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壹、

我去見了唐逸。

他新婚燕爾,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就連見到我這個過往的對手,也仍能笑得出來。

好在我今日不是來尋他的麻煩。

他笑臉相迎,我便也客氣。

唐逸問我:“二樓主尋我有事嗎?”

我道:“前些時日,我遇見了一個人。此人姓段,名漸衍,乃是朝廷重臣,錦衣衛的指揮使——唐大俠應該對他很熟悉。”

唐逸眸如點星,亮得驚人。

“段兄?沒想到二樓主竟然會見到段兄。不過……段兄似乎近來只去過北地,難道二樓主先前身處北地嗎?”

我颔首:“去北地賞雪散心,總好過留在中原自怨自艾。”

他知我在說甚麽。

唐逸啧了聲,“二樓主也別那麽在乎嘛,我們都知道這天下第一拿得名不正、言不順,只要魔教的事情一解決,盟主必然會再找機會請你們二人比試一回。”

确然如此。

不過旬樘已經死了。

我微微一笑,道:“那都是将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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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逸道:“這……也是,那說說段兄罷,二樓主怎麽向我提起他?”

我道:“我欲與段大人合作。”

“……合作?”

“唐大俠,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在這中原武林,如今是個怎樣光景,你也明白。天意樓早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唯有這般為自己打算。”

唐逸深深看我一眼。

他坐在椅子上,擡手倒了杯茶:“你和秦橫波……至于如此嗎?”

至于嗎。

這個問題我亦想過的。在夜深人靜時,偶爾會萌生這般念頭,思索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

可已發生的事情它就是如此。

追問它為何變了模樣,毫無意義。我與秦橫波都需得承認,今時不同往日。

“至不至于,也不重要,”我笑着說,“總之我現在是回不到天意樓,我與秦橫波,也回不到十三年前。”

無論是他為我做過的事,還是我為他做過的事。

過了,也就罷了。

貳、

唐逸着實有些遺憾。

“我想着你和秦橫波多年兄弟,不至于變成這樣。”他說,“所以我給段兄提起你時,可是字字句句都羨慕你們兩個,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世上的事情也變得太快了點兒。”

快嗎?我道:“十三年才變,已經不算快了。”

唐逸道:“所以你想要和段兄合作,是想對付天意樓?”

我挑眉:“我為何要對付天意樓?難道秦橫波和我反目成仇,我就一定要對他出手?只要他不來得罪我,我便不會對他做甚麽,我想要與段大人合作,只因為我另有盤算而已。”

唐逸舒了口氣:“那還好,要是你和秦橫波争個什麽你死我活的,我都覺得難過。”

我笑了笑。

我不難過。我想。時至今日,我和秦橫波也就是這般了。

不好不壞,井水不犯河水。

我道:“實則,我此次特意拜訪,是還想要唐大俠幫我一個忙。”

唐逸問:“什麽忙?”

我道:“我想要一把劍。要好劍,最好能吹毛斷發,削鐵如泥。”

“……你的劍呢?”唐逸捧着茶杯問。

我兩手空空,笑着回答:“丢掉了。所以才需要換一個。”

臨行前,我又請唐逸為我選一座別莊。

唐逸道:“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靈州?”

非也。

我答他:“只是養着一條狗,總不好讓他一直陪我住客棧罷?”

叁、

莫要急着讓他甚麽都幫我,先做一樁小事,漸漸就得做大事。

楚晚思是如此。

洛無度亦是如此。

肆、

關容翎留在客棧裏等我。

窗外蒼穹青青,關容翎就靠在窗前,倚着牆,頰側有青絲垂落。

他的确十分好看。

只可惜脾氣太壞,不吃軟的,也不吃硬的,着實棘手。教我又愛又恨。

天下間怎麽會有他這樣的人。

我關上房門,同他說:“我請了唐逸為你尋一把好劍。”

關容翎的目光還停在窗外:“我可以用你的那把木劍。”

我道:“既然是我的東西,我又為什麽要給你。”

關容翎道:“暫時取用罷了,這也不可?”

“當然不可以,”我走到窗前,與他一起共賞了片刻天穹,“我的就是我的,你想要用我的東西,總要付出我想要的代價。”

關容翎偏過頭來看我。

“什麽代價?”他問我。

有些明知故問。

因而他該知道,我的答案絕非他能接受的答案。我時時向他提要求,他能做一二樁事,都是個奇跡。

但他問了,我自然要答。

我便說:“除了你最不想做的,還能有什麽呢?”

伍、

唐逸選了個不錯的地點。

就在城郊處,僻靜安寧,亦沒有離開城中太遠,讓我十分的滿意。

倒是唐逸見到關容翎時,短短的‘咦’了聲。

唐逸問:“這是誰?”

我不答反問:“你覺得是誰?”

唐逸摸了摸下巴:“是你的朋友?還是你的屬下?”

