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宮內宴廳,暄阗如旦。
夜風呼呼帶響,都壓不過互相吹捧和推杯換盞的聲音,宴廳之中委實熱鬧,但這樣的熱鬧,到這時辰裏,就與傅旻無關了。
本來,這場宴會還是給他慶功而辦:半年之前,禦史大夫傅旻親赴鹽場,一舉解決當地豪強兼并之事,還了當地百姓一片安寧,亦為國庫挽回了幾十萬兩白銀的收益。
回來之後再度加官進爵,二人之下、萬人之上,雖還未登人臣權力頂峰,卻亦是江山三代裏最年輕的丞相。
每每事關鹽鐵,最是有利可圖。鹽場一事牽扯出不少京內高官,雖然他的調查在皇帝的授意之下适可而止,但到底是觸動了旁人的利益,說句捅出了天大的簍子亦不為過。
傅旻知道定會有人針對他,但就沒想到來的這樣快,法子還這樣下作——
身體內不斷傳來令人發燥的灼熱,面頰耳垂都在不停不歇地發燙,傅旻掩在廣袖下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踉踉跄跄逃出宴廳,轉入了幾步以外的春和齋,于回廊上匆匆穿梭,急迫地想要尋一個避人地方。
這春和齋處在內外宮之間,是聽戲的地處,屋舍極多,給請進宮的戲班子住,也給飲醉了的貴人住。
傅旻感覺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随着時間飛速流失,最後一絲靈臺清明負隅頑抗:男子漢不能叫下半身主宰上半身,待自己個兒纾解出來,那就又是一條好漢。
他雖這樣想着,腳步卻越發虛浮,旁人既然做了這個局引君入甕,又怎會輕輕松松讓他逃出這一劫?
身上燥熱無比,額間冷汗涔涔,仕途中止、聲名狼藉、最後還落得原書原主的下場那倒沒什麽好說的,自己惹的事自己扛。
就怕是抵擋不住藥性,不小心糟蹋了人家姑娘,讓這無妄之災砸到旁人頭上,那又算怎麽回事?
傅旻狠狠罵了句“草”。
正這樣想着,突然有個穿素衣的小郎君從回廊過來,一把攙住了馬上要倒的傅旻,大大的眼睛定定瞧着他。
傅旻大喜,真是要瞌睡了有枕頭,小郎君好啊,自己活了兩輩子,那真是比鋼筋還直,這下不用擔心糟蹋人了。
他眼前已經有些發暈,卻仍打量着這小郎君——身上穿的素衣是春和戲服,大約阖宮上下也沒幾個人認識,不巧傅旻就是其中之一。
很好,來路也清白。
不過......這小兄弟眼睛是挺大挺好看,眨巴眨巴得人眼花缭亂,但腦子似乎不太好,沒什麽眼力見兒。
“我都這樣了,怎麽還看起來沒完了?”傅旻開了口,言語已然有些吃力,“小兄弟你幫幫忙,帶我去你處歇上片刻,某日後必有重謝。”
那小兄弟點點頭,很快就帶着傅旻到了自己的屋子,輕輕闩上了門。
傅旻看屋內連成片的床鋪,一時間有點尴尬:這小兄弟估計沒什麽地位,住的是大通鋪,這在男子集體宿舍裏頭解決個人問題,還挺不好意思的,但身上越來越熱了,他也顧不上什麽,除鞋往床上一坐,背過身去吩咐道:“小兄弟麻煩你稍回避一下,我這有點私事兒。”
沒聽見那孩子答應,只聽到了腳步離去的聲音。
傅旻又覺得滿意了:不錯,這小兄弟話少又乖巧,挺上道。
他解下腰帶、除了绔褲,剛想脫亵褲,就聽到篤篤篤的聲音,一回頭只見那小孩端着銅盆、絞了帕子,穩穩當當地坐到了床沿上,将冷帕子遞給傅旻之後,他伸手開始比劃。
邪門的是,這手語傅旻剛好能看懂,比的是:你發燒了,需要敷帕子。
傅旻被吓了一跳,慌忙扯過袍子遮好身子,心有餘悸:險些讓眼前的小兄弟和自己的小兄弟愉快會面。
剛還說這兄弟話少......是挺少,因為根本不會說。
剛還說他上道......就這?就這?
