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壹、

又是一日晴。

我迎來了一位意外之外的不速之客。

真要說,煉骨宗能讓南宮溪出沒于北地,沒甚麽道理不讓旬樘也來。

于是旬樘也來了。

他卻不去拜訪張奕張潇二人,反倒先來見我。

他大抵想看看我如今是怎般模樣。

在武林盟會錯失一招,憾恨做個輸家——想來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不啻是晴天霹靂。

想我謝蘭飲向來自傲。

曾經輸給唐逸一人,就教我記恨他奪去我天下第一的名號。

這回也談不上贏過了誰。

魔教之輩大抵也是不會談甚麽公平。

哪怕當時在擂臺之上,我與旬樘僅僅是不分勝負,他卻也該明白,再比試下去,贏下這場的人,還會是我。

是南宮溪的那枚暗器扭轉了他的敗局。

不是我真正輸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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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種道理說來又有何用?我終究因為一枚暗器而錯失勝局。

無需尋多少理由,找怎般借口。

輸了便是輸了。

無論是因何而止步。

貳、

旬樘來時,我還坐在廊下,檐角飛金,暖陽普照。

我覺得有些冷,便捧着手爐靠坐在廊柱前,懶懶曬着這不算熾熱的太陽。

旬樘見我的第一眼就道:“二樓主好雅興。”

我微笑道:“雅興談不上,只可惜我未買下幾個家仆管事,替我迎接貴客。”

他因何而來,欲行何事,我并不在乎。

若說懼怕他是為殺我而來,那也遠遠談不上甚麽懼怕。

我确有短暫想過。

但我的性命似乎與煉骨宗沒甚麽大關系。

我活着,既不妨礙煉骨宗重回中原,亦不妨礙魔教發揚光大。

那旬樘極有可能不想要我的命。

他既然不想要我的命,那我自然沒甚麽可擔憂。

不過我如此淡然坦蕩,反而教旬樘不滿。

他居高臨下看我,如在審視我,然後他說:“二樓主又沒有奪下天下第一的名號。”

我道:“那也許是天下第一這四個字與我無緣。”

他想要惹怒我嗎,亦或譏諷冷嘲,好看我言行無狀,失了風度。

可我偏偏不。

我不知他想做甚麽,我也不發怒。

我不發怒,便輪到他有更多不滿:“無緣?沒想到二樓主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據旬某所知,二樓主為了這個天下第一的名號,可付出了許多代價。如今拿不到這個名號,二樓主便要放棄了麽?”

“一個虛名有那麽重要嗎?”我八風不動,“就算我不是天下第一,武林上還是有那麽多的人畏懼我。”

旬樘道:“哈……聽二樓主的話意,難道二樓主對于天下第一,當真半點兒都不在乎了嗎?”

我道:“論說在乎與否又有甚麽意義?煉骨宗想要重回中原,為了立威,特意破壞武林盟會,莫說天下第一,四大盟迄今為止亦沒選出新的更替門派,可見武林最近還有許多要事,我謝蘭飲是否為天下第一,都不重要。”

旬樘嗤笑一聲:“如果我不了解二樓主的話,這幾句話我還是會信的。”他說。

“不過旬某自認為很了解二樓主,這天下第一的名號,二樓主期盼了這麽久,反而因為我煉骨宗想要重回中原,就此錯失時機——想來二樓主心裏,應該很記恨煉骨宗。更記恨我罷?”

他問得好沒道理。

我恨不恨有甚麽要緊?就算煉骨宗甚麽也不做,到了利益沖突之時,我還是會向煉骨宗出手。

這即是我之行事準則。

“……你談說了解我,”我輕輕颔首,歪着頭問,“那你且告訴我,你想要甚麽?”

不請自來,語意帶刺,不像是來訪的友人,更像是前來炫耀的仇敵。

叁、

旬樘與我目光相接。

“二樓主做不成天下第一,難道自己不覺得遺憾?”他竟這般發問。

我微微眯起眼睛,也不說遺憾不遺憾,只道:“所以呢?”

旬樘不答,轉而道:“聽南宮溪說,二樓主內力盡失。”

我點了點頭。

這樁事瞞不住南宮溪,自然也瞞不住煉骨宗。

只不過我一貫認為,沒有利益之間的沖突,則我算不得魔教的威脅。

知道與不知道沒甚麽太大的區別。

若能瞞住,那我自然是願意瞞住的,可惜以南宮溪當時的急切來看,他着實是我瞞不住的人。

旬樘會知曉此事,我不覺意外。

實則他這般大搖大擺來見我,毫不忌憚,我便知曉他一定知道了我如今的弱點。

果不其然。

他說得坦坦蕩蕩,我便答得自然。

旬樘又道:“我煉骨宗向來舉賢用能,二樓主雖然內力盡失,但智慧非常,若二樓主願意加入我煉骨宗,那天下第一的名號,我讓給二樓主又何妨。”

他原來是想說這句話。

我嘆道:“你說你很了解我。”

旬樘道:“二樓主覺得我不了解嗎?”

