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被裴雲溯狠狠從床榻上拽起來的時候, 楚輕枝整個人是懵的,下意識地安撫對方的情緒。

“诶诶诶!冷靜!冷靜啊!”

“有話好好說,君子動手不動口……啊呸!說錯了, 是君子動口不動手!”

裴雲溯握着楚輕枝手腕,臉色大變。

他沒有看錯,她手上戴的确實是師尊的手串,可為什麽?這手串明明就在他的手裏。

手串上有師尊設下的特殊禁制, 世間不存在一模一樣的第二條手串。

她手腕上戴的又是什麽?

難道有人故意借此物設局,想要對付他嗎?

一瞬間裏,少年劍尊想了很多。

自二十年前人妖魔族大戰,天衍劍宗六長老,也是他的師尊為保三界和平,在戰場上燃盡修為,以全身精血為引開啓誅魔大陣, 以命換命斬殺魔尊後,他度過了一段對于他來說極為荒唐且陌生的時光。

他被魔族重傷,昏迷了半月之久,醒來後就被告師尊隕落的消息。

宗門裏所有人得知他醒來後都自發來寬慰他, 告訴他不要過分傷心,難過就發洩出來, 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

芳渠師妹抹着眼淚和他說:“裴師兄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六師叔絕不希望看見你如今這幅模樣的。”

他看着傷心欲絕的芳渠,只覺得荒謬。

他在想, 為什麽所有人都覺得他會為了師尊的死傷心?在他們眼裏,他和師尊的關系到底是什麽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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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情深……還是他一廂情願地濡慕着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

師尊死了, 他并不難過,真正難過的是他的二師弟, 現任的妖族儲君。

畢竟師尊生前最疼愛的就是謝瑭,她死了,他也快瘋了。

他那乖戾偏執的二師弟對師尊抱着難以對外人道也的感情,他作為旁觀者,最清楚不過謝瑭是怎麽一步步被逼到今日這個地步的。

謝瑭對師尊抱有肮髒的、見不得光的感情,可師尊呢?

她誰也不喜歡,她只喜歡自己。

謝瑭自以為得到了她的偏愛,卻看不清她注視着他的眼裏并未一絲愛意。

世人皆是浮雲,他只不過其中好看的那一朵罷了,可都是雲,又怎麽能在她的心裏留下痕跡?

可笑的是,謝瑭他竟看不明白。

而他呢?

謝瑭知道他眼裏那雲端高華的師尊私下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嗎?

他因師尊對他的一句誇獎暗自竊喜時,知道他的師兄日日被師尊厭棄嗎?

都是師尊的徒弟,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難道就因為他的天賦好,就該被這樣對待嗎?

師尊,這不公平。

時間過去太久了,裴雲溯已經記不清他當時是什麽反應,只記得他自請閉關,一門心思放在了修煉上。

期間謝瑭回來鬧過幾次事,每次來都不免提到師尊。

而他修煉《大道無情劍訣》,已成功突破第五層,修為已不和往日而語,正道尊他為新一任的劍尊,秉持守衛三界和平的理念。

至于師尊,他已經很少想起她了,甚至都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不過記憶中她也從未露過臉,他能回憶的也只有她那雙冰冷徹骨的眼睛。

手串是那場大戰中她留下來的唯一一樣遺物,被他收了起來,連謝瑭都不知道。

所以——

她手腕上的手串是怎麽來的?

裴雲溯垂眸,神色不明。

此時屋內氣氛稍顯壓抑,楚輕枝不明所以,試探着把手抽出來,卻在下一秒被用力攥住。

楚輕枝:“……”

行吧,誰厲害誰有理。

想握就握吧,反正也不會掉肉。

楚輕枝甚至把另一只手也送了上去,建議道:“手酸了,打個商量,換只手握呗?”