傅旻現在有一種跟前世跑高速想要竄稀一樣的奇異感覺,就是那種明明呼之欲出、忍無可忍,卻又為了還能住在這個星球、不得不忍的難捱。
想到現在寄人籬下,他閉了閉眼,還了帕子,“我是在發熱,但不是風寒,不要帕子。”
小啞巴點點頭,若有所思,狠命吸了幾下鼻子,比劃:你身上好香。
傅旻真的謝了:哥們兒,能不能抓緊騰個地方出來啊?怎麽不會說話話還這麽多?難道非得看着本相憋死當場才算完麽?
小啞巴看着傅旻要倒,還幫忙攙了一把,接着又摸摸自己的腦袋,比劃:好奇怪,怎麽也發熱了?
經這兩番提醒,傅旻回過味來:這種藥,他好像聽人說過......
似乎是叫做相見歡,名兒是挺雅,實則是種又烈又毒的催情藥,若是與中藥之人相伴超過一盞茶的時間,那就也會染藥,且不能自我纾解,只能靠交合,還得洩身三次以上。
若不然,十二時辰內,必會毒發而亡。
就這時,外頭傳來侍衛的聲音,“有刺客!快抓刺客!”緊接着侍衛首領吩咐:“封鎖春和齋,速速護送各位大人離宮。”
傅旻抓住小啞巴的手,“方才有人看見你嗎?”
小啞巴搖頭。
“呵,”傅旻冷笑一聲,這個局比他想的還更不堪,皇帝已經早早離席回了內宮城,刺客這時候出來圖的是什麽?
擺明了就是要把獨自離席的傅旻關在這裏,或許還塞了個高門小姐進春和齋,擎等着他糟蹋人家,或者幹脆等他一天以後毒發身亡。
身體的藥物反應愈演愈烈,如今唯一之計——
傅旻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小兄弟,你聽我說......我們現在可能需要一同去個地方。”
小啞巴被傅旻這一巴掌吓狠了,半天才擺手勢:去哪裏?外頭不是封了嗎?
傅旻暗罵一聲,咬牙切齒地回應:“巫山。”
小啞巴傻在當場。
“可以嗎?”傅旻用盡全力在忍耐,後槽牙咬得咯吱咯吱響,“要不然咱倆都得死。”
小啞巴思忖片刻,出乎意料地沒有激烈拒絕,而是扁着嘴巴、流着眼淚點了點頭。
傅旻咬牙道:“實在對不住了。”
……
第二日寅初,當了一整宿禽獸、下了大力氣的傅旻還是被生物鐘如期喚醒。
不過,今日休沐。
掐指一算,離昨夜還沒有十二時辰。保不齊……要是封鎖還沒撤去,就還能再爬趟巫山。
想到昨日小郎君的模樣,他按點打卡報平安的小兄弟,甚至有了想要努力幹事創業的勢頭。
怪不得,怪不得上一輩子相親那麽多次都不成功,原來方向就錯了。
傅旻舔了舔唇,在榻上轉身,“喂,小兄弟……”
留給他的只有一張紙條,上書:宮中貴人急诏,晚間回。
這樣的囑咐,讓傅旻有一種“我在談戀愛”的荒唐感,前世那些喜歡在他臉前秀恩愛的人怎麽說的來着:要是老婆出差,會寫了便利貼粘在冰箱上。
“瞧這手字兒寫的……”傅旻啧了一聲,“還挺,不好看的。”
吐槽一通,還是忍不住貼身收好紙條,起身開始洗漱。
這會兒,聽到裏頭聲響,外頭人敲門進了屋內,是傅旻的暗衛首領左穹。
“爺。”
傅旻點頭,“昨兒什麽情況?”
情況與傅旻的猜想大概一致,在得到出現刺客的消息之後,傅家暗衛立即出動,左穹帶人與護龍衛首領齊蒼一道密啓宮門,迅速控制了春和齋。
“爺,說來奇怪,齊蒼言明此次行動并未得到陛下首肯,得算我欠他一個人情。”左穹道。
欠人情倒不要緊,主要是……陛下跟爺這對師兄弟,好得穿一條褲子都嫌肥,昨日竟然沒下口谕幫忙,實在奇怪。
“昨兒陛下有些醉了,許是早早歇下。”傅旻道,“查出是誰了?”
