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壹、

事實上,我與關容翎之間,較之往常,也沒有多少區別。

我并不需要他對我畢恭畢敬、唯命是從——這些話說來好聽,實則與我所要的,沒有太大關系。

我與秦橫波終究是不同。

他要旁人懼怕他,敬仰他,要能控制住所有人的喜怒哀樂,生殺大權。這本沒有錯。他有這份心,無可指摘。

可我并不要那麽多。

我只要絕對的忠心,獨一無二的忠心,至死無悔,永不背叛;縱然我從不相信永遠。

而關容翎這樣的一個人。

與“恭敬”“卑微”,全然不同。

他終究有幾分獨特。

我欣賞他的膽量,敢于在武功盡失時亦不錯失時機,還能與我做一場交易。

亦欣賞他的心胸,縱使是在我武功盡失時,也沒有想過背叛我。

所以我并不需要他對我畢恭畢敬。

貳、

這段時日,我令關容翎網羅人才,以便于用于極意閣的創立。

不錯。

我決意創立的刺殺組織,名喚極意閣。

是以關容翎如今都是稱呼我為“閣主”。

——這個稱呼挑不出差錯,原本是如此,可我思來想去,總覺得與那日他喚出的“主人”相比,缺少了甚麽。

我不得其解,亦不過多糾結。

倒是楚晚思。

他知曉我與朝廷會合作後,倒是十分配合,生怕我哪天反悔,總是三五日送一封信,唯恐我忘記了他這個“長老”。

他是很想要這個位置。大抵是想着前途無量。

叁、

又一月初十,清光朗朗,繁花盛綻,同那長街川流不息人群,正合靈州美名。

前些時日,我終于收到了段漸衍的來信。

他于信中說——當今天子已允肯我的請求。即為從此以後,我若要創立極意閣,那極意閣,便是名義上的武林組織,背後,卻千絲萬縷與朝廷相糾纏。

這正合我的心意。

而信件最後,段漸衍還送有一塊令牌。

這塊令牌顯然是近些日子才打造而成,嶄新的很,上面更刻有我原就寫信告知過的“極意閣”三字。想來這便是朝廷給我的一道護身符。

要知江湖上是不缺門令的。見令如見派,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可江湖上的門令又如何傳喚得動朝廷中的勢力?

再如何強硬的門派,若真要拿着門令走上衙門生事,也只會被人當作瘋子。

然而。

這塊“極意閣”的令牌,并非江湖中所謂的門令,它即如同朝廷裏的任何一種符號,它代表着更強大的東西。

譬如皇權。

真正萬人之上的當今天子。

這便是做一個朝廷勢力的好處。

這即是權勢的力量。

我能用這塊令牌與朝廷中的任何勢力接洽交流,無人敢視我為無物。

人,難怪喜愛權勢。能為權勢生生死死,頭破血流、反目成仇。

不過,我亦沒有那麽愛權勢。

因而我更愛實力。

若無實力,再多的權勢也只是水月鏡花,一觸即散。

可如果我有無匹實力,天上地下無人能敵——那再多的權勢,在我眼前,也僅僅只是一件華麗的衣袍,一頂絕無僅有的冠冕。

僅此而已。

這塊令牌無異于是個驚喜。

而我——

另有一樁驚喜。

肆、

夜色深,燭光更亮,我推門進屋時,關容翎正坐在桌前,仔細、認真地,擦拭着他手中的長劍。

他這般專注,好似這把長劍即是他不可或缺的寶物。

可他不該如此——因而這把劍,并非能陪伴他一生;他這一生,不可能只用這把劍。

而他依舊愛護它。體貼細心,無微不至。

我便坐在桌旁,一手撐着下巴,看他落在燭光裏的側臉、手指,露出半截的手腕。

燭火之下,猶如白玉生光。

我帶着幾分笑意問他:“你很珍愛這把劍?”

關容翎擦拭着劍身的手一頓。

他未回頭,低聲答我:“我需要這把劍。”

我道:“你可以不需要它,天底下有許多的寶劍,這一把……不過是我們不得不選的時候恰巧出現的罷了。只要你想,我們随時都可以換掉它。”

一把兵器,絕非無可替代。縱然它是一把劍。

縱然江湖上多的是人為了“劍”争得你死我活,可在我眼中,兵器終究只是兵器。它不能左右一個人能否成為絕世高手,更不能創造怎樣以一當百的神話。

說它有用,它實則萬分無用。

關容翎便也回過頭來看我。

他望向我時,一雙眼如幽淵深潭泛起薄光。

“閣主希望我換掉它嗎?”他問我,語氣聽不出是怎樣心緒。

我反問:“你希望換掉它嗎?”

關容翎道:“它沒有犯錯,又為什麽要換掉它?”

“直說不舍得便是了,”我微笑道,“還找甚麽理由?”