裴雲溯看了她一眼,有些無語。

修真界這些年裏哪個人見到他不是戰戰兢兢的,可她的姿态倒是懶散,一點不怕。

他動了動唇:“這手串哪來的?”似乎覺得問話太過生硬,又道,“我有一位……故人,她有一串一模一樣的,我很好奇你怎麽也有。”

故人?

師尊就師尊,小裴什麽時候也會撒謊了?

楚輕枝故作震驚,道:“真的嗎?太巧了!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不愧是她,演技一如既往的穩定。

如果她是裴雲溯,也會被她騙到的。

裴雲溯愣了愣,松開了她的手腕,淡淡說:“是嗎?原是我誤會。”

楚輕枝點頭:“是啊是啊。”

裴雲溯:“可你為什麽不敢看我的眼睛?”

楚輕枝:“……”

呃,她有嗎?

裴雲溯站在床榻前,高大的身軀落下的陰影把楚輕枝裹挾在了其中,他眸色沉沉,聲音莫測:“幼年時,師尊曾告訴過我,人在說謊時會不自覺避開他人的目光,而且會下意識做出一些小動作掩蓋心虛。”

“這位姑娘,方才回答我的問題時,你眼睛眨得很厲害。”

楚輕枝:“……”

要說髒話了!

原主都教了他什麽?還有,他怎麽連這種話都放在心上?

楚輕枝頓了頓,試探道:“如果我說剛才我的眼睛癢,你信嗎?”

裴雲溯沒說話,但意思很明了——你看我信不信?

楚輕枝:“……”

小裴你變了。

小時候的你讨喜多了。

裴雲溯不打算和楚輕枝繼續聊下去了,短短幾句對話,他已經摸清了她的想法。

她一直在逃避和轉移話題。

是奸細的可能性變得更高了。

裴雲溯指尖一動,袖中一張符箓飛出,落在床腳,升起的結界将人困在其中。

楚輕枝目瞪口呆,震驚地看着他。

“你什麽時候願意坦白,我就放了你。”裴雲溯說。

楚輕枝傻眼了。

不是,她坦白什麽?

難不成要她說師尊回來了,師尊沒死,換了個魂回來了?

這話謝瑭會信,但裴雲溯可不會。

他看起來像是會把她給嘎了的樣子。

楚輕枝憂傷,嘆息。

裴雲溯則往旁邊一坐,閉上眼開始修煉。

哦,看樣子他是不打算走了。

監視她是吧?

欺師滅祖!

楚輕枝也懶得叫人,裴雲溯能進來就說明外面的人阻止不了他,她叫了也沒用,只會增加無畏的傷亡。

于是她把鋪蓋卷巴卷巴,往身上一蓋,安靜地睡了。

自裴雲溯出現後就不敢吱聲的系統都差點發出了驚嘆聲。

系統:宿主,大心髒!佩服!

楚輕枝是真的有在認真的睡覺,這讓一旁的裴雲溯感覺到了奇怪。

她是真的一點也不怕他,哪怕被他禁锢住也不覺得他會害她。

這種投注在他身上的天然般的信任,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謝瑭喜歡她什麽呢?

竟能讓他抛卻對師尊的感情,轉而喜歡她?

裴雲溯覺得可笑,甚至很想問問死去的師尊。

問她——

你看看,你最喜歡的徒弟,嘴上說着喜歡你,最後還不是喜歡上其他人。

裴雲溯分神一瞬,卻再也靜不下心來修煉了。

心思浮躁,道心不穩。

他自以為世間已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的心産生波動,今日卻輕易被挑起了情緒。

自欺欺人的又何止謝瑭一人。

事實證明,心大就是好。一覺睡醒,楚輕枝神清氣爽,反觀裴雲溯,他神色沉郁,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已經到了用餐的時間了,她敲了敲床板,見裴雲溯看過來,道:“我要吃飯。”

一頓不吃餓得慌!

裴雲溯又閉上了眼:“餓着。”

楚輕枝:“……”

小裴怎麽這麽讨厭?

不,他不是她的乖乖小裴,以後叫他大裴!

