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壹、

我與關容翎的膽量委實不小。

煉骨宗此次來勢洶洶,敢于在武林盟會之時作亂,可想而知,其門內實力,已遠非當年可比。

我卻敢默許關容翎向旬樘出手。

我想至此處,心下好笑:“我們可真算是狼狽為奸。”

且不說旬樘孤身前往北地是否有人知曉。

便說他與南宮溪同為魔教中人,他此時死在北地,便如同是人挑釁魔教。

我不想挑釁甚麽魔教。

至少現在還不想。

關容翎也不應我的那句話,他只道:“你打算怎麽辦?”

我道:“他畢竟是煉骨宗的人,就算現在煉骨宗不知他死了,往後也一定會知道。”

“所以你決意如何做?”關容翎追問。

我輕笑道:“逃跑啊,不然你還要我做甚麽?”

貳、

這句話大抵全然不在關容翎的預料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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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我說完這句話後,他有片刻茫然。

“你能逃到哪裏去?”他問我。

我放下手爐,擡眼看了看天邊茫茫蒼穹。

“不是我能逃到哪裏去,”我糾正他的說法,“是我們能逃到哪裏去。”

我微笑:“關容翎,真正動手的人是你。”

不過誰讓我這般有情有義?

叁、

離開北地前,我還不忘栽贓陷害一下張奕。

這位張掌門厭煩我,我卻也不喜歡他,既然有禍水東引的機會,我又豈有不做的道理?

我讓關容翎将旬樘的屍體抛在了客來客棧裏。

說它是客棧,它卻也是個門派。

自然也不是一個小小的客棧——它着實是很寬敞的,藏一具屍體不在話下。

至于魔教會被我這招禍水東引蒙蔽多久呢?

我亦無所謂。

總歸有一日,我也會與煉骨宗對上。

結仇早晚,亦不算甚麽。

倒是張潇的事情明顯是煉骨宗所為,要是旬樘死在客來客棧裏,那張奕更是難辭其咎。

——畢竟他與張潇是生死兄弟,更血濃于水。

為了親生兄弟,殺一個魔教妖人,合情合理。

我認為這樁事做得很好。

肆、

離開北地,我與關容翎直過江海,南下去了靈州。

我不想回來。

卻也不得不。

好在中原近日事務繁多,各大派都在想法子對抗魔教,着實沒多少人在乎我的去處。

不過我的行蹤會有多少人知曉,也是個未知之數。

要說秦橫波想知道,他也許想,卻絕不會很快知道。如說他對我有恨,也不該在我身上耗費多少心力。

這段時日他大抵還在與葉塵生糾纏。

也不知臨淵劍閣的少閣主為何屢屢給他面子。

我不得其解。

我甚至問過關容翎:“你說,葉塵生為什麽還留着秦橫波?”

天意樓如今還有甚麽用?

從前還能說取四大盟之一猶如探囊取物,現在的天意樓,卻甚麽都比不得。

我與西雲樓齡都算“叛門而出”的叛徒。

留在天意樓內的,也未必人人都敬服秦橫波。

天意樓此刻不過是搖搖欲墜的一座樓閣。

葉塵生時至今日還留着天意樓,留着秦橫波,着實讓我意外他的選擇。

關容翎答我的是:“你希望秦橫波有什麽下場?”

一句反問。

伍、

我沒甚麽希望的。

我亦如此回答。

關容翎道:“我還以為你希望秦橫波有很壞的下場。”

我道:“他的下場是好是壞與我也沒甚麽關系。不過……我卻也不太想他很好。”

但這種想法并非希望。

我只不過是不明白情情愛愛的,向來世人都說偏執固執,自私瘋癫。

以西雲樓齡曾經對秦橫波的迷戀而言,葉塵生竟能忍耐秦橫波,委實讓我想不通透。

是我對情愛之事不夠了解,所以才讀不懂嗎?

可世人都講說甚麽天長地久,一生一世,提及愛恨,再寬大無私,都要變得心胸狹隘。

真難理解這其中深意。

關容翎聽罷我的說法,久久未語。

彼時我們共乘馬車,他靠着窗,靈州的陽光比之北地濃深許多,隔着簾帳映照在他的側臉上,襯得他黑發下的肌膚近乎生光。

我這般看他,他哪裏像個江湖客,分明活色生香。

他不答我,我便也原諒他。

誰讓他旁的千不好萬不好,這張臉卻十二分的好。

好在他其後又道:“你要是葉塵生,你大概會懂他的想法。”

“可惜我不是。”我道,“我要是臨淵劍閣的少閣主,想來一定不缺狗。”

關容翎偏過頭看我片刻。

他轉回頭去:“你張口閉口就是想要一條狗。是因為你喜歡西雲樓齡嗎?”

他是如此問我。

我有些驚訝:“你怎麽會這麽以為?我又不是斷袖。”

關容翎嗤笑一聲,他也不回頭:“如果你是呢?那你會喜歡西雲樓齡嗎?”

