,都朝廷有幾分向往。
倒也不是想着要官運亨通,平步青雲,做什麽人上人,不過是近些年來,朝廷在武林中素有威望——縱然有武林盟主與四大盟聲名赫赫、震懾江湖,可是對于許多人來說,朝廷這種不生于武林的地方,竟能有絕世高手坐鎮,焉能不讓人向往。
我卻也不向往朝廷。
我身處武林,只覺得武林十分逍遙。
在江湖行走能夠随心所欲是件很困難的事,朝廷再好,也失了自由,不過……若我能借到朝廷的勢,朝廷自然是千好萬好。
我一貫坦蕩。
于我有用的,自然是好;于我無用的,雖不至于壞,卻也不能說一字好。
正如天意樓——
從前它于我而言,千好萬好,如今它于我而言,也不過只是一個門派罷了。
我看得很開,也不知秦橫波能不能看開?
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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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歸今日我來見這位欽差大人,也不過是想再看看朝廷的實力。
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傳言往往不可盡信,但是我自己見到的合該真實。
說來也巧。
張奕偏偏将我的位置安排在前面。
一擡頭我就能看見那位欽差大人。
我有閑情逸致說這是巧合,關容翎卻沒有。
他認為這就是張掌門別有用心的安排。
我想也是,不過那又如何?我要是怕他,便不會來。
我反倒要來勸關容翎安心。
我笑着告訴他——“縱然張掌門有心刁難我,不還有你嗎?”
關容翎站在一側,聞言,他微微偏過頭,垂下眼簾看我。
我席地而坐,正斟了杯茶,與他視線相對,我笑着點了點頭。
貳、
張奕打定了主意要讓朝廷對他滿意。
我本以為他是什麽不屈之人,有着铮铮傲骨,碎了也不肯低頭,沒想到只是刀還未落下,未曾想過會疼。
說不上失望。
若非張奕與我似乎有着仇怨,那他這般能屈能伸,我說不定還得贊他一句魄力有加。
可沒有如若。
他從前有如此決心,此時卻決心皆無,這就是權勢與實力帶來的諸多好處。
他敢在客來客棧見到我時對我不假辭色,甚至于展露出對我的敵意。
不過是因為我的權勢、名聲、地位,實力——還不到他說低頭就低頭的程度。
他對朝廷低頭便也低頭。
我不在乎。
尤其是他谄媚之時,我只覺得可笑。
那位欽差大人明顯對他更不假辭色。
張奕有心讓朝廷見識見識北地的武林,為此他也尋了許多好手。
我倒是不明白,他何來的自信。
這些人或許是高手,但高手也分高低,他們使出的劍法也好,刀法也罷,哪怕是棍法拳法,放在朝廷,怕是不過爾爾。
在我看來,段漸衍絕對是個難得的高手。
他高坐在上,一身黑衣,金線勾邊,手指修長,姿态十分端正。
乍看之下,他甚至不像是一個錦衣衛。
段漸衍更像是個王公貴胄。
尤其是那雙眼睛,若無閱歷、無實力,眼睛絕不能如段漸衍這般叫人捉摸不定。
段漸衍在微笑。
無論張奕說什麽,他都在微笑。
正是這份微笑讓我更加确認——在段漸衍看來張奕費心想出的節目,不過如此。
叁、
一個人若無眼界,那他總是會被人敷衍。
如今被敷衍的人便是張奕。
不過身為客來客棧的掌門,張奕總不會一直都被敷衍。
各中好手沒能吸引到段漸衍的目光,他便再推一個。
譬如——
張奕看似大方的給了所有人一個展示的機會。
他請出北地有名的幾個好手,叫衆人都能上前比試,這較量既可以展現自己的實力,亦可以顯出自己的水平,在欽差面前,難保不是能投向朝廷的一樁好事。
一時間人人都躍躍欲試。
我只捧着茶碗飲茶,絲毫不想上陣。
若是從前,我定然要去,因而我對自己的實力十分自信,以我當初來看,怕只會覺得在座的所有人武功都遠不如我。
都是這份自信,讓我在武林盟會上跌了個大跟頭。
我如今亦還有些自信,不過這自信不再源于我有什麽實力,而源于我足夠的冷靜。
我既不想自己上陣,亦不想叫關容翎上去。
我道:“我們便就在這裏看看熱鬧就好。”
關容翎認為沒有這麽簡單。
他一雙眼睛幾乎凝在了張奕的身上。
他随時都在提防。
果然。
一場比試較量之後,決出了幾個勝者,勝者又決出勝者。
最終的勝者站在大廳中間。
本該得到欽差大人的一句誇獎。
可是段漸衍的反應,只是點了點頭。
張奕立刻看向我,他說:“二樓主怎麽不來?”