楚輕枝清了清嗓子:“我要吃飯,還要出去找朋友玩,我如果高興了,說不定會告訴你手串的來歷。”

裴雲溯不為所動。

楚輕枝咬牙:“我可以發誓。”

“可以。”裴雲溯冷聲道,“我可以給你吃的,但你出去我要跟着你。”

“随便。”

楚輕枝無所謂,一心只想幹飯。

裴雲溯沉默了片刻,在她催促的眼神裏叫來了侍女。

很快,楚輕枝被放了出來,坐在椅子上吃飯。

她吃飯的速度很快,但樣子不會覺得難看,這幅沉迷幹飯的模樣,看了甚至覺得好笑。

裴雲溯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同時腦子裏很快閃過細碎的畫面。

但閃的太快了,他沒有抓住。

楚輕枝吃完了,她打算出去找胖頭鶴再打探些消息,希望能找到破解幻境的辦法。

她去的時候胖頭鶴在池邊,背對着她不知道做什麽。

離得近了,她發現胖頭鶴拿着一把梳子在梳毛。

“咳咳,舒服嗎?”

“舒服啊。”

胖頭鶴下意識回答,說完才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楚輕枝,“你……你怎麽來了?”

楚輕枝坐下,拍了拍旁邊的地面:“來,聊兩句。”

胖頭鶴忙不疊地坐下,但他的手還在梳毛。

楚輕枝好奇道:“有那麽舒服嗎?”

“自然舒服。”胖頭鶴一邊梳一邊說,“你用不到梳毛是不懂這種感覺的,不過……你們海族不也要定時保養皮膚嗎?梳毛就和那個感覺差不多。”

“什麽海族?我不是海族。”

楚輕枝奇怪道:“你認錯了。”

胖頭鶴表示很驚訝:“你不是海族,那你怎麽會帶着海族的避水珠?那可是海族的聖物!”

避水珠?

楚輕枝摸了摸手串。

她記得手串裏确實有一顆避水珠,但沒想到那是海族是聖物。

劇本裏沒說過這手串是哪裏來的,也沒說過手串原本就屬于她,還是他人贈予的。

想知道手串的來歷,可能要出去問問掌門師兄。

楚輕枝又想到第一次見到大謝時,他稱呼她為“魚”,或許他不是随口一說,而是避水珠影響了他的判斷。

“鶴兄,你可知少主最近有什麽奇怪的舉動嗎?”

楚輕枝換了個思路。

“有啊。”胖頭鶴說。

她眼睛一亮!

胖頭鶴不假思索:“你能活着走出血池,而且少主都不罰你,還往你宮裏塞了那麽多的珍寶……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很奇怪。”

楚輕枝:“……除了這些。”

胖頭鶴:“那沒有了。”他攤手,“你出現之前,少主挺正常的,你來之後,他就沒正常過。”

楚輕枝:“……”

胖頭鶴還在叭叭:“話說你是怎麽惹得少主對你傾心的?每天族內那麽多漂亮妖向少主示愛,少主是一個眼神都不給。你是怎麽做到的?難不成海族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魅惑術法?”

楚輕枝:“……想象力真豐富。”

胖頭鶴不由嘆息。

“你和少主馬上就要成親了,我卻連一段戀愛都沒談過……”

“你說什麽?”楚輕枝打斷他的話,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誰要成親?”

胖頭鶴:“你和少主啊。”

誰和誰?

楚輕枝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整個人傻掉了。

系統咽了咽口水:“宿,宿主,你還好嗎?”

“……我很好。”楚輕枝皮笑肉不笑,“什麽時候能恢複信號?如果我和大謝成親了,回去我就自爆不是‘楚輕枝’。”

系統:“別……別啊。”

楚輕枝給了個眼神讓它自己體會。

現在顯然出現了比破解幻境更棘手的事情,她打聽過了,胖頭鶴說的是真的,妖族在為她和謝瑭置辦婚禮,婚禮時間就定在明日,謝瑭出血池之日。

這麽大的事情卻沒有一個妖來告訴她。

她一萬個不信其中沒有謝瑭的授意。

楚輕枝:好啊,長見識了,大謝真夠狗的。

當晚,楚輕枝還發現了端上來的飯食裏被下了迷魂藥。

知道她不會乖乖成親,所以準備來強的了?

