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楚輕枝的聲音并不大, 可落到裴雲溯耳朵裏,他卻覺得力重千鈞。
冰冷的劍尖指着他的胸膛,刺骨的劍氣融進他的身體, 他卻連一絲閃躲的念頭都沒有。
怎麽會?
他想。
為什麽從她的身上看到了師尊的影子?
她說什麽?
太可笑了!
裴雲溯大腦一片空白,再次聽到冰冷的語調,在看見楚輕枝眼裏的厭棄時,他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咬緊了牙關, 逃避般移開了視線。
熟悉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本以為忘卻的感覺重新湧進血液,在四肢百骸瘋狂地流動。
他再一次看向她時,楚輕枝差點被他眼裏複雜的情緒逗笑了。
楚輕枝:“統子你看!大裴的眼神好虐!”
系統:“……你正常一點。”
楚輕枝:“太虐了,我都不忍心繼續刺激他了……”
系統:“你最好記住這句話——”
話沒說完,就聽到楚輕枝道:“不行不行,還得刺激, 我才不要一直待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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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
算了,你高興就好。
楚輕枝讓系統把劇本一翻開,一目十行地看劇本,恨不得把每句話都背下來。
系統一邊翻頁一邊嘆氣。
楚輕枝做出的每次決定都出乎它的意料。
為了逃婚, 她竟打算假裝原反派師尊,企圖攻破大裴的心理防線, 讓大裴帶她走。
系統吐槽:“你就不怕大裴知道你是反派師尊後,一劍把你捅死在這兒?”
楚輕枝:“不會,你看大裴都不記得我了, 這就說明在他心裏師尊已經不重要了,而且他現在可是正道魁首, 做事情之前總要衡量利弊。就算要殺我,也不能在妖族殺我, 不然你以為大謝會放過他?”
系統居然被說服了,但它來評價楚輕枝的做法的話,就兩個字——
“難評!”
楚輕枝心裏樂得不行,表面卻是寒霜罩面,拿着一把劍直直往大裴身上戳。
一邊戳還一邊刺激他——
“……逆徒,認不出我嗎?”
“這麽多年未見,你還是一樣的不讨喜,看一眼就讓人生厭。”
“我不喜歡你看我的眼神……你給我跪下!”
系統遞劇本,楚輕枝照着劇本念臺詞,把原劇本裏反派師尊虐待大裴時說的話都說了一遍。
有些話挺難聽的,她看了都生氣,但奇怪的是大裴的反應。
裴雲溯的面色愈發黯淡,可卻不見他動怒。
楚輕枝有些疑惑,心想他都不生氣的嗎?
難不成被原主虐出感情了?
她這邊正思考着,裴雲溯說話了。
“師尊,你沒死……為什麽現在才出現?”他的喉嚨像是含了砂礫,嗓音很沙啞,“你既然認出了我,這幾日又為何這般作态?師尊是在洗刷徒兒嗎?”
楚輕枝:“……”
她腦子是不是壞了?不然為什麽覺得大裴的控訴聲裏委屈滿滿。
“你在教我做事?”她扮演原主扮演得很爽,霸氣外露。
裴雲溯垂眸,一副受氣包的模樣。
“不敢。”他道。
楚輕枝收劍,轉身走開,像是厭極了他。
裴雲溯看着滑走的裙角,眼神一黯。
看不見的地方,楚輕枝松了口氣,輕輕撫了撫受驚的心髒。
太刺激了,大裴的氣場果然不是小裴能比的。
唉,還是小裴好。
楚輕枝心裏記挂乖巧的小裴,嘴上吩咐大裴:“帶我回宗。”
“好。”他不做思考地答應了。
楚輕枝挑了挑眉,意外大裴的爽快,本來她還以為要費一番口舌,結果他這麽容易的就答應了?
他真的恨原主嗎?
她本以為兩人之間單純只剩下仇恨了,但現在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恨一個人是大裴這樣表現的嗎?
全世界的仇家若都是大裴這樣的,世界早就和平了。
楚輕枝忍不住問:“統子,大裴是聖父嗎?”
系統:“你說呢?”