我還未及回答。
段漸衍卻有了點反應。
高坐在上的欽差大人偏了偏頭,他問:“二樓主?可是謝蘭飲?”
肆、
此話一出,滿場皆靜。
莫說他們,就連我謝蘭飲本人也沒料到——堂堂錦衣衛指揮使竟還能知道我。
張奕亦有些吃驚,他怔了片刻,笑着回答:“不錯,正是天意樓的二樓主謝蘭飲。”
“欽差大人竟也聽過二樓主的名號?”他狀似随意地追問。
段漸衍道:“曾聽唐逸提起過。”
“喔……”
張奕聽說這個名字,臉上笑意更深,大抵是想着我和唐逸素來不對付,畢竟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不說有深仇大恨,也該是相看兩相厭。
“原來是唐大俠,想來唐大俠身為天下第一,哪怕是提起天下第二的二樓主,也該是十分欣賞的。”
他話裏有話。
段漸衍全然不理會他話語裏的深意與冷嘲:“唐逸的确很欣賞二樓主。”
“謝二樓主,”段漸衍的聲音有些冷,“唐逸曾對我說,你的武功縱橫武林、獨步天下,皆不是難事。”
原來唐逸還會在旁人面前誇贊我。
這有些出乎意料。
想來,這就是唐逸是大俠,而我不是的區別。
因而我提起唐逸,總是不服他是天下第一。
我背後說他,難得有什麽好話,誇他也是少之又少。
沒想到唐逸還在以德報怨。
我想了想,微笑道:“欽差大人言重了。”
伍、
張奕自然不願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他已然看出我不想上陣。
于是張奕道:“二樓主,看在欽差大人的面上,何不上臺一戰?”
他肯定設了陷阱。
以我一直以來天下第二的名頭來看。他這般想要我上臺,定然另有隐情。
畢竟誰對上我都只會輸。
我若應了、贏了,沒什麽大不了,可若我應了又輸了,自然丢盡顏面。
只可惜張奕沒料到我還有一個退路。
他這般說,我更是笑意深深。
我道:“張掌門既然都說我是天下第二,若我此時上臺比試,豈不是對旁人不公。”
天可憐見,我謝蘭飲講究的公平,從來都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三六九等。
我要是能贏,絕不會說公平二字。
是張奕非要拖我下水。
他大抵也了解我,知道我是一個非常講究面子的人。
他以為我一定會上陣,而我沒有;他以為用激将法會誘使我上陣,我也沒有。
我反而道:“不過張掌門盛情相邀,我豈有推辭的道理,不若如此——我有一名手下,亦是我的徒弟,便讓他代替謝某上陣比試。如何?”
陸、
張奕措手不及。
任誰以為十成十會成功的事,反倒變得一成都不是,怕也會如。張奕這樣,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他面色扭曲了一瞬。
很快,張奕冷靜下來:“如此也好。”他說。
沒有咄咄逼人,反倒顯得他的确是在為我着想。
好似他這次盛情相邀是在給我機會,讓我好在錦衣衛指揮使的面前出出風頭。
而我不願意,就頗有種不識相的感覺。
但那都無所謂了。
我向關容翎點了點頭,他握着劍,瞥我一眼,步步走上臺階,登上了臺。
從他上臺這一刻起,張奕便不會再動手。
針對我做的機關也好,想要射來的暗器也罷,若我在臺上,或許無人能為我擋住,可我在臺下,若有人膽敢對關容翎使出,他就要掂量掂量會不會被我發現。
張奕不會冒這個險,也沒有人敢冒這個險。
我卻十分坦然。
雖然武功不再,但我眼力還有,雖然我內勁渙散,但聽風聲、暗器聲,依然是個行家。
我看着關容翎站在臺上。
豐姿骨秀,玉樹臨風。
他對着對手微微颔首。
長劍出鞘,铮然劍鳴,“锵——”
滿室劍光灑落。
柒、
劍有刺挑斜劈,江湖有人彈劍、飛劍,分有單手劍,雙手劍,然則,關容翎的劍,與他們都不相同。
決然而不遲疑。
他無論使出怎樣的招式,是刺去亦或挑劍,無論撤身而走、旋步躲避,關容翎的劍都是一往無前。
他不知後退。
對陣之人腳步微亂,大抵是沒想到關容翎的劍是如此“劍走偏鋒”。
應對間,這人還看了眼坐在上面的張掌門。
似乎有些埋怨。
張奕臉色一冷,眉頭皺起,那人恍然回神,額前冷汗忽冒,幾招之後,面色慘白着,被關容翎挑落了劍。
“當啷——”
敗象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