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壹、

那是一枚從身後驟然襲來的暗器。

帶着明顯的風聲。

也帶來了一雙不算陌生的眼睛,和一張堪稱熟悉的臉。

我擡起手,一枚枚暗器破空而來,又在距離我掌心一指時四分五裂,粉碎在地。

我靜靜看冷秋風的臉。

冷秋風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亦看着我,語聲輕輕,帶着幾分冷意:“二樓主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

他如是說。

我好似沒有聽懂他語句裏的冷嘲,只淡淡道:“可是你的武功卻不見有多少進境。”

“我怎敢與二樓主相較,”冷秋風扯出個笑容,“二樓主可是和兄弟朋友反目成仇之後,還有閑情逸致游山玩水的人。只說這份心境,就遠非冷某可比。”

我不為所動,微笑道:“是麽?聽你的話意,莫非是埋怨我游山玩水時沒有帶上你?冷秋風,冷大俠,你若是想與我一同游山玩水,合該早些說清。”

“你若實在是想……那下一次我再游山玩水之時,便與你寄一封信。”

冷秋風神色微沉,他嗤道:“二樓主竟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我道:“什麽樣的話?”

冷秋風道:“二樓主覺得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從前是怎樣的關系,如今又是怎樣的關系?時至如今,二樓主難道還不懂嗎?”

我是确實不懂的。

我漫不經心地撫過吹落在肩頭的桃花,認真道:“什麽關系?從前我與冷大俠,勉強算是朋友。這後來,自然也算不上再有什麽關系。”

冷秋風道:“是啊,我們沒有任何關系,有,也只有仇怨。”

我亦認可他的這句話,微微颔首。

冷秋風便又道:“那你是怎麽心安理得說出這句話?你又是怎麽覺得,我會願意和你游山玩水呢?”

我似笑非笑地應答:“哦?原來冷大俠不想麽。那為何許久不見,甫一照面,你就對我說這樣的話?”

“謝蘭飲,你根本不懂。”他冷着臉,沉下聲音,“在你心裏,什麽都不如你的權勢地位,所以我怎麽想的,你也從來不過問。”

我想他說得很對。

我沒甚麽好反駁。

可我亦來不及反駁。

不曾聽我命令,已有劍破空而來,驚天絕地的一劍,劍光之淨透,如一捧雪,一場微風——直到劍影紛沓而至。

貳、

冷秋風從來都是個天才。

可天才,亦分高低。

正如他與關容翎對陣之時,不過短短十招,關容翎便執着劍,以劍尖抵上了他的咽喉。

關容翎對冷秋風動了殺心。

我看他執劍的手,看他平穩的吐息,也看到他未曾落在陰影裏的側臉,更看到被劍光照亮的雙眼裏,顯得極為清楚的殺意。

我絕不意外他能殺了冷秋風。

而冷秋風之所以活着,只因為我還未下令要冷秋風的性命。

正如關容翎對冷秋風不屑一顧。

冷秋風亦同樣對關容翎視若無睹——縱然被劍尖抵在咽喉,他亦沒有去看關容翎的面目。

那雙眼睛仍舊望向我,帶着幾分難以言喻的光亮。

冷秋風道:“傳言果然沒有錯,謝蘭飲,你在游山玩水的時候,身邊還跟着一個人,與你朝夕相對、形影不離——哈,謝蘭飲,沒想到你竟然還是這樣的人。”

我不解其意,反問道:“我和誰形影不離難道是天下間最不該做的事情?”

冷秋風道:“天底下誰都可以這麽做,但你不行。”

我道:“我為什麽不行?”

“……”

冷秋風沉默了片刻,他打量關容翎幾息,淡淡道:“因為你與秦橫波,都不曾這麽親近。”

我心道這怎能相提并論。

冷秋風又道:“你們如此親密,可見關系非常。謝蘭飲,你說,我怎麽不能說你是這樣的人?”

他嗤笑一聲,看着關容翎,問到:“不然你們是什麽關系?值得你時時刻刻将他帶在身邊,去哪裏都是如此,叫人都說你們形影不離、親密無間,呵呵……你想不承認麽?”

關容翎靜默了許久。

直到此時,關容翎才慢聲開口,語氣平靜得無波無瀾:“我是主人的狗。”

關容翎如是說。

對上冷秋風的目光,他清冷的面容上竟還有些許笑意;因而他又說:“我也傾慕主人。”

叁、

冷秋風頓時愣住。

他大抵沒有想到會得到這種回答,以至于在關容翎答出這句話後,他的神情有片刻扭曲。

“你……傾慕他?”