楚輕枝:“……不是。”
系統:“那不就得了。”
楚輕枝:“……”
行吧,是她腦子壞掉了,看誰都像是好人。
事實證明大裴和小裴在某些方面還是相似的,比如做事效率上,他真的很快。
楚輕枝剛說讓他帶她走,大裴就朝她伸出了手。
楚輕枝冷漠臉:“做什麽?”
裴雲溯:“帶師尊走。”
楚輕枝拒絕和人同禦一把劍:“我自己走,你前面開路就行。”
裴雲溯頓了頓:“妖族設有結界,以師尊如今的修為是無法突破的。”
楚輕枝:“……”有被羞辱到。
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她把手放到了裴雲溯的手裏,兩手相貼,她面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不住催促道:“快走,現在不走就來不及了。”
裴雲溯盯着二人相握的手,片刻,說了聲“好”。
于是,在婚禮的前夜,楚輕枝和大徒弟跑了。
被大裴提溜着站在七殺劍上,回天衍劍宗的一路上,楚輕枝看到了許多她不曾看見過的美景。
她不由地感慨,幻境也造的太真實了。
這要是放在現代,不利用去拍戲就可惜了。
或許是順利出逃出妖族,脫離了和大謝成婚的噩夢,楚輕枝的心情極其愉快,她情緒的轉變都體現在了眼睛裏。
裴雲溯一低頭就能看見冰雪消融的畫面。
他的心驀地空了一拍,下一秒收緊了手臂,心如雷鼓。
“砰、砰、砰——”
師尊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如此舒展溫和的眼神。
她真的是師尊嗎?
是她,但好像有什麽悄然在發生改變。
他的心無法平靜,越發焦躁難忍。
楚輕枝沒有察覺到他情緒不穩,事實上是她根本就沒重視對方,對她來說小裴才是該放在心上的徒弟。
至于大裴?
他誰啊?
要不是修為被壓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報方才大裴傷她的仇。
二人一路無言,在進入天衍劍宗後,楚輕枝才說了第一句話:“我回來的事情需要保密,現在帶我去浮風崖。”
只是一個幻境而已,她不想和宗門內的人過多接觸,不然遇上師兄師姐們,她光應付這些人都需耗費不少精力。
他們本來也不是她的師兄師姐,還不如不見。
裴雲溯只是一頓,沒有問為什麽,躲開人群帶她回了浮風崖。
從前這裏的主人是楚輕枝,如今的主人是裴雲溯。
楚輕枝落地,随意瞥了瞥,意外發現浮風崖還是老樣子。
歪脖子上的鳥都一只不少的。
她推開竹屋,發現除了少了張軟榻外,一切陳列和她印象中沒有不同。
軟榻被大謝拿走了,他是為了睹物思人。
可大裴放着這些東西不動又是因為什麽原因?
總不能是因為懶?
楚輕枝古怪地看了大裴一眼。
這一刻,一種名為羞赧的情緒爬上了裴雲溯心口,他心跳地厲害,還有些慌。
“這幾日我就先在這住下,等過幾日謝瑭冷靜下來了,我會離開。”
“師尊要走?”
楚輕枝看向裴雲溯,不解道:“對,不然我還能一輩子住着嗎?”
為什麽不能?
裴雲溯想這麽回答,可楚輕枝卻說道:“你不是恨我嗎?今日你救我,就當是償還了那些年的師徒之情,此後你我兩不相欠。”
裴雲溯聽到這句話,豁然擡頭。
“兩不相欠?”
“沒錯,兩不相欠。”楚輕枝苦笑,“我以前……對你不好,但怎麽說你的一身功法也是我教的,你心裏有怨……”
“師尊非要算的這麽清楚嗎?”
他打斷了她的陳述。
對上楚輕枝驚訝的雙眼,他的表情冷漠中帶着一絲瘋狂。
“師尊,你欠我的。”
“師尊,你以為你走得了嗎?你欠我的,不還完怎麽能走?”
“同樣的你的徒弟,你就那麽喜歡謝瑭嗎?我做錯了什麽?你這麽讨厭我?”
楚輕枝察覺到了他的狀态不對勁,但眼下她已經顧忌不到他了,因為她發現原本穩固毫無破綻的幻境開始震動,這樣的變化——
她狂喜!
好啊,原來都猜錯了。
幻境的主人不是她,也不是大謝,而是大裴!
