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壹、
這番話實則沒多少真心。
可我畢竟說出了口,哪怕只有一兩分鐘的真心,我亦能言出必行。
想來關容翎該對我的“良心”真正感恩戴德一次。
我确然很想要一條忠心的,能可為我而死的狗,彼時也确然覺得關容翎最合我的心意。
可當初是當初,如今是如今。一樁心願遲遲不能達成時,人難免厭倦。
這又與做天下第一的心願不同。
我不覺那樁心願教我厭倦,因為我了解自己的野心,可我做不到完全了解另外的人。
與秦橫波做了十三年兄弟,我尚不懂他,更何況我和關容翎之間,談不上相識得有多長久。
彼此互不了解便罷了。
我也的确不缺什麽好狗。
就算百年過去我身邊亦無西雲樓齡那樣的好狗,多養幾條,也算聊作慰藉。
貳、
我便是這般想的。
至于關容翎究竟對我的寬容良知有幾分感動,我并不在乎。
叁、
唐逸上回料理的案子,争論到最後,竟是個禍水東引的事情。
被盜寶物的确然被盜取了寶物,受冤枉的着實也受了冤枉,真兇卻逍遙法外。
這樁事在靈州也成了個奇聞。
因為唐逸竟真有實力,覺察出各中隐情;比之那些善斷是非的官員,也不遑多讓。
唐逸還讓這兩方握手言和,聽說當時唐大俠一發話,那兩群人立刻稱兄道弟了起來,想那魔教的教主也沒這麽大威望。
于是風吹着吹着,就吹成了唐逸有望成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
這陣風吹遍靈州時,我便見到了楚晚思。
肆、
楚晚思是真正想做武林盟主的那個人。
他見我時,我還坐在茶樓裏飲茶,那上好的毛尖還未烹出香味,楚晚思先如團火般撞了進來。
——是真的撞了進來,房門都險些被他踹爛。
我動了動眉心,淡淡道:“你急什麽急,你想見我,我還能逃跑不成?”
楚晚思一身紅衣,姣好的面容上神情似哭非哭,幽怨至極。
“他們都說唐逸要做下一任武林盟主。”他嘤嘤假哭,“他做武林盟主,我做什麽!只要唐逸願意,還有我什麽事!”
我道:“就算唐逸不願意,也沒你什麽事。”
楚晚思大感受傷:“上次見面的時候,你還支持我做武林盟主!短短一段時日不見……你就變得如此無情!”
我挑了下眉。
“因為上一次你說想做武林盟主時,我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天下第一,再有天意樓成為四大盟之一,那時若推你上位,也不是不可。”
只不過現在,我既非天下第一,天意樓也不在四大盟中,我與秦橫波更是毫無轉圜的餘地。
“如今就算我願意推你上位,你要做武林盟主,那也是癡心妄想。”
楚晚思聞言,泫然欲泣:“半點兒可能都沒有了嗎?我現在殺了武林盟主呢?”
我側了側身。
“……”
楚晚思道:“你怎麽躲我?”
我抿了口茶水,微笑道:“別裝模作樣。”
伍、
“你變了。”
楚晚思收斂神情,懶洋洋地靠着桌:“你從前對我體貼入微,細致溫柔——”
他話音未落,房門又被人猛地踹開。
關容翎站在門口,那扇木門本就有些搖搖欲墜,此時被他一踹,徹底倒了下來。
茶樓的小二正滿臉驚恐地站在他旁邊,低頭瞄了眼房門,臉色也跟着白了。
我蹙了蹙眉。
茶樓掌櫃大抵覺得遇見了鬧事的歹人;行上樓時,臉上汗水直淌,衣袖就沒有從臉側放下來過。
我賠了銀子,沉默着走回別莊。
楚晚思話也不敢說,老老實實和關容翎跟在我身後,進屋後站在一邊,低着頭。
我坐在太師椅中,單手撐着下巴,微笑道:“說罷,你們兩個,是什麽意思。”
楚晚思道:“你聽我給你解釋,我這不是……那個……”
“屬下犯了錯,但憑主人懲罰。”
“……”楚晚思一臉見鬼地扭過頭。
關容翎截斷了他的話,單膝跪地,垂着頭,長劍橫在膝前,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我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關容翎答我:“屬下——”
我在他應話時瞥了眼楚晚思。
楚晚思心領神會,三步兩回頭地走出了屋。
關容翎道:“屬下沒有什麽意思,一切都聽主人吩咐。”
我道:“關容翎,你肯改口喚我主人,這很不錯,不過我不喜歡。”
他不知道我為何不喜歡。
實則我也不知道我為甚麽會不喜歡。
大抵是這張臉清清冷冷的,如霜似雪,連關容翎這整個人,都像是無聲無息的冷雨。
他若這般說話,難免顯得奇怪。
“再者說,你忽而改變對我的稱呼,”我微微眯起眼睛,疑道,“你不想走了嗎?”