我笑了笑,側首問關容翎:“你說你是誰?”

他瞪我一眼,道:“唐大俠,幸會。在下關容翎。”

唐逸的目光在我與他之間來回轉了轉。

唐逸狀似了然:“你們……是那種關系?”

我挑眉:“什麽關系?”

唐逸道:“既然不承認自己是朋友,亦不說自己是屬下,那關系總不會是仇敵——這般說,還能有什麽關系?”

越想越是這麽個道理,唐逸擠眉弄眼道:“沒想到啊,二樓主,以前覺得你是個冷情冷心的冰石頭,哪知道你竟如此劍走偏鋒。真讓唐某意外。”

我失笑:“唐大俠誤會了。”

“誤會?”唐逸驚道,“你們不是那種關系,又是什麽關系?”

我道:“這件事,倒也要慢慢向你說清。”

我實在喜歡唐逸這喜愛追問的性子。

否則我還不知要如何舊事重提,将淩波宮重新暴露在武林之中。

我告訴唐逸,我是關容翎的救命恩人,而關容翎,卻是與淩波宮有着血汗深仇,背負着滿身仇怨的人。

這跌宕起伏的故事聽罷,唐逸先是悚然,而後大怒:“這淩波宮欺人太甚!”

我卻訝異:“唐大俠就這麽信了?”

任我說得再天花亂墜,以我謝蘭飲的性子,這番話有幾分真假,也該細細掂量一番。

可唐逸信得也實在太快。

唐逸也說:“你騙我又有什麽用?”

似乎也有道理。

我道:“唐大俠這般嫉惡如仇,想來比我更能想到對付淩波宮的辦法。”

唐逸:“……你說這些,就是想讓我幫你對付淩波宮?”

“哪裏,”我搖了搖頭,笑道,“關容翎呀,他只希望自己親手報仇。不過,近些時日魔教作亂,武林中怕是沒有多少人在意淩波宮,我怕淩波宮往後有甚麽變化,我卻不知。要是他親手複仇之日,反而生出變數,豈不是可惜。”

唐逸道:“所以你是想要我幫你做探子?”

“哪裏是探子,”我道,“只是讓唐大俠幫忙探聽一二罷了。”

唐逸敷衍地點了點頭:“啊對對對,那我有什麽好處?”

好處?

我道:“為蒙冤受屈的人讨回了公道,難道還不算好處?”

這個答案,教唐逸沉默了許久。

他看着我。

眼裏震撼不減。

“……二樓主,沒想到你還知道公道兩個字啊。”

陸、

我在靈州,一是避開煉骨宗搜尋旬樘下落,二是探聽中原武林近日發生的大事,三是尋個時機,去與葉塵生見上一面。

謀劃是好。

結果我偏偏運氣不太好。

不過來靈州三日,就撞上一樁案子。

說是案子,也不太算是。蓋因這只與武林相關,不通官府,無需朝廷的官員來審案斷案。

彼時不過是我與關容翎在一家酒樓吃飯。

我不愛喝酒,所以閑來無事,我就勸他喝酒。

關容翎大抵也不太愛喝。

可我不滿意他拒絕我,我道:“你幾次三番不順我的意,是打算不回報我對你的恩情?”

關容翎別過頭,唇邊還沾着幾滴酒水。

“你的恩情,我已經回報得差不多了。”他這般答我。

我道:“滴水之恩還需湧泉相報,救命之恩,你更該報答得更多。”

關容翎道:“我喝酒,你就滿意了嗎?”

我想了想,微笑道:“你做我的乖乖狗,我是最滿意的。你若現在做不到,那我要你喝酒,你就得做到。”

于是他喝了酒。三杯酒,不算多,亦不是甚麽烈酒,不足以教他飲醉。

就是在這個時候,有兩方人馬在酒樓中大打出手。

飛來的刀劍掀翻了我們身前的木桌。

關容翎擡手做擋,無奈劍不在手,飛至的兵器越過他的手臂,直直向我。

我拔出木劍時,有兩滴血落在我的面前。

我頓了頓。

我緩緩擡起眼簾,映入眼中的,是一雙漂亮的手。

關容翎握住了刀的刃,劍的鋒。

于是他有了雙沾血的手。

旁人還在叫嚷:“就是他偷走了我們的鎮山之寶!”

我卻有片刻失語。

我凝視關容翎神情莫測的面容。

他抿了抿唇:“……我……”

“你什麽你?”我一擡下巴,示意他伸手過來。

關容翎道:“不用包紮——”

我沒應他,只在傷口上吹了吹氣。

關容翎愣住。

我挑眉道:“誰要給你包紮?幫你吹一吹就行了。用這種方法擋兵器,實在笨得可以。你合該留下這兩道傷,好好長長記性。”

他沒答我的話,低下頭時,耳朵上有十分醒目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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