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壹、
乘浪淩波,浮萍于水中飄旋。
我當先潛入淩波宮內,燈火綽綽,人影稀疏,我回頭看了一眼,關容翎的眉目掩在燈火之下,他執劍,擡起眼簾與我對望。
“閣主在看什麽?”他問我。
我道:“燈下看美人,越看越銷魂。你沒聽過這句話?”
關容翎眉心微蹙,別開頭道:“就算聽過又如何?”
“燈常有,美人常有,可燈下美人,卻未必時時能見,關容翎,我在這個時候看你,你合該對我感恩戴德,畢竟……我可少有欣賞美人的心情。”
他不看我,目光不知落在檐下何處:“閣主前些時日還在說我是一條狗。”
我微笑:“你不想做人,反倒想做狗?”
關容翎:“若做狗較之做人更容易,那屬下更想做條狗。”
我問:“做狗如何比做人容易?”
“做人還需揣測閣主的心思,”他倒也坦誠,“可若我只是條狗,就能效仿那只飛鷹,諸事不問、諸事不知,只做閣主想要我做的事即可。”
我挑眉:“這麽說,你還豔羨他不成?”
關容翎道:“屬下只是回答閣主的問題。”
我探手去摸他臉頰,指下肌膚溫熱,映入燈火之中,好似白玉添了抹暖黃。
他僵了僵身體,卻也沒避開。
我道:“關容翎,你這番話說得不好。”
關容翎擡了下眼簾。
“你說過喜歡我,”我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臉掰過來正對着我,“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說過的話,難道自己不好好去做麽?”
關容翎只好問我:“閣主想要我怎麽做?我只是一條忠心的狗,實在猜不出閣主的心思。”
我道:“猜不出便不猜了嗎?”
他嘆了聲,好似有些無奈:“閣主,我們現在分明是在潛入淩波宮,有要事需行……”
“我什麽時候說潛入淩波宮是有要事?”
“……”
我看着關容翎有些怔愣的臉,微笑道:“我是說淩波宮怕是有甚麽趣事。至于是不是真的有,我難道會在乎?”
關容翎還仰着頭看我:“那閣主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我松開手指,往下蹭了蹭他的喉結,意味深深地答:“你猜啊。”
貳、
淩波宮的老宮主叫單古艾。
他做得出滔天惡事,也裝得出一派正直。
譬如此時此刻我與關容翎借着屋中的燭光看他,他坐在太師椅中,左右兩側站着門下弟子,隐隐傳出說話聲。而他面容慈祥,臉上帶笑,看着确實不像個陰險歹毒之輩。
不過以貌取人這一點,大抵也不能推為世間真理。
譬如我謝蘭飲,貌美風流,享譽江湖,可我也同樣是個陰險歹毒的卑鄙小人。
單古艾道:“那謝蘭飲着實是欺人太甚!”
我挑眉。沒想到他近日動作頻頻,竟然還沒罵夠我,在今夜也要提一提我名姓。
“宮主息怒,”一位身着弟子服的人開口道,“武林盟主已允肯我們向極意閣出手,只要宮主示意,我等必将讓極意閣從此消失在江湖上。”
倒是好大的口氣。
單古艾道:“你以為我不想?可那謝蘭飲畢竟曾是天下第二,論武功,我們無人能勝得過他,論心計,他将我淩波宮耍得團團轉,實在可恨,亦不可小觑。論權勢……他雖與天意樓再無幹系,卻和臨淵劍閣來往甚密,與他作對,說得輕易,做起來卻難。”
他能這般剖析利弊,還說得有條有理,着實教我驚訝。
我偏過頭看了關容翎一眼。
關容翎回望向我,低聲問:“閣主看我做什麽?這裏又沒有燈。”
我并未答話。
我只是想,單古艾這樣的人,如何養出關容翎這般的人?
是單古艾彼時裝得太好,還是關容翎這個人,半分悟性也沒有?
“不過……”單古艾的聲音忽而又響了起來,他笑得幾有些猙獰,“他再厲害,我也有法子對付他。”
“宮主有什麽辦法?”另一位弟子恭恭敬敬地詢問。
我亦很好奇他有什麽辦法。
單古艾道:“我的好徒兒、好義子,不就在他謝蘭飲的身邊嗎。”
關容翎一瞬握緊了劍。
我挑眉,繼續凝神細聽。
又有弟子追問:“弟子不解,難道關容翎能幫我們對付謝蘭飲不成?”
“想要他出手對付謝蘭飲,絕不可能,”單古艾笑意加深,臉上溝壑從深,“但我能利用他對付謝蘭飲。”
“……宮主的意思是?”
“來人,取我的錦盒來。”
我與關容翎對視一眼,眼見着有人雙手捧着一只錦盒走到單古艾的身前。
那人單膝跪地,低下頭來。
單古艾伸出手,解開錦盒的蓋子,從中取出一條蠕動着的細蟲。
燈燭之下,我看着晶亮發光的蟲身,心中忽然閃過一道不詳的預感。
下一剎那,單古艾捏着這條蟲子,指下用力,猛地将其捏成兩截。
“……哈。”
關容翎的喘息聲一瞬響在我耳邊。
我凝眸側首,他握劍的手微微松開,正屈指拭去唇邊的血跡。
單古艾的聲音又冷又沉,于屋中回蕩:“早在我帶關容翎回到淩波宮的時候,就已為他種下了蠱。此蠱若母蟲不死,終其一生不會發作。可若是母蟲死了,那養在他體內的子蟲将會蘇醒,暴虐難安、啃食血肉,教他毒入肺腑,神仙難救。”
“這才是我一直不動手的原因,”單古艾冷笑,“只要謝蘭飲有一分在乎我這個好義子,他就絕對要想盡辦法為他解毒。”
關容翎往後退了一點。
我立即伸手拽過他的手腕,果真見到一片暗色從他掌心開始蔓延,頃刻間蔓上手腕。
我捏住他的掌心,連封他六道穴道,手一松,以內力震散屋頂的數十張瓦片,直接從上至下躍下屋中。
我來得蹊跷突然,衆人皆是一驚,單古艾更是霍然站起。
眨眼之間,單古艾身體騰空、五指屈抓,直直向我撞來,我趁勢一手擒住他手腕,往後一接,教他自己的手死死按在了他自己的喉嚨上。
“什麽蠱?”我低聲發問。
單古艾“嗬”了兩聲:“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謝蘭飲……你……”
“宮主!”
滿室兵器出鞘,聲響激昂,衆人齊齊往前踏了一步。
然而還是晚了。
我已經扭斷了單古艾的脖子。
我松開手,任由他的屍體倒在地上,跨過去往前行了兩步。
衆人又齊齊後退。
我的目光落向那位捧來錦盒的弟子,溫和道:“你知道是什麽蠱嗎?”、
他跪倒下來,慌忙搖頭:“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裏面裝着蠱蟲,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做什麽用的……我不知道!求求你饒了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環顧四周:“你們無人知道那是什麽蠱嗎?”
一片死寂。
我無意就在此時将淩波宮上下屠滅幹淨,拿過那只錦盒,我趕回關容翎身邊,眼見他臉色蒼白,冷汗盡冒,痛不欲生一般。我頓了頓,俯身道:“……關容翎,你別怪我。”
他痛得無法回我的話,只能勉力擡起眼簾,脆弱至極地望向我。
我道:“我有些不太高興,所以一時失手,将單古艾殺了。”
他原本想要親手報仇的。我想。可惜我真的失手了,誰讓單古艾惹到了我。
關容翎沒有應話。
他靜靜看我片刻,唇角扯出個不甚好看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