大裴!幹得好啊!
比起和大謝呆在一起,她更喜歡和大裴打交道。
楚輕枝眼底浮現出的驚喜,落到裴雲溯的眼裏,被他曲解成了另一個意思。
等楚輕枝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
裴雲溯在竹屋外設了一個結界,徑直外人進入也禁止裏面的人出去。他擡眼,雙目赤紅,看着楚輕枝的眼裏帶着恨。
“師尊,你當初為什麽要收我為徒?”
還是不行!
他想維持體面,讓她知道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任打任罵的孩子了,但還是不行,他的魂魄早就被過去牢牢禁锢住了。他自以為的忘記,何嘗不是另一種自欺欺人?
謝瑭沉溺于師尊對他的偏愛,而他沉溺在恨裏,想忘卻忘不掉。
就算他忘了師尊的長相,可她只需要一個眼神,他就會變回當年那個孩子。
比起謝瑭,他更jian!
可他想知道,師尊為什麽不喜歡他?
他……做錯了什麽?
楚輕枝張了張口,眼神複雜,問道:“你就想知道這件事?”
“是。”他道。
楚輕枝:“……”
萬萬沒想到大裴的執念是這個。
不是,大裴你這麽缺愛的嗎?
就非要大反派師尊的愛,其他的愛都不要是嗎?
這也太抓馬了!
不過既然大裴的執念根源是這件事,那她必須得給他辦了。
系統嘩嘩翻書。
楚輕枝:“找到了嗎?”
系統:“別急!”
楚輕枝:“我不急,大裴急!”
系統:“……沒有,劇本沒提到過楚輕枝為什麽會收大裴為徒。”它頓了頓,疑惑道,“不是,楚輕枝收他為徒難道不是風一白撺掇的?”
按理來說這段劇情大裴和小裴的經歷是一樣的啊。
楚輕枝搖頭:“我問過了,大裴說本來他是要拜入掌門師兄的門下的,是我把他要過去的。”
又是一段偏離原劇本的劇情。
系統聽完也不驚訝,它都習慣了。
不就是bug多了些嗎?bug多也不妨礙楚輕枝完成任務啊。
系統:“那你準備怎麽說?”
楚輕枝想了想:“放心,有我。”
雖然知道了大裴的執念是什麽,但知道并不代表就能解了他的執念。
辦法不當,很有可能讓局面變得更加糟糕。
裴雲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大,但他已經陷入往事的泥沼裏,只求今日師尊能給他一個解脫。
這時候一只手伸了過來,撫上了他的肩頭,清冷的嗓音随之落下:“雲溯。”
一如既往的冷淡聲音,他卻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她的手觸碰到的地方,浮上密密麻麻的疼意。
舊傷尚可痊愈,可心傷難愈。
裴雲溯真的想知道師尊是怎麽想的,她真的厭惡他嗎?
若是當年她能分給他一絲偏愛,他也許就不會變成這個模樣。
那時候——
他是有多麽希望師尊能多看他一眼……
可在他的記憶裏,師尊看他的眼眸從來都是厭倦的。
楚輕枝看着眼前缺愛的大裴,心情很微妙。
她想,原來按照原劇本走劇情的話,裴雲溯也并不幸福。
童年陰影害人一生,大裴這輩子算是毀了。
楚輕枝喚他:“雲溯,看着我。”
裴雲溯擡起頭。
“這些話我只說一遍。”她頓了頓,“我不讨厭你。”
他微微睜大眼睛。
“我收你為徒,純粹是因為我看好你。因為你的優秀打動了我,所以我才會破例收你為徒。”
這些話……他從未想過能師尊是這麽看他的。
可——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和你印象裏的師尊并不一樣。我們雖然長了同一張臉,但我不是她。”
楚輕枝看着裴雲溯震驚的眼瞳,默默忍住被電擊的痛,道:“我從未想過傷害你,你一直都是我最優秀的弟子,傷害你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他問。
這一刻,系統在顫抖,它怕楚輕枝說出這個世界是個劇本的真相。
系統:後悔不問清楚楚輕枝要做什麽了,她怎麽這麽瘋啊?
