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壹、
“閣主,幸不辱命。”
呈上來的盒子裏裝的是甚麽,我已心知肚明。
我垂眸看着階下的人影:“張掌門就這般輕易地死了?”
北地客來客棧,名聲響亮、如雷貫耳。張奕張潇兩位兄弟,更是北地經久不衰的一樁“傳奇”。
然而此時此刻,張奕的人頭就放在盒中。
三娘道:“三娘擅毒。”
我笑道:“也罷。既然你做到了我要你做的事情,那你的請求,我也會幫你達成。”
貳、
我趁夜去了天意樓。
與關容翎一起。
他以為我要去尋秦橫波的麻煩,特意問詢我是否要将天意樓納入袖中,我道不然。
我只是想看一看秦橫波罷了。
坐在房頂上,我看天意樓籠罩于夜色之下,肅穆靜寂,與當初全然不同。
關容翎不知我為甚麽要來走這一趟。
實則沒有多少理由。
不過是我發覺自己在江湖上大抵沒有了敵手,于是仇人也好,敵人也罷,都變得那般無足輕重。陰謀詭計,機關陷阱,亦成了空話。
……最重要的是,今夜之後,我和秦橫波再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我同關容翎說:“秦橫波以前很好。”
我道:“當初我與他都是漂泊無依,名聲不顯的尋常人物,江湖上多的是我與他這樣的人。我們是九死一生才走到今天。”
他為我斷過指,為我捱過刀,他為我做的事,我樁樁件件都記得。
在枕桑出現之前——
我以為會和秦橫波做一輩子的兄弟。
而我這樣的人。
談論永遠、長久,總不相信,只覺得遙遠,且毫無意義。
可我想過和秦橫波做一輩子的兄弟,甚至就快相信。
我如何評判這十三年來的種種?
說兩不相欠,總覺得有所虧欠,說我欠了他、他欠了我,又覺得我們早就還得幹幹淨淨。
我只是最後來看一眼。
看天意樓,看秦橫波,從這一夜過去,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虧欠與不虧欠,恩仇或友情。都将如同黎明破曉時驟然消散的黑夜一般,了無痕跡。
叁、
我握緊關容翎的劍。
他同我一起坐在屋頂上,眼眸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們等到了黎明破曉之時。
天光朦朦。
我素有耐心,沒想到關容翎也能如我一般,如此懂得忍耐。
他不動,我便運勢內力,隔空在樹上摘下一片綠葉,送到他唇邊。
我道:“上次你吹的曲子,我覺得很好聽。再來吹給我聽聽。”
關容翎接過樹葉,放在唇上,先瞥了我一眼,才不情不願地吹響了它。
我道:“也許秦橫波會聽見。”
他頓了頓,吹得更大聲了點。
我不由失笑:“還說自己不吃醋?連我不同他說話你都吃醋,我怎麽會養出你這樣的狗?”
關容翎放下樹葉。
他偏頭說:“什麽樣的主人養什麽樣的狗。”
我道:“我可不會吃醋。”
關容翎嗤笑一聲,他道:“你當然不會吃醋,因為你不喜歡我。但你哪天喜歡我了,你一定也天天吃醋。”
我虛心請教:“我會吃什麽人的醋?”
關容翎:……
他沉默了許久。
我了然道:“看來你想不出有什麽人會值得我吃醋。”
他剜我一眼,将樹葉放進懷中,飛身就走。
肆、
我叫楚晚思去取走武林盟主的性命。
他大吃一驚。
“你怎麽說做就做?”楚晚思道,“我确實很想做武林盟主,但你現在叫我去殺了武林盟主,我也不一定做得成。”
我道:“這與你有甚麽關系?我并不打算推你去做武林盟主。”
楚晚思道:“你都不打算讓我做武林盟主,那我憑什麽幫你?”
我問:“你難道不是極意閣的人?”
“……我是。”
“你既然是極意閣的人,我又是極意閣的閣主,那我叫你做事,你聽令便是,哪兒來這麽多道理拒絕我?”
楚晚思捂住心口,連退兩步,痛心道:“你說話怎的這般殘忍!”
我道:“我還能更殘忍。”
楚晚思撇嘴:“你都不肯告訴我為什麽要對武林盟主動手?”
我道:“我極意閣乃是刺殺組織,只要有利可圖,自然是有所求,就達成所願。”
“有人想要武林盟主的命?”楚晚思撫掌大笑,“還當他這武林盟主做得有多麽天下歸心呢,沒想到背地裏還是有人想要殺他。”
我微笑:“這世上千古明君尚有反賊想要取而代之,更何況只是區區武林盟主。”
楚晚思轉了轉眼珠,忽然湊過來:“欸,聽說你進宮面聖,不知道感想如何?”
我亦放低聲音:“宮內高手雲集,還有人持着當年的名劍斷流。”
“……噢?那你是怎麽從皇宮裏走出來的?”
我淡淡道:“折斷了斷流,自然就從皇宮裏走出來了。”
楚晚思瞪大眼睛。
“你你你你、你這個人暴殄天物!你怎麽能折斷名劍斷流!”
我道:“我不用劍。”
“折斷它又如何?”
楚晚思沉默。
他嘆了口氣:“也是。你這個人憐香惜玉也不懂,更不能指望你對一把劍心慈手軟。”
伍、
飛鷹向我遞來一封信。
淩波宮久久不見我應聲,已是急得如熱鍋螞蟻,恨不能直接闖進城中将我與關容翎擒拿。
可這是中州,龍脊之地,天子腳下。縱然武林盟主同意不偏幫于我,淩波宮也還是不敢大張旗鼓對我做些甚麽。
要知道皇帝召見我的事情,也算不得甚麽秘密。
我能從皇宮裏安然無恙走出來,更是教他們心驚。
想來他們也還是不夠了解我。
但凡他們對我更有幾分了解,便應知曉,我這樣的性子進了皇宮,卻是全須全尾出來,可見我在皇宮裏做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然則了解我的人少之又少。
我看淩波宮這般急切,更是想笑。
夜半三更,我撩開床帳,将關容翎從睡夢中叫醒。
他雙目迷茫,怔怔看了我片晌。
然後起身道:“閣主有什麽事?”
我幫他拿起長劍,湊近低聲:“近日淩波宮動作頻頻,想是有什麽趣事,今夜你就随我潛入淩波宮,探探虛實。”
關容翎瞥了下我的手指。
“……劍交給我吧。”
我不松手,反而道:“關容翎,我事事都想着你,你難道不感動嗎?”
關容翎道:“閣主待我親厚,銘記在心。”
我微微眯起眼睛。
“……閣主?”他喚我。
我嘆惋道:“如此深夜,皇帝大抵在後宮享樂。”
關容翎:“……什麽?”
“而我卻陪着你這種不解風情的人去潛入淩波宮。”
我越說越覺自己可憐,“我如此絕色,你分明心動,卻不意動。關容翎,你是不是不行?”
他瞪我一眼,從我手中奪走了劍,利落翻身下床。
“還不快走,一會兒天亮了,還如何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