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壹、

這兩方人馬将酒樓團團堵住。

一人叫嚷着對方盜取了自家門派的鎮山之寶,另一方又拒不承認,反而說這是賊喊捉賊、監守自盜。

各執一詞、泾渭分明,誰也不願服誰。

最後竟請來了唐逸。

我心道這位曾經的天下第一在靈州竟是如此人物,就連斷案也需他掌眼。

看來請唐逸做事還應更心安理得些。

貳、

我與關容翎未在酒樓中多留。

總之這樁案子和我毫無關系,那該是如何解決,就如何解決,我懶怠管事實如何。

走出酒樓,我叫住關容翎:“還是先治一治你手上的傷。”

關容翎靜默了片刻,答我:“你不是讓我長長記性?”

我道:“以你的性子,怎會事事都聽我的?我讓你不要治這兩道傷,你就真的不管了?”

關容翎便又說:“這與你無關,我只是覺得你說的話有些道理,我該長長記性。”

要說這句話有哪裏不對,聽起來卻也沒甚麽不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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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聽關容翎的話意,總覺得并非只是這麽簡單。

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關容翎又先開口道:“這兩道傷也不深。”

确然。

雖說刀劍飛來的時候看似來勢洶洶,實則并不多麽可怖。

只我覺得這樣一雙手任由傷口結痂,難免有些過分,只是這雙手到底不是我,它長在關容翎的身上,他想如何處理,便該由他心意來做。

既然他不想治,我也不願多說。

我帶着關容翎回了別莊,吩咐他自己随意做事,便關上房門,自去練功。

叁、

又過了幾日,唐逸前來別莊,将他尋到的長劍交給了我。

他着實是個熱心腸的人。

我見他如此體貼,難免想要得寸進尺些。是以我接過劍後,沉吟了片刻,又道:“不知唐大俠還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

唐逸好似也不太意外我又有新的要求,他挑了下眉:“二樓主可真是不客氣。說吧,想要我做些什麽?”

我道:“請唐大俠幫我尋兩株天心子。”

“天心子?”唐逸雙手抱臂,搖着頭道,“這是什麽東西?”

我微微一笑:“這種東西在中原是不可尋見的,唯有西域,大抵還能尋得一兩株。”

……

唐逸沉默良久。

“在西域都只能尋得‘一兩株’的東西,你還讓我幫你找兩株?”

我道:“都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以唐大俠的實力,但凡有心,想來尋上兩株,也不算太難。”

我這番話說得确然理直氣壯了點兒。

唐逸一時有些愣住,他好笑道:“二樓主,咱們的關系好像還沒這麽好吧?”

我亦思索了片刻。

“我與段大人認識,”我便推出段漸衍,“往後我與段大人,說不定還得共事。唐大俠既然是段大人的朋友,我們之間,自然也該要親近兩分。”

道理雖有些歪,卻也不是全無道理。

唐逸對我這般的解釋嘆為觀止。

“你怎麽想出來這種借口的?”他問。

我道:“怎麽能說是借口。只要唐大俠願意,那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唐逸挑着眉反問:“那我要是不願意呢?”

我道:“我也不強求。”

肆、

唐逸到底還是答應了。

想來在他看來,我這個天意樓的二樓主,從前的天下第二,着實混得可憐了些。

哪怕不知我要天心子做些甚麽事,唐逸也還是點了頭。

不過,他亦不是毫無後手。譬如說,他在點頭時亦道:“我不過問你要做什麽,但你讓我做的事情,樁樁件件我都會告訴段兄。”

這就是要讓段漸衍監視我的意思了。

我不意外。

若說我在江湖上還勉強有那麽點兒“美名”,可在諸多與我相識的江湖人看來,我絕非善類。

唐逸願意答應我,為我做事,已是他十分善良的表現。

我很是感懷。

那把劍也送到了關容翎的手上。

這雙手終究沒有塗藥醫治,往常白皙帶繭的掌心,此時卻是分布着兩道傷疤。

關容翎握着劍,那道傷疤被擋在劍鞘後,只顯出他修長的五指,乍看下,依舊與往常一樣。

他接過劍,一字不發,又不同尋常的着了件白衣。

本就氣質清冷,時不時的惜字如金,這般打扮,可謂是冰雪在身,冷意驚人。

我問他:“你今日怎麽是這個打扮?”

關容翎擡起眼簾看了我一眼,錯開視線道:“我不能這麽打扮?”

脾氣還是一如往昔。

我又多打量他片刻,微笑道:“自然是可以,不過你常穿黑衣,此時忽而換了身白,與我這身白衣相襯,活像是穿了我的衣服,我不能多問問?”

關容翎道:“不是你的衣服。”

“……這自然不是啊,”我有些好笑,“我的衣服,怕是不合你的身。”

“……”

關容翎握緊了劍,轉身欲走。

我叫住他:“你可要好好珍惜這把劍,畢竟,它算是我送你的東西。”

關容翎下意識看了我一眼,随即冷笑:“什麽你送我的東西,這把劍分明是唐逸尋來的,和你有什麽關系。”

“怎麽和我沒關系?”我道,“如果不是我請他尋一把好劍,你哪兒來的劍?”