關容翎說:“我無處可去。”
我道:“沒有甚麽無處可去,天大地大,你哪裏去不得?”
關容翎抿了下唇。他忽然道:“我不想離開。”
“……”
我靜默片刻,問:“你不想離開?”
陸、
關容翎擡頭看向我。
他說:“是,我不想走。”
我是真的不懂。“你在想些什麽?”我問他,“要你做我的狗,你不肯,我要放你走,你也不肯。關容翎,難道你就非要和我作對嗎?”
關容翎偏過頭,耳尖慢慢染了紅:“我願意的。”
我挑眉:“你願意什麽?”
……
于是他在靜默之後答我:“我願意做一條狗。”
我其實也不意外。
從他忽而改口喚我‘主人’的那瞬間開始,我便隐隐有所覺察。
我起身,一步步走到他身前,俯身蹲下。
“因為什麽?”我追問。
他卻不應我。
我道:“我其實并不是真的要你做一條狗。”
我移開視線,目光落定在院中的桃樹上,“我要你做我的狗,是因為狗向來忠誠。”
“關容翎,如果,如果你對我忠心不二,你能有決心為我去死,那你做人也可以。”
他的聲音有些低,帶着點點啞意。
他應我的話,反問道:“是只需要我嗎?”
我答:“如果我說是呢。”
關容翎道:“我從未想過要為誰而死。”
“所以?”
南風團隊
“我現在開始想了。”
他如是說。
柒、
楚晚思急匆匆走進屋。
“發生了什麽事?”他滿臉驚訝,“你沒打他一頓?”
我坐回太師椅上,屈指彈劍,悠悠道:“我為什麽要打他。”
楚晚思道:“他害你賠錢,你這個做主人的,不應該給他立立規矩?”
我道:“我不缺錢。”
“……”
楚晚思道:“所以你就縱容他?”
縱容?
“我不覺得這是縱容,”我微笑,“小事罷了,難道為這一點點錯事,我就要懲罰他?”
楚晚思挑了個位置坐下,聞言,摸着下巴道:“你有這麽寬容嗎?”
我反問:“沒有嗎?”
楚晚思搖了搖頭:“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道:“人總是會改變的。就好比我現在已經不是天意樓的二樓主。”
楚晚思立刻被我轉移了話題,他道:“說起來,也不知道秦橫波到底想做什麽,這些時日,他總是去尋臨淵劍閣的麻煩。要知臨淵劍閣在江湖上可謂是地位超然,他這麽做,也不怕惹怒了臨淵劍閣。”
“屆時天意樓被夷為平地該怎麽辦。”
我聽着他說話,指下摩挲着木劍的劍鞘,靜默片晌,道:“他已經不在乎天意樓了。”
正因為不在乎,所以敢于做任何事。
趕走西雲樓齡是,徹底與我反目也是,幾次三番去挑釁臨淵劍閣更是。
他顯然是不覺得天意樓算什麽的,因而想要放棄便放棄,無所謂從前付出了多少心血,又有多少人指望着在天意樓的庇護下茍且偷生。
秦橫波到底還是那個樣子。
只不過從前他有野心,志向遠大,于是這種固執看起來并沒有那般瘋狂。
而現在,他依然固執,與從前別無二樣。
只是他固執的事情變了,于是顯得瘋狂、古怪,教人難以理解。
楚晚思道:“那天意樓怎麽辦?”
我想了想,只道:“總之也與我無關。”
真要說來,我若想要回到天意樓,無人會說我做得不對。
縱然秦橫波是樓主,我謝蘭飲亦是個樓主,我們之間只有稱呼之分,沒有大小之別。
可我想,回去也無意義。
我确然為天意樓殚精竭慮,付出過心血。我也的确曾盼着它成為四大盟之一,名動江湖。
但我做這些事,只在于彼時我與秦橫波還是兄弟,再加之當時的天意樓,在江湖上與其他門派都有一争之力;它對我頗有助益,所以我不吝啬将它發揚光大。
然而。
如今我和秦橫波反目成仇,天意樓也未能跻身四大盟。
我再對它花費心思,也就失去了意義。
我又告訴楚晚思:“再過一段時日,我想要自己創立一個組織。”
楚晚思道:“……什麽樣的組織?”
我道:“刺殺組織。”
楚晚思睜大眼睛:“你有想要刺殺的目标?”
自然是有的。不過那個目标,唯有我親自動手才有用。
我笑了笑,沒有應答這句話,只道:“屆時,你也要來。”
楚晚思道:“什麽叫我也要來?”
我道:“意思是——我要你加入我的刺殺組織。”
楚晚思不恥上問:“那你先告訴我,你的刺殺組織裏,有多少人?”
“算上你,我,關容翎,一共有三個人。”
楚晚思起身就走。
“我會和朝廷合作。錦衣衛有位指揮使,是我的朋友。”
楚晚思一屁股坐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