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壹、
“唐逸這個人實在是可惡!”
洛無度一邊飲酒,一邊為唐逸的所作所為憤怒難當。
蓋因他在北地時的确與段漸衍見上了幾面,不過最令他耿耿于懷的,不是段漸衍否決了他想要與朝廷合作,販賣情報的驚世駭俗之舉,而是段漸衍與他初見之時,竟同他講,“洛少俠真是遠出段某所料”。
原來唐逸早在許久前就與段漸衍講說過許多江湖之事,大抵是看在段漸衍是自己朋友的份上,諸多江湖秘辛,唐逸并未隐瞞。其中更有洛無度在江湖的種種“壯舉”,且以唐逸此人的風格來看,洛無度猜想,談論自己時,唐逸絕對是調笑居多。
誰讓他行走江湖,做得最多的生意,就是販賣有關于唐逸的消息。
“那又不能怪我!”洛無度越想越氣,“他當初可是天下第一,哪兒有人做天下第一時無人在乎的?他既然有這名氣,自然江湖人人都想得知他的行蹤,他的喜惡。崇敬他的,便去投桃報李,怨恨他的,便能投毒暗害,這難道不公平?”
哪知這樁事旁人不覺如何,唐逸卻是真真切切記在了心裏。是以才在段漸衍面前提及他時,多說了幾句話。
洛無度道:“我聽段大人的意思,在唐逸的口中,我有兩個優點,一是長得好看,二是逃跑夠快。他什麽意思?不就是他也想報複于我,結果沒有找到時機麽?”
我靜靜聽他在此處埋怨了唐逸整整一個時辰,幾有些犯困;然而洛無度卻還是生龍活虎,精神奕奕。與我時不時閉眼小憩的狀态大相徑庭。
“謝蘭飲!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在洛無度的一聲驚喝中睜開眼睛,拄着額頭道:“你還未說完麽?”
洛無度道:“什麽叫‘你還未說完麽’?唐逸如此過分,害得我與朝廷合作不成,少賺了那麽多錢,你難道不覺得這是一樁大事嗎?!”
确實該是大事。
可這和我又有甚麽關系。我心下倦怠。一則我與朝廷合作已成,并不需要再借洛無度的助力。二則唐逸與他之間也是冤家聚頭,他今日之下場,也是合情合理。三則我謝蘭飲,從不是甚麽愛好為他人打抱不平之人,洛無度今日的氣惱,于我而言着實沒甚麽道理。
不過這種話卻不能直言相告,否則以後再想請他幫忙,怕是難上加難。
我只能道:“的确是大事。這唐逸實在是過分,枉他當初還是天下第一。”
洛無度滿足了:“我就說你能懂我,咱倆都讨厭唐逸,你該站在我這邊。”
我道:“話雖如此,但唐逸做這些事,也算情有可原。”
“什麽情有可原,他就是故意看我笑話。”洛無度道,“就算當初沒有我賣他的情報,也多的是人會賣,他偏偏記我的仇,可見他不是什麽真君子。”
我心道唐逸也從不說自己是個甚麽君子,再者這若是記仇,那天下間真正的仇怨豈不是滔天大恨一般,不至盡頭絕無解法。
然則,我還是甚麽也沒說。
貳、
我邀洛無度也加入我極意閣中,做一個長老。
洛無度聽罷,搖頭道:“我不做長老,長老這個稱呼一聽,便覺得我年歲很大,這樣不好。我分明年紀輕輕,在西域時還是有名的美人,若是加入你這個什麽極意閣,就此被人叫作長老,那我還要臉不要?”
他能這般說話,我想他應當根本就沒有臉可要。
我揉了揉額頭,淡淡道:“那你要做什麽?”
洛無度道:“我能做二閣主嗎?”
我微笑:“你能做少閣主。”
“……”
洛無度道:“你在和我說笑是嗎?”
我道:“你若是認真要做二閣主,那我便是認真告訴你,你可以做少閣主。”
洛無度又沉默了半晌。
他道:“不,我不是認真要做二閣主。”
我問:“那你是想做什麽?”
洛無度道:“不如讓我做個堂主香主,我要求也不多。”
我道:“你既然如此說,那便都随你。”
“……等等。”
洛無度狐疑:“你這個極意閣內,有多少人?”
我答:“除卻關容翎尋得的一些人才,真正掌權者,便只有我。”
洛無度道:“那我是除你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嗎?”
我聞言,忽而笑了笑。
洛無度不解:“你笑什麽?”
“我笑你不是。”我輕聲道,“還有個楚晚思,他是四長老之一。”
洛無度道:“就楚晚思一個?”
我想了想,意味深深道:“如果關容翎足夠聰明,那他也會是除我之外,地位最高的人。”
洛無度不恥上問:“你打算讓他做長老?”
我笑而不答。
叁、
關容翎回來時,劍上還沾着血。
他眉心蹙緊,有些懊惱:“我一路行來未見水源,”他解釋道,“不然,我該早就洗好了劍。”
我撚開落在案幾上的花瓣,靠着窗道:“換一把也是一樣。”
反正這把劍并非什麽絕世寶劍,更無人為它争得頭破血流,足見它平平無奇。
這種劍天下間到處都是。今日用一把,明日換一把,都是常事。更何況關容翎并非是甚麽劍客,他無需愛劍,正如我一般,從不鐘情所謂的兵器。
然而關容翎卻未領受我的建議,他搖了搖頭,道:“不必換它。”
我微微眯起眼睛:“哦?為什麽?”