關容翎冷笑連連:“所以我還需對你感恩戴德嗎?”

“……”我靜了片刻。

我慢慢走到關容翎面前,擡手伸向他的胸口。

關容翎眼眸睜大,慌亂後退了兩步:“你做什麽!”

我甚為無辜:“你躲什麽躲?我不過想看看你這心是什麽做的,今日對我如此冷漠無情。”

關容翎氣紅了耳朵:“少胡說八道!”

“怎麽就是我胡說八道?這劍是我讓唐逸找的,也是我送給你的,你不記着我的好,卻只說我在胡說八道。我們兩個究竟誰更沒有良心一點?關容翎,我對你還不算好嗎。”

我擲地有聲,引經據典:“這等好事,我可沒為任何人做過,你是天上地下獨一份,難道不該你對我感恩戴德?”

話音落下,關容翎又往後退了一步,他別過頭:“別離我這麽近。”

我微微眯起眼,擡手摸在他的咽喉上,指腹下喉結凸起,好似每寸肌膚都因此而緊繃僵硬。

“我不該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我放低聲音,笑道,“我該看你的嘴是什麽做的,總是說些我不喜歡聽的話。”

關容翎立時拍開我的手,“你——”

我道:“關容翎,你耳朵紅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就想邁步離開。

我又道:“你臉也紅了。”

關容翎大抵是惱羞成怒了,他腳步匆匆,飛快就消失在了我眼前。

伍、

點星宮主養出的那只飛鷹,着實是個很好的寵物。

若我亦能有這等屬下,想來事情更會好辦許多。

飛鷹已抵達靈州。

他要為我與點星宮傳訊,縱使我不提我的下落,他卻也有千百種方法找到我。這般決心魄力,但凡分一點在關容翎的身上,我也不至于此時此刻,還養不出一條好狗。

果真是不能攀比。

否則我連宛翊宮主這馴養寵物的手段都比不上,豈不是要嘔死自己。

我确然欣賞這只飛鷹。

說是飛鷹,其實也是個人;長身玉立,劍眉星目,少言少語從不發問,只傳信件、傳話,其餘一概不理,也一概不聽。

往常時候他送信,我都不會留他說話。

今日,我卻有些閑情逸致。我叫住他,問他名姓。

哪知他答我:“屬下就是一只飛鷹,為宮主生,為宮主死。宮主喚我飛鷹,我便是飛鷹。”

好生動人的答案。

我嘆道:“可你分明是個人,為何要說自己是飛鷹?做旁人鷹犬,難道比做人更好?”

飛鷹垂着頭,拱手道:“宮主要我做什麽,我就是什麽。”

我道:“所以就算宛翊要你去死,你也會毫不猶豫?”

飛鷹道:“是。”

我十分欣賞他這般的決心。縱然世人皆知,生死這種事,不到緊要關頭,誰也說不準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可在生死未現之前,能有這般決心,依舊是動人無比。

我又有幾分可惜:“若我讓宛翊将你轉贈給我,那你豈不是要為我生,也為我死?”

飛鷹聞言,有些怔愣。

“……”他頓了頓,擡起頭看向我,“二樓主說笑了。”

竟也沒順着我的話說些甚麽“但憑宮主吩咐”的美言。

講說我在說笑,我便笑不出來了。

我道:“你是覺得宛翊不會将你送給我……還是就算送給了我,你也不會如同對待宛翊那般,為我豁盡一切?”

飛鷹又垂下頭去:“屬下聽宮主的吩咐,但屬下一生,只要一個主人。”

“你說的這‘一個主人’,是唯一,特別,絕無僅有的那種嗎?”

飛鷹答我:“是。”

我真嫉妒這些人。難道做人絕不能像我這般陰險狠毒,否則就沒人為我刀山油鍋的赴湯蹈火?不該有這道理。

世上多少帝王昏庸無道,還能有直臣谏言,忠臣灑血。

我偏偏沒有。

我興致全無,嘆着氣,折下兩根花枝,一點點将之捏碎。

“你走罷……”我意興闌珊。

飛鷹一走,關容翎便從屋內走了出來。

他語帶嘲意地向我發問:“怎麽,他也不願意做你的狗?”

我叫他莫急。

我摘去花枝上的三朵桃花,淡淡道:“總會有人願意做我的狗。你不願意,他不願意,難道天底下就無人願意了嗎?我很有耐心,我不介意多問幾個人。”

“關容翎,”我将桃花從指尖吹落,難得發了善心,“你看,前有西雲樓齡,後有飛鷹,這些忠心的人都不是我的,而你,也總是不願意。我也倦了,不如我放過你。”

關容翎面上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什麽放過我?”他問。

“……”

我嘆惋道:“你說什麽呢?我不需要你做我的狗了,等此間事了,我們就分道揚镳。我做我的事,你報你的仇。”

“我倦了。”我同他說,“天底下又不缺狗,你這般有骨氣,我也不好強逼。就當我又有了良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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