它要哭了。
“是心魔,我的心魔。”
楚輕枝完全不知這幾個字給系統和裴雲溯帶來的震撼。
系統:小命保住了。
下一秒——
系統:她在說什麽b東西?
裴雲溯的震驚絲毫不比系統少,他曾無數次假設真相,卻從未想過傷害他的和收他為徒的師尊不是同一個。
“心魔……怎麽樣了?”他咬牙。
楚輕枝微笑。
大裴真好騙,這話瞎話也信?
不過他自己願意相信,怪不了她。
于是,她道:“大戰時,心魔操控了我的身體,卻也因為這件事,我的魂體得以留存下來,但心魔被滅,我還是受了不小的傷,足足休養了這些年才醒過來。”
系統:“……”
要不是知道她是瞎編的,它也要信了。
裴雲溯就信了。
心魔是個很好的借口,它的存在就是為了給原主反常的舉動做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的心中其實早就有了懷疑,一旦有人遞給他一個理由,他就會不管不顧地去信。
盡管不願承認,但在他年少的時光裏,他記住的也只有一個師尊。
不論是好的回憶,還是壞的回憶。
他都不想忘記。
“師尊……”
裴雲溯依戀般地叫了楚輕枝一聲,宛如當年那個一直跟在師尊身後,固執不肯離去的孩子。
楚輕枝卻沒看他,她站了起來,表情怔忪。
幻境……開始崩塌了。
“師尊。”
裴雲溯毫無感覺,他伸手抱住了楚輕枝,親昵地在她耳邊喊着一聲聲的“師尊”。
他有好多話想要對師尊說,其實他早就知道謝瑭喜歡她,但當初他恨着她,故意不上報,害得謝瑭的心思暴露在衆人面前,她不得不把謝瑭逐出師門。
還有這間竹屋,他每日都打掃,未曾住進去。
他一直住在石屋裏,這間竹屋永遠都為師尊保留着。
他不信她死了,一直等着她回來。
“師尊,留下來……”
裴雲溯抓了個空。
只見師尊的身體慢慢虛化,最後變成了一堆碎光,霎那間崩裂開來。
裴雲溯愣在原地,手停在半空僵住了。
“師,師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一股黑氣從他的身體裏冒出來,越來越多,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
下一秒,他的眼眸被一層血色覆蓋。
……
“滾開——”
巨大的狐尾自黑與白的天地交界揮出,妄圖與天抗争,留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大謝好兇!”
楚輕枝差點就被狐尾纏住了,心有餘悸道:“他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我這才跑出來多久?他都不歇歇的嗎?”
系統也要吓死了,催促道:“趕緊的吧,被抓到你就等着在幻境裏呆到死吧。”
楚輕枝:“……”
于是天霜劍飛得更快了。
她想走,可身後的狐貍卻要留下她。
雪白耀目的狐尾遮住了大半的天空,靈活地朝楚輕枝勾去。
楚輕枝雙手結印,符箓不要錢一樣飛向謝瑭,封住他的前路。
稍微阻擋了一會兒,二人之間的距離便拉得更遠。
幻境的出口就在前面,楚輕枝毫不猶豫地踏了出去。
“師尊!”
謝瑭目龇欲裂,九條尾巴齊齊撞向幻境入口,勾住了楚輕枝的一片衣角。
“該死的!”
楚輕枝揮劍砍斷,擡眼卻震驚地發現大謝來到了幻境入口,不管不顧地也要跟着她一起出去。
還能這樣?
她意識到了不對勁,但以她的修為根本攔不下謝瑭。
就在她的腰被狐貍尾巴圈住,謝瑭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的時候,一道巨大的劍芒突然出現,直劈而下,斬斷了謝瑭和她的聯系。
一條狐尾被斬。
“啊——”
狐貍慘叫。
楚輕枝趁此機會離開了幻境。
幻境消失之前,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回頭看了一眼。
……師尊。
天光微暗,周圍一下子變得很安靜,狐貍漂浮在半空中,渾身是傷,可他卻執拗地喊着師尊。
“留下來……別走……”
哐當!
兩顆血紅色的珠子落到了她的手上,其中黑色的霧氣緩緩流動,昭示不詳。
楚輕枝眼皮一跳。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人出現在了她的身後,冰雪般的聲音響起:
“小六,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