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沈逸确實與傅旻一樣,都是穿書而來。

起初幾年惺惺相惜,在剛剛認親時甚至“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但日子久了,越來越熟,變成了這般“騷雞見騷雞,滿臉笑嘻嘻”的塑料樣子。

倆人第一次見面,是在傅旻剛剛考完秋闱的時候。

奮筆疾書、頭腦風暴了一整場,傅旻走出考場時人都開始犯迷糊,一不小心就地撞到了柱子上。

這一下子過于實在,他跌坐當場半天爬不起來,被好心的路人扶到了一旁的面攤上歇着。

就這時,傅旻突然有了穿書之前的記憶:原來他在現代車禍去世時二十八歲,生前是體制內打工人。如今這個時代是他看過的一本男主不爽文,因為不太爽,所以他全本跳訂。說是了解劇情,又不是完全了解。

目前只記得,與自己同名的炮灰日後會成為保皇派,在傀儡小皇帝被書中反派右丞相趕下龍椅時被殺害。

果然......傅旻嘆氣,誰人穿書,都逃不過炮灰命運。

不過,為什麽自己重活一次,又開始考公了?

“網友誠不欺我,宇宙的盡頭就是編制。”

尤其是在這個年代,讀了十幾年聖賢書的他,可能唯二的發展路線就是考科舉和做西席。

做西席還是算了,他從來跟熊孩子八字不合。

還是考公好,大不了之後自請下放,遠離京城、燃燒自己。

沉浸在不切實際職業生涯規劃中的傅旻沒有發現,隔壁桌有人已經結賬準備走,聽到他這句又踅了回來,坐到他這桌,眼含熱淚地問出了那句穿越暗號金句:“奇變偶不變?”

這人,就是沈逸。

傅旻大驚,看了看左右,鬼鬼祟祟地湊近,完完整整地對上了後半句:“符號看象限。”

“寶友!”沈逸抱住了傅旻。

“鐵子!”傅旻回抱住了沈逸。

認親之後,倆人迅速前往京城最大的館子裏搓了頓好的。也就是這頓飯的交談裏,傅旻明明白白感受到了世界的參差。

并不是所有人穿書都面臨炮灰死局,像沈逸,他就是個穿書贏家——本朝左相沈從劼獨子,文不成、武不就,全京有名的聽話廢物。

于是,他就可以不考科舉、不入軍營,專心研究他醉心了兩輩子的醫術,活得是逍遙似神仙。

“鐵子,若不是今天遇上了你,我還以為自己上輩子治病救人積了大德,這輩子穿越專門為了享福呢。”沈逸一臉幸福地感慨,“原來竟然是穿書。”

傅旻回以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确實,家裏有夠吃的老本按下不說,最大的福氣是左相因為身體原因早早致仕,也因此躲過了那次皇權傾覆,保全了一家老小。

而那個接下左丞相官職的倒黴蛋,就是幾年之後的傅旻。

“哥們兒,”傅旻殷勤地給沈逸倒了杯酒,仔細研究、謹慎發問:“能不能讓咱叔,在這位置上多呆幾年啊?”

倒不是說想讓沈從劼替死,只是覺得有個老将壓場子,自己和小皇帝沒準可以化解危局,因為小皇帝雖然前期懦弱不堪,但卻實實在在有一顆為民着想的心,是個好皇帝,若能少了那幾年下位颠沛,百姓日子能更好過些。

若努力過還實在不成,傅旻再把罪都扛起來也不遲。

沈逸搖頭,“應該不行,我爹身體不好,若不是現在還沒找到足夠信任的接班人,他早就要告老。”

傅旻語塞:你爹的接班人,現在就在你眼前。

不過,雖然倆人雖命運走向迥然,在某些地方卻又很相似:比如,都沒有系統;再比如,有金手指,但是又說不上粗壯,還得自己十分努力才行。

傅旻恢複前世記憶之後,死去的申論行測和活着的八股策論一起攻擊他,頭懸梁一載,第二年就膽大妄為地參加了春闱,一甲狀元。

沈逸憑借前世豐富的臨床經驗,又精研本朝中醫藥,隐去沈相之子的身份成了江湖第一神醫,化名“柳一刀”,尤其擅長煉制各種外傷藥膏,一手剖腹開顱的手藝更是名滿江湖。

“那......”傅旻猶疑了一下,“給我配點生肌止痛、活血消腫的藥膏總行吧?”

這會兒,沈逸的專業素養也回了籠:“用在何處?”