“是工部侍郎,如今已經關押,随時可以送至大理寺。”
“不着急,放了吧。”傅旻笑了,“近來也沒什麽大事,先吓吓他。”
頓了頓又問,“昨兒什麽時辰完事兒的?弟兄們都辛苦了,去我賬上提三個月月錢發下去。”
“回爺……”左穹的臉色突然開始複雜,“昨兒挺順利的,大概子時剛過,兄弟們就已經在門口準備複命了。”
傅旻:“……”
話裏話外的意思他已經懂了:相見歡說是走身子三次,他卻實打實地超額完成了任務,子時剛過那會兒正同室操戈、真抓實幹呢。
看左穹這個倒黴模樣,應該是聽了個十成十。
“都聽見什麽了?”傅旻看向左穹。
一般這樣問,就是在确認底下人是否會封口,但凡懂點事兒的,都知道回句“什麽也沒聽見”。
但傅旻顯然高估了他的情商盆地好下屬。
“屬下聽見爺在裏頭穢語不斷,或有粗喘;另有一嘶啞男聲,斷斷續續,直如瀕死。”
傅旻閉了閉眼:這輩子就沒這麽無語過。
但是,讓左穹這朵長了二十三年的大牡丹,站門外聽半宿也挺難為人的。何況這小子業務能力已經足夠突出,再要讓人家情商也拉滿實在過于強人所難。
傅旻深呼吸幾次,拍了拍左穹肩膀,而後起身出門,“好小子,以後多跟我學着點。”
“學什麽?”左穹當即跟上。
傅旻轉頭認真看他,鄭重道:“成年人的體面。”
“哦。”左穹點頭——沒聽懂。
傅旻琢磨着他也聽不懂,索性沒再管,右手食指不停地敲着太陽穴,總感覺有什麽事情忘記了。
可自己還沒到忘事的年紀啊,難不成是昨夜一根米青管通大腦?把腦漿子都給倒騰出去了?
一通苦思冥想,到快出宮,才終于想起來:還不知道昨天那個小郎君叫什麽名字!
“左穹,你去打聽打聽,昨兒房裏的小郎君叫什麽名。”他打了車簾吩咐。
左穹大為震驚,“爺,昨兒鬧了半宿,您連人家名姓都沒問出來嗎?”
堂堂左相,失敗至斯。
“甭提了,那是個小啞巴。”
“知道了。”左穹答得不情不願。
“怎麽了你支支吾吾的,有屁快放。”傅旻看左穹那別扭模樣就來氣。
“那我說了,”左穹面無表情,點評出了傅旻常說的那句“渣男”,那是他自問男德拉滿、可以随時拿出來誇口時常作拉踩之用的口頭禪。
傅旻:“?”
“臭小子,以下犯上,你說誰渣男?”
見傅旻伸手要打,左穹當即閃躲開來,跨在馬上、離得遠遠地繼續以下犯上:“當然是說的您,欺負人不會說話就霸王硬上弓的渣男。”
昨兒他聽得真切,人家被折騰地都要斷氣了。
“你個毛頭小子懂個屁!”傅旻跳腳,“我那是欺負人嗎......是,我是欺負人了,但是他也......”
罷了罷了,話再說下去就有點少兒不宜了,傅旻收下挽回名聲的勝負心,擺了擺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記住咯,爺可不是渣男。”
爺正兒八經準備負責呢。
半晌,傅旻聽見左穹在外頭與人寒暄,對面聲音挺熟。
他又打開車簾,“是福公公啊。”
這小黃門名喚小福子,是陛下身邊太監首領薛誠的兒子,若他出宮,那必然是陛下有吩咐。
小福子弓腰行了個禮,也不把傅旻當外人,當即湊上前去輕聲彙報:“相爺,陛下身子不甚爽利,奴婢奉命出去請君大夫。”
太醫院裏頭人多眼雜,更不乏右相一黨,皇上信不過,連平安脈都不讓診。
若遇身體不适,就遣人出宮去找君臾君大夫,這是先皇留給他為數不多能用的人之一。
傅旻一聽就急了眼,陛下善忍,若非受不了,輕易不會請君大夫入宮。
“昨兒宴上不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了?”傅旻當即吩咐車夫掉頭,“回宮,往陛下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