“因為沒有必要。”關容翎幾步走到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張帕子,開始細心認真地擦拭劍上的血污。
我靜了片刻,轉而問:“在路上遇見了什麽?”
“淩波宮的人。”他答。
我道:“這淩波宮就如此迫不及待嗎?我才剛剛回往中原,他們就出手對付你我。”
關容翎細細密密的睫羽在臉上透出層陰影。
他道:“因為他們很在乎那本秘籍。”
我道:“真要說來,這樁事,我還要給你記上一份功勞。”
“……功勞?”
關容翎不解,我卻道:“若非見了你呈上來的秘籍,我還未必能創出我如今的功法。”
關容翎怔了怔,道:“那也是閣主天賦異禀。”
我道:“就算是我天賦異禀,沒有你,又哪兒來的秘籍?我總不可能猜想到淩波宮內,竟有這樣的絕世秘籍。既猜想不到,自然也就得不到,縱然想到了,也未必會孤注一擲去得到。如此說,你難道不算功臣?”
關容翎掀起眼簾看向我:“閣主說我是,那我便是了。”
我笑了笑,轉而道:“這淩波宮委實可恨。”
關容翎交給我的秘籍,說到底,乃是關容翎自己的家傳秘籍,也就是為着這本絕秘,昔年淩波宮的宮主才會對整個關家痛下殺手。雖不知為何屠滅了關家全家,又留下關容翎一條性命,甚至還帶回淩波宮中培養,還隐隐有想傳下淩波宮的架勢——但是當年所作所為,不被人知便罷,一被知曉,自然要不死不休。
關容翎不意我會如此說,一時有些怔愣,好半晌才收劍回鞘,垂首道:“累閣主煩心了。”
我十指交叉着抵在下颌,打量着關容翎垂眸時的姿态,似笑非笑道:“你這般客套,是打算這輩子都做那條最最忠心的狗麽?”
“……”
關容翎抿了下唇,他不說話,只搖首作答。
我追問:“這是什麽意思?”
關容翎道:“屬下有血海深仇未報,仇敵一日未死,仇怨一日未決,屬下——”
“這與你喜歡我又有甚麽幹系?”我挑眉,“難道你身負血海深仇,便要你無情無心,絕情斷欲?天底下何曾有過這種道理。”
關容翎道:“覆滅淩波宮,是重中之重。”
言外之意,我亦聽得懂。
可聽得懂并不意味着我便要如此去做。我謝蘭飲,向來是劍走偏鋒的人。
他越是這般說,我越想要他做些別的。
我笑着道:“就算如此,你——”
話音未落,忽有人急匆匆自廊外行來,在門前駐足,拱手。
“禀閣主,淩波宮傳出消息,言說閣主盜取了淩波宮的不傳秘籍,那淩波宮主已去請武林盟主主持公道,更去鼓動江湖勢力,要他們與之一同讨伐閣主。”
我道:“讨伐我?”
我險些笑出聲來。
關容翎神情一變,冷冷道:“他做出那般勾當,還有臉面去請武林盟主主持公道?”
我瞥他一眼,好笑道:“你懂什麽。現在淩波宮在江湖上還算有些名聲,且門派弟子少說也有千人之數,可不是個小門小派——險些也能做四盟之一的門派,底蘊或許不足臨淵劍閣這等龐然大物,但比之我極意閣,已是勝過許多。”
“他去請武林盟主,求的不是公道,而是教武林盟主抉擇,是幫淩波宮這江湖有名的門派,還是幫我謝蘭飲才将将創立的極意閣。二者擇其一,想來那武林盟主也只會選淩波宮,而不會選我。”
關容翎頓了頓,他驟然起身,邁步就往外走。
我叫住他:“又打算去做甚麽?”
關容翎道:“我也去請武林盟主主持公道。”
我道:“胡言亂語。”
我站起身,擺擺手令傳話之人離開,緩步走到關容翎身側,擡手撫上他的後頸。
關容翎忽然僵住身體。
我微笑着撫向他的喉結,忽而用力扣緊他咽喉,将他往牆上一推,掌心貼在他頸間,幾乎能感受到他一瞬作亂的心跳。
“你屢次三番想要自作主張……”
我斂了笑意,冷聲道:“你若很想做主,就別說要做我的狗。我謝蘭飲,不需要不聽話的狗。懂嗎?”
他窒息難當,眼底瞬息浸淚,僵持片刻,他唇色發紅,如被扼住喘息般張開了口:“……是。”
我慢慢松開了手。
“咳、咳咳咳……”
關容翎軟下身體,即将癱倒在地時,他将劍拄在地上,踉跄着撐住身軀,頸下指印清晰發紅,隐隐有些泛青。
我又探手摸上他的臉頰,漸漸往下在他喉結處輕撫,複又微笑道:“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