“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人身上這麽多地方呢,把痔瘡膏當金瘡藥使可不行。”沈逸慢條斯理地撇着茶沫。

傅旻咬了咬牙,“用在菊部地區。”

“噗......”沈逸剛喝下去的一口熱茶噴了傅旻一臉,緊接着笑得幾乎要昏厥,“還真讓我說準了啊?我幹脆不要做大夫,蒙上眼去城隍廟支攤子算命得了。”

傅旻憤憤擦幹臉,“我跟你說正經的呢,少在這裏插科打诨。”

“我沒說正經的嗎?痔瘡不是病,脫肛要大命。”沈逸答。

有那麽好多個瞬間,傅旻都想着,幹脆不要找沈逸配藥了。

可想到小啞巴的傷處,又想到沈逸這個缺德玩意兒是有點真才實學在身上的,配出的膏藥千金難求;又想到,那些羞人的事兒,怕是更難對別人說出口。

他深吸了幾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還是将昨日的戲劇性半宿簡明扼要地說給了沈逸聽。

哪料沈逸這個老六半分不買賬:“痔瘡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至于還編個彎了的故事來讨藥麽?我說你不要諱疾忌醫,快脫下褲子來我給你看看。”

現在成了傅旻快要昏厥。

都怪他,都怪他平時給沈逸說了太多前世相親失敗的“趣聞”,怪他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女孩子,“不需要太漂亮”、“但最好強勢些”......還聲稱要在這個時代找到真正“靈魂契合”之人。

草直男人設草得太狠了。

也難怪沈逸不光不信,還想要扒自己褲子......

就在他一籌莫展時,調查歸來的左穹到了:“爺,已經查清楚了。昨日與您春風一度的那小哥叫明月奴,今年二十。原是春和戲班的花旦,後來因為長像替某個貴人擋了災,被藥成了啞巴,現在在班子裏是樂師,彈琵琶、月琴。”

傅旻:“......”

沈逸聽完,驚掉下巴——老傅竟然真的,真的一夜就彎成了蚊香。

傅旻捂着老臉,細細琢磨左穹的話:長得像某個貴人......小啞巴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确實像極了小皇帝。

“能帶出宮嗎?”傅旻問。

“有難度,”左穹如實道,“他身上背着宮廷秘辛,如今能活命,一來因為他并不知情多少且已啞了,二來則是因為仍在宮中。”

傅旻腦門嗡嗡的,以他對小皇帝的了解,若有人替他受了難,他定會感恩戴德,幹不出這種還軟禁的事兒。

估計是旁人的手筆。

又或者,這孩子養了來,本就是為了給小皇帝頂難的,後頭還有旁的用處,例如出巡之時、掩人耳目之類。

夭壽......

傅旻手裏轉悠着一根樹枝思考,他本打算的是帶人回府見過家人,而後三書六禮給人名分,但若是出不了宮,這一切都無從談起。

“那他今日去了哪裏?”

左穹又回:“去了太後處。太後喜歡聽琵琶,又看他順眼,三不五時就會召他進慈寧宮彈奏。”

傅旻敲了敲腦袋:若是如此,就更加難辦,剛剛猜的旁人,沒準就是太後。

太後縱橫後宮這麽些年,雖看着無欲無求、什麽事兒都不管,但手腕卻極其強勢,若她要堅持什麽,莫說是自己,就是右相也難抗衡。

這事兒一時半會也沒個結果,索性吩咐:“左穹,帶着弟兄們下去歇了,辛苦。”

等人撤光,傅旻就把方才的憋屈吼到了沈逸臉上:“現在信了吧!信了吧信了吧!”

“信了信了,”沈逸賠笑,一溜煙跑到房裏,片刻跑出來,扔了一串點着的紅皮炮仗在傅旻腳下,高聲賀道:“恭喜傅兄,賀喜傅兄,終于成為了真正的男人!”

說的跟他娘的過成人禮一樣。

傅旻被這些噼裏啪啦的炮仗驚得上蹿下跳,等都響完,才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我真謝謝您。”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都是兄弟,”沈逸不由分說拉着人進了煉藥房,林林總總找出了十幾二十瓶藥膏,又細細解說了用法後,拿個木盒子一并裝了遞給傅旻:“要堅持可持續發展路線不動搖。祝您性福。”

“謝謝您,”傅旻看着手上很是值錢的盒子,對着沈逸粲然一笑,“這回是真心的。”

“不過,你說的潤滑,我這裏雖然沒有,但我知道有個地方有,而且應該是尖貨。”

傅旻一聽來了勁,伸直了耳朵湊近沈逸,“展開說說。”

一陣竊竊私語,兩人喬裝打扮一番,兩刻鐘之後,狗狗祟祟地潛伏到了京城最大南風館的後門。

“潤滑這種東西,還得來專業的地方,”沈逸壓低了聲音說話,“傅兄,你說對不對?”