冷秋風或許覺得這很好笑,他笑了起來,唇瓣顫抖着,忽而大吼:“什麽你傾慕他?!你懂他嗎?你了解他嗎?你知道謝蘭飲是什麽樣的人,知道他做過什麽事情嗎?!傾慕?呵呵呵呵……什麽傾慕!”

“你根本什麽都不懂,你憑什麽說你傾慕他?!”冷秋風頸間發紅,神色愈發猙獰,“你傾慕的是什麽你知道嗎?!你究竟傾慕的是那張臉,還是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

“你憑什麽——”

“我憑什麽敢說你不敢說的話。”

驟然而至的聲音截斷了所有未盡之語。

如同霜雪結冰,一瞬冰封千裏,又似湍急溪水就此斷流。

四周忽而沉寂無聲。

我問:“……什麽意思?”

肆、

關容翎偏過頭看我,淡淡道:“主人不知道嗎?他傾慕主人。”

“閉嘴!”冷秋風喝道,“我沒有!”

“你連承認自己喜歡一個人都不敢,”關容翎語聲更淡,臉上笑意淺淺,“卻敢問我憑什麽?”

冷秋風張了張嘴。

——于是我意識到,關容翎沒有錯說。

原來冷秋風喜歡我。

我不由想,這世間的确對我很不公平——因而在此時此刻之前,十三年的日夜裏,我總是扪心自問,亦問天地。

憑什麽旁人有的,我總是沒有?

為什麽對于旁人而言唾手可得的東西,我卻必須要争了才能有?

我竟不知我亦有過我想要的。

但我追憶過往,想起與冷秋風的初識,想起他引我為知己時的笑容,想起許多過往的蛛絲馬跡,許多被我忽略過,而如今分外鮮明的種種——

我卻絲毫不覺得遺憾,不認為可惜。

因而無論當初我知不知道這樁事,冷秋風的喜歡對我而言,都無足輕重。

他不是我想要的狗。

也不是對我最有用的人。

他在我的人生裏可有可無,從來都只是個過客。

他引我為知己,我卻從不覺得我和他有多少知己之情。我或許對他好過,但這種好只是一種微不足道,随時可以給,亦随時可以收回的好。

比之意外他喜歡我,我更意外他屢次三番暗算我,竟不全是為了他那兩個死在我手裏的知音。

冷秋風面對我時,別有私心。

他不是真切想要殺我。

一個人,怎能活得如此糊塗、可悲,教我這個仇敵,都有些不解他的執着。

伍、

我一步步走近,擡手推開關容翎指向冷秋風咽喉的長劍。

關容翎後退兩步,收劍回鞘。

我看着冷秋風難堪的神情,一時不知究竟是他的私心難堪,還是喜歡我令他覺得難堪。

亦或者兩者皆有。

可那都無意義,我更懶怠糾結。

我只道:“冷秋風,如果你頻頻暗算我,是為了替你那兩位知音報仇,我還會高看你一眼。”

“可是如果你這幾次三番向我出手,都別有私心,那我只會覺得你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冷秋風盯着我,久久沒有言語。

我道:“你走罷。”

冷秋風咬着牙道:“你別以為我……我就會放過你。”

我甚至不看他,極簡短地回答:“我不在乎。”

可我不在乎,不意味着關容翎不在乎。

在冷秋風走後,關容翎問我:“主人為什麽不殺了他?”

我反問:“我為什麽要殺他?”

關容翎道:“他有心暗算主人,自然該殺。”

我道:“你想對他動手,難道沒有自己的私心?”

關容翎道:“屬下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我失笑:“你倒是直接。”

關容翎便又問:“那主人為什麽不殺他?”

我靜默片刻,轉而道:“怎麽忽然又開始喚我主人?”

誰知關容翎毫不上當。

他在這樁事上,格外堅持。

“為什麽不殺了他?”他反複追問。

我只好道:“這世上喜歡我的人太少,若是殺了他,我豈不是少得到一分喜歡?”

關容翎怔了怔。

他深深看我一眼,忽而握緊了劍,往冷秋風離去的方向走去。

我喚住他,問:“你要做什麽?”

關容翎道:“我現在就去殺了冷秋風。”

“……”

“不是同你說了,要是殺了他,世上就會少一個喜歡我的人。”

關容翎回過頭來看我。

明光照耀之下,他雙眸如星,青絲如墨,薄薄的雙唇積了幾分豔色。

“我會是天底下最喜歡你的人。”

關容翎道,“所以,就算我殺了冷秋風,你得到的喜歡,也不會少半分。”

“我現在就要去殺了他。”他轉回頭去,繼續向前。

我看着他挺拔利落,腰身細長的背影,忽而有些恍惚。

我不禁想。

今夜,我究竟是該獎賞他的喜歡,還是懲罰他的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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