楚輕枝氣得要命,一邊吃解毒丹藥一邊拼命扒飯。

這一手操作都把系統看無語了。

裴雲溯也是一臉的匪夷所思,而他很快就知道真正讓人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

夜深人靜時,裴雲溯正在修煉,為求靜心,他在心裏默念“清淨咒”。

“大裴……大裴……”

他皺眉。

“……你睡了嗎?我睡不着……”

他狠狠皺眉。

“大裴,陪我說說話呗……聊個一串手串的天,來不來?”

她得寸進尺,坐到了他的身旁。

他念咒的語調慢了一拍。

“我知道你想知道手串的來歷,我可以告訴你。”她頓了頓,“但你能再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少年劍尊難以忍受聒噪,入定失敗,一向漠然的臉上首次出現了怒意。

“閉嘴!”

楚輕枝看他回神了,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裴雲溯深覺不對勁,沒想明白為什麽,就看到眼前的女人拉住了他的袍角。

“我要逃婚,你帶我走吧。”

裴雲溯:“……”

他壓下胸膛升起的怒火,只覺得她瘋了,隐忍道:“白日裏我已經滿足了你的要求,你該把你知道告訴我了。”

楚輕枝長嘆一聲:“嗯嗯,我會告訴你的,但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

“你的事,與我何幹?”他冷酷地發言。

“那你真的不想知道當年你的師尊為什麽要區別對待你和謝瑭了嗎?”

楚輕枝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炸裂的信息。

裴雲溯的眼睫一顫,面色驚愕。

她不曾停歇:“……哦,除了手串外,我還有其他的東西,你看了應該也會覺得熟悉的。”

當天霜劍出現在屋內,撒嬌般蹭着楚輕枝的肩頭的時候,她看到大裴身軀晃了晃,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

裴雲溯認得天霜劍。

這柄靈劍是師尊的本命靈劍,三界大戰時,衆人親眼見證它為護主而被魔尊擊碎,消失在了世間。

劍有靈,認主後就不會背叛主人。

如今他又看見這柄劍,可它卻親昵地靠在他人的肩頭。

荒謬至極。

而且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即使他已經記不清師尊的樣子了,在聽到她的消息時,他仍然很在意。

“你……是什麽人?”

裴雲溯語氣裏帶上了殺意,劍随心動,指向了楚輕枝的咽喉。

天霜劍感知到主人有危險,自動護主,擋在了楚輕枝的身前。

築基對元嬰。

修為差距太大,威壓壓的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楚輕枝咳了一聲,嘗到了一絲血腥味。這個時候她甚至還有心情想別的,甚至覺得慶幸——

他果然不是小裴,小裴才舍不得傷她。

她碰了碰唇角,指尖多了一抹紅。

不過這樣也好。

他不是小裴的話,她才狠得下心繼續……刺激他啊。

裴雲溯想到了什麽,沉下臉。

“誰派你來的?”

背後的人是誰?

如果那人是想利用師尊來接近他,那他成功了。

但——他也要死了!

楚輕枝又咳了一聲,她伸手,把劍往旁邊一撥,一雙眼眸如水般澄清。

“我背後無人。”

“倒是你,在懷疑什麽?”

她斂眉,視線掠向他時,不經意流露出了絲絲冷意。

她起身,緩步走到窗邊,如水的月光透過窗戶流瀉在她的身上,顯得她的唇色極淡,眉眼疏冷。讓人無端覺得漠然。

“還是你喜歡我這幅模樣?”

“雲溯。”

她抽出了天霜劍,指向他。

裴雲溯驀地擡眼,張了張口卻是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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