他更追問我。

難得見他如此執着于問這種問題。

他雖不是條好狗,卻也勉強算個美人。和我比縱使遜色幾分,倒也勝過旁人許多。

看在那張臉的份上,我認真思索了片晌這個“如果”。

我随之答:“不會。”

陸、

我欣賞西雲樓齡,絕非只是欣賞他對秦橫波的忠誠那般簡單。

若他真的到死也為秦橫波痛苦難當,要死要活,想來我是一點兒都不會欣賞他。

我從前是秦橫波的朋友,所以我欣賞他的忠心不二,他的一心一意,他的悍不畏死。

如今我是秦橫波的仇敵,所以我便欣賞他的移情別戀,他的果決灑脫,他幹淨利落的一刀兩斷。

二者失其一,我都不會這般欣賞他。

如果他一直都是我的狗,或許我會分給他一點點喜歡,譬如主人喜歡寵物,劍客喜歡劍。

沒有我是斷袖這個如果。

我讨厭斷袖。

除非這個人權勢如葉塵生,而非是秦橫波那般,屠人滿門,還要幻想天長地久的蠢人。

柒、

也不知關容翎信沒信我的話。

我說不會,他亦沒多說什麽話,只是走下馬車前,向我抛來一個不甚明顯的白眼。

我雖武功盡失,眼力還未丢。

他對我這般不假辭色,着實教人不快。

是以我決定要讓他也更不快樂一點。

投宿客棧時,我便只要了一間房。

關容翎道:“我還有銀子。”

我問他有多少。

關容翎從荷包裏掏出幾錠碎銀,掂在手中:“足夠開另一間房。”

我看罷,點了點頭,伸手從他掌心裏取走了那幾錠碎銀。

我道:“那你現在沒有了。”

關容翎蹙了下眉:“我不和你住一間房。”

我似笑非笑地追問:“為什麽?”

關容翎道:“我不喜歡睡地上。”

我道:“原來你想和我一起睡床?”

他張了張口,還未答話,我先擡手去碰他臉頰:“你乖乖的,我就讓你睡床上。”

關容翎往後一退,揚手打開我的手。

“少動手動腳,”他瞪着我,“都說了我不是斷袖。”

“這樣啊。”

我笑着放下手,偏頭想了一會兒,趁他不備,直接摟過他腰身,将人帶到懷中。

真心實意說,我有些失望。

關容翎雖說沒有推開我,但他神情錯愕,身體僵得猶如木板,着實和甚麽溫香軟玉毫不相幹。

我興味索然地推開他。

候在櫃臺前的掌櫃已經是目瞪口呆,見我向他看去,勉強堆出個笑臉。

“二位客官……你們還是一間房嗎?”

我興致缺缺,随手又丢下一錠碎銀:“兩間房罷。”

捌、

沒意思。

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徑庭。

大抵這就是我做不成斷袖的緣由罷。

我邁步走進客房,将房門一關,懶懶倒在一側的榻上。

莫說現在的中原看起來風平浪靜。

誰都知道其下的暗潮洶湧。

時不可待。

就算段漸衍說動了當今天子,教我謝蘭飲做這朝廷于武林中的眼線。

就算臨淵劍閣到底還會與我謝蘭飲一人合作。

沒有武功,許多事情,就是不那麽好辦。

倒是唐逸也在靈州。

他與我從前關系平平,卻還能循君子之禮,不在人後說我壞話,可見其坦蕩正直。

若不利用他幾回,豈不辜負他的“君子”?

二則我先前在北地,對于魔教在中原是如何态勢,還不夠了解。

三則,點星宮還與我有所合作,那傳話的飛鷹一次未少信件,可見宛翊時至如今,還沒有與我翻臉的打算。

我雖沒能奪得天下第一的名號,更不再天意樓中,但我之前選過的合作對象,倒也各個都很講道理。

真是古怪。

我謝蘭飲這個最不講道理的人,身邊卻盡是些講道理的人。

不過——

旬樘着實令我有些意外。

他好歹與我全盛時期對陣過一場,雖說若無南宮溪暗器傷人,他再如何也贏不了我,可武功怎般也算不得低微,竟能被關容翎從身後偷襲,一劍刺死,委實教人驚訝。

想來于他眼中的我很自傲,他自己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抵是想着我武功盡失,奈何不了他,是以連該有的警惕也丢棄,只知道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施舍恩惠。

真該死。

死得也确實是好。

也怪道不得上次武林盟會,我明明受了暗器重傷,他還能恬不知恥說是我技不如人。

說得确然有些道理。

也能可想見此人更是個自大驕狂的人物。

只是他既無我這般的美貌,亦無我這般的謀略,孤身前來北地羞辱我,真當是個蠢死的人才。

也罷。

想來我修成神功,指日可待。

到那時,我想要的,一并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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