“哪裏不了解呢,”我搖首,微微一笑,“你很了解我,知道我對天下第一素有執念,知道這個東西于我而言意義非凡,知道我為此做過多少事、付出多少代價。”

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我說。

旬樘問:“是什麽?”

我道:“我最厭煩別人讓我。”

肆、

我謝蘭飲想要的東西,必須是自己得來的。

算計來的也好,逼迫到的也罷——唯有‘讓’之一字,于我而言,是不折不扣的侮辱。

旬樘聞言,怔了怔,卻又笑道:“二樓主不是在說笑吧?以二樓主現在的實力……不是我讓,二樓主又該怎麽拿到天下第一?”

我道:“這便又是你不知道的事情了。”

“無論我怎樣得到,我終究會得到。我自有我的方法,而未必要選擇你給出的條件。”

“其實我反而有個問題。”我又問他,“你請我加入煉骨宗,是魔教教主的命令,還是你自作主張?”

旬樘臉色驟然沉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陰影壓低,像是風雨欲來般沉:“謝蘭飲,你以為自己什麽事都能做到嗎?”

我道未必。

“你輸給了我,”旬樘道,“我現在是天下第一。你是我的手下敗将。”

我道:“我輸給你,是因為南宮溪的一枚暗器。這樁事,人盡皆知啊。”

“雖然人盡皆知,但你倒在擂臺上,卻是不争的事實。你看中原的這些江湖人就是這麽講究,非要站到最後的是贏家,也不管你是不是中了暗器,身受重傷。”

我笑着搖了搖頭:“不對。是我自己不想要天下第一這個名號。”

旬樘錯愕:“什麽?”

我懶洋洋站起身來,垂下眼簾,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我的意思是——和你争天下第一,不如和唐逸争。和誰争天下第一都好,贏過你拿到的天下第一,還不如不要。”

這一回,他聽懂了我的意思。

正因為聽懂了,那張臉才能瞬息間變得神色猙獰,雙眼的殺氣幾乎凝如實質。

“你看不起我?”

旬樘是這麽問的。

我也答:“我當然看不起你。你說你了解我,卻不了解我。南宮溪來北地都未多留幾日,可見北地并非是煉骨宗多麽在乎的緊要之地。你若是在朝廷來人時前來北地,或許還有可能是煉骨宗授意與你,只可惜,你來晚了一步,所以……你之所以來此,只能是你自作主張。”

“你未得教主之令,私自來到北地,想要說服我加入煉骨宗,卻又想不出一個最好的條件,反而挑了個于你而言沒甚麽用處,于我而言堪稱羞辱的選擇。”

“你這樣的腦子,如何讓我看得起你呢?”我笑意深深,語調溫柔地反問。

伍、

若旬樘能再敏銳一些,他定然能意識到我是在故意激怒他。

可惜他沒有。

真可惜,這樣一個與我全盛時期不相上下之人,竟然比我更自大、更狂傲,甚至于他根本沒有發現,有一把劍,正于暗處無聲出鞘。

他一心一意來看我。

若是關容翎這般認真看我,必然是要對我魂牽夢萦,為我癡迷魂攝。

然則他甚麽也不是。

不過是個教我不覺趣味,亦毫無用處的廢物。

我都懶怠看他。

在那把出鞘的劍飛刺而至之前,我先往旁邊走了兩步,偏過頭去。

熱血飛濺,有幾滴灑在我的腳邊,險些染到我的衣擺。

還好沒有。

他從喉中吐出兩聲“嗬”,伴随着一句不可置信的:“你……竟敢……”

緩緩軟倒在地。

他倒下後,關容翎才慢慢從暗處一步步行來,黑衣黑發,眉目清冷。尤其是那只方才出劍刺殺的手,白皙整潔、骨節分明,半分顯現不出其中曾蘊含的殺機。

我着實欣賞他的做法。

卻也可惜:“這把劍不能要了。”

我取走歸鶴仙性命的時候,那把劍也很可惜。

關容翎靜靜看我一眼,轉而看向倒在地上的人影。他微微蹙眉,道:“這是誰?”

我意味深深道:“你不知他是誰,還敢就這麽對他動手?”

關容翎道:“不是你看到我拔劍也未阻止麽?”

我道:“萬一我沒有看到呢。”

關容翎道:“你看到了,因為我看到你看到了。”

“喔——”我拉長尾音,輕笑着反問:“這麽在乎我?就連我只給了一個眼神,你也能望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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