“關容翎,這世間大多數的理由,實則都是借口。有時人之所以做事要理由,不過是想更心安理得一些。可世人做選擇,向來都沒有道理。”

關容翎垂下眼簾。他手指屈起,依舊白皙的雙手掌心拖着劍身,可謂相得益彰。

然後他開口說:“閣主說得對,那就是我不舍得它。”

伍、

他到底還是很聽話的。

與從前也有不同的地方——譬如這句話,若是放在以前,他大抵是不會應承我的。

我換了個姿勢,懶懶靠着桌,忽而又問:“關容翎,在你眼裏,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關容翎思考片刻:“閣主是一個好人。”

我一時失笑:“我是一個好人?我算是什麽好人?時常威脅你的好人、利用你的好人,還是其他什麽模樣的好人?”

我可從不認為自己很好。

謝蘭飲壞得透頂,凡是認識我,了解我一二分的人,無不覺得我爛到了底,無藥可救。

可關容翎依舊答我:“閣主讓我活了下來。”

我道:“是與你做交易而已。”

“但我還是活了下來,”關容翎掀起眼簾,他定定看我片晌,又移開視線道,“落于深淵中的人,會希望有光,但我更希望有藤蔓教我攀爬。我想走出深淵,而不只是被光照亮。”

我看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意味深深地追問:“你這是什麽意思呢?關容翎,是我讓你走出了深淵?”

關容翎道:“在閣主身邊,能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東西。”

我便問:“所以你願意留在我的身邊,做我的一條狗?”

關容翎抿了下唇。

然後他說:“……是。”

不,肯定不是。

我微微眯起眼睛。

他目光躲閃,和從前坦坦蕩蕩嘲諷我的姿态全然不同。

他有隐瞞我。

而我可以忍耐秘密,卻也不會拒絕刨根問底。

陸、

我傾身靠近關容翎。

他無可退避,只能僵着身子忍耐我的靠近,直至我的唇幾乎要貼上他的耳垂。

我歪着頭問:“一個落入深淵的人,借由藤蔓爬出深淵——那他會如何看待藤蔓?只是覺得藤蔓是個好人?”

他喉結動了動,啞聲道:“我……”

“關容翎,你有沒有愛上救你出深淵的藤蔓?”我趁他答不出話,又追問着逼迫他。

關容翎遲遲沒有點頭。

可他也不否認。

他收劍回鞘,坐得遠了些,好半晌才道:“屬下——”

我截斷他的話語,微笑道:“我說過,你可以喜歡我。”

若是從來沒有,便可以沒有。但若是有了,它就必須要有。

憑什麽呢。

憑什麽旁人擁有,而我沒有?是我太陰險狠毒,是我不講情面道義?

如果這天下間真有甚麽因果報應,那我從前遇到的人,為何不曾遇到過報應?

——不對,也許他們遇到了。

因而我折返回去,曾将他們一一殺盡。

如此說來,他們遇到了報應,而他們的報應,即是謝蘭飲這個人。

可那又如何。

不過是一個喜歡我的人罷了,我憑什麽不能有?

我起身走到關容翎身邊,輕笑道:“先不說這些,我有一樁喜事要同你說。”

“……什麽喜事?”他擡眼看我。

我向不遠處的花瓶伸出了手,掌心一攤,內力運轉剎那,那只花瓶無風而動,突然淩空飛起,直直往我手中撞來——

我一把攥住花瓶,輕輕放在桌上。

關容翎睜大了眼睛。

我垂下眼簾,仔細端詳了一會兒他的神情。我低下頭道:“我神功即将大成,天上地下,我将再無對手。”

不說以一當千,以一當百,絕對不在話下。

他還是怔怔擡着頭看我。

我不知在他眼中的謝蘭飲究竟是怎般模樣,不過我想,以我享譽江湖的美貌,此時此刻,我大抵教他心醉神迷。

因而他的喉結很不安分。

他裝得再平靜無波,也有将他反複出賣的地方。

我道:“不打算說喜歡我嗎?”

關容翎目光躲閃片刻,忽而又專注地看向我,他問我:“閣主喜歡我嗎?”

他怎麽能問得這麽直白。

明知我的答案,他還要這麽問。着實有些不講道理。

我誠懇地回答:“我不是斷袖。”

當然,我亦告訴他:“但我也不喜歡女人。”

所以我大抵喜愛的只有我的武功,我的權勢,我的野心,我所有的一切。我擁有的,以及我想要有的。

關容翎當然不意外我的答案,他應當很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

于是他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的确喜歡你。”

我擡指按了按他的唇瓣,忽然傾身在他唇上落了十分短暫的吻。

關容翎面上一片茫然。

我微笑道:“今日心情好,這是我賞你的。好好哄我,我還有更多可以賞你。譬如……我陪你睡一覺。”

反正又不是我吃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