“有道理,”傅旻道,“快,你進去幫我買?”

“你怎麽不去?不是你自己用?”

“我拉不下這張老臉。”

“我就拉得下了?”沈逸低聲尖叫,“再等會兒。我常來這邊吃馄饨,每天中午都有人來送貨,咱們直接找供貨商拿貨。”

不多時,倆人用了張一百兩的銀票,買了一大盒子好些瓶膏脂,樂樂呵呵、勾肩搭背地走了。

“謝了哈,”傅旻摟住沈逸的脖子,“昨兒進宮,身上沒帶銀子,改天還你。”

沈逸悶悶不樂,“那你記得要還我這個銀莊的銀票。”

那可是去銀莊兌票時,愔兒親手遞給他的呢。

“行行行,都依你。”

眼看着要到午時,傅旻投桃報李,索性帶着沈逸回府上用了午膳,傅家小妹傅愔也列席。有心上人在旁,沈逸的嘴巴子都飄到了房梁上。

簡單用了幾口,傅旻起身,與祖母、妹妹道別:“祖母、愔兒,你們先用着,我進宮一趟,晚上就不回了。”

見他要走,沈逸不自覺的提前進入了角色,拿出了府上唯一男人、甚至正牌姑爺的身份跟他揮手:“子懷你且放心去,府上有我呢。”

傅旻:“......”

傅愔大大的杏眼一眯,嗅出一絲反常的味道:哥哥雖然職位不低,卻從來不是一個拼命三郎,往常休沐日他都恨不得爛在府上,到了飯點兒還得找把鏟子把他從床上鏟下來才行;若是有人在休沐日找他回衙署、回宮辦事,那臉能拉得八丈長。

唯一能讓他心平氣和進宮的,大概就只有龍椅上那位了,但也只是心平氣和的程度而已,絕非滿心歡喜。何況陛下向來知道哥哥的習慣,天塌下來,都會等他休沐日過去了再說。

今日......哥哥這從精氣神到腳下步,都不像準備進宮,倒像是準備去尋歡。

沈逸早得了傅旻指點,連忙喚秀眉緊蹙的傅愔:“愔兒,來嘗嘗這個。”

傅老夫人宋氏見傅旻這樣,雖覺得反常,卻又覺得欣喜,還贊了句:“咱們旻兒總算是上了心,有點他祖父的模樣了。”

雖然說先傅老太爺最後不過是個國子監博士,但卻是披星戴月,比旻兒努力多了。

旻兒腦子活絡,又碰上了貴人,若是早有其祖父這般上進,那當上左相怕還要再早幾年。

傅旻跨大步回了院裏,先換上了自己的衣裳,又收拾好明日要穿的朝服,裝上辛辛苦苦搞到的兩大盒膏脂,想了想,又收上了個八寶攢盒,滿滿當當塞上了蜜餞小食,帶了幾套簇新的被單,還開庫房尋了幾匹上好的衣料......

找出來料子,他突然想到:“難不成還要小明月奴自己裁衣?”

于是,傅旻當即叫來府上的繡娘,“用這些料子裁幾身男子衣裳來。”

繡娘也很吃驚,相爺脫了朝服,只愛穿舒服可體的細布直裰,這些軟滑的錦緞碰都不碰,“相爺,是可着您的尺寸來裁嗎?”

“不是,是做給旁人。”

“那還請相爺書下其身量尺寸。”

身量尺寸?傅旻還真沒有。略一沉吟,他伸出了手:“你自己拿尺子量罷。身高,到本相耳垂,腿長,較本相短一掌寬度。”

這麽一算的話,小東西腿還挺長。

剩下的肩寬、腰圍,傅旻又拿自己的手臂比了出來。

繡娘一邊給量着尺寸、做着加減,一邊暗暗忖度着這人與傅旻的關系,一面兒還琢磨着好麽生的大爺怎麽想起來給男子裁衣了?

傅旻沒心情注意她,一心想着一會兒怎麽打點班子裏其他人,好将春和齋的大通鋪買斷成單間。想着想着就快進到,帶去的這些東西都該安置到何處,才能讓小東西過得更舒坦些。

臨出門,還開庫房取出來了一把琵琶,充分保證投其所好。

浩浩蕩蕩,如同搬家,左相滿面春風、踏着日頭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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