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生得意
今生得意
這是文正到這個世界來的第二十個年頭了,從小逐漸懂事後,他慢慢想起了自己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前世活的太苦了,萬念俱灰之下就奔了黃泉,臨閉眼還一直念叨着下輩子可別做人了,但沒曾想這輩子不僅又做了人,還沒能忘了上輩子的苦……
不過老天還算有眼,這輩子文正的日子過得不錯,至少這二十年來是非常不錯的。
文正這一世無父無母,是被現在的父親養大的,父親是宮裏的太監首領,和天授帝一起長大,還救過聖駕,頗得聖心眷顧,甚至現在的名字“鐘勇”,也是陛下感他忠心勇毅而親賜的。
大都督還是個武學奇才,一身武藝放到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二十年前天授帝登基之時,又被加封了禁衛軍大都督,傳說為人狠絕,陛下又寵信,因此無論宮裏還是朝上,無人不敬着。
大都督對文正這個便宜兒子可真是疼的緊,幾個月大就抱回了家,當時那個傳聞陰鸷狠毒的大太監抱着小肉團子頓時就被融化了,疼的跟心肝肉一般。
彼時大都督本以為自己是個無根之人,注定了孤獨終老,将來随陛下一起去了也就算完,沒成想竟得了個這麽漂亮的兒子承繼香火,大都督開心的嘴都合不上,稱此乃人生第一得意之事,于是給孩子就取了“得意”做乳名。
就這麽得意得意的喊了到周歲也沒取個大名,今上總聽他絮叨我的得意如何如何,實在忍不住肉麻賜了個大名“孝”,希望這孩子長大後孝敬爹爹,對得起這便宜老爹如此疼愛。
誰知這大太監竟不知足,硬是央求陛下又取了個字:“文正”。
天授帝端詳着紙上寫下的“文正”二字十分滿意,和顏說道:“六子啊,望這孩子将來能通文識典、品行端正,莫要像你一般粗鄙,你說可好?”
大都督臉上都笑開了花,微躬身回道:“謝陛下取得好字,奴才定要讓得意好好讀書,将來替陛下做個秉筆執事,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天授帝瞥一眼大都督,有些忍俊不禁:“你這蠢東西,讀了書自然要為官做宰,做個執事,配不上朕賜的字。”
大都督連連搖頭:“我可舍不得他離了宮去前朝,我的得意,就在宮裏服侍陛下、孝敬我,才配得上陛下賜名。”
天授帝恨鐵不成鋼地指了指大都督,嗔怪道:“你呀,就是想的太多了,罷了,孩子還小呢。”
大都督在側只是憨笑也不說話,他心中明白,天授帝不是個多疑的帝王,與自己也從來都是用心相交,但畢竟君臣有別,自己還是要有些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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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督心知自己身為宮裏的太監大總管,又掌管着駐守京城的禁衛軍的大權,已經引起了很多老臣的忌憚,明裏暗裏提出天授帝不要過于寵信宦官的谏言不知有多少。
天授帝對那些聲音一直充耳不聞,但如若自己的兒子再去前朝做了官,形成了父子二人一文一武、一內一外把持朝政的局勢,即使天授帝沒有疑心,朝上那些老臣可不是好相與的。
大都督不想讓天授帝心煩,再者自己兒子若入朝為官,複雜的事情可不止這一樁,還是讓他讀書做學問好,自己攢下的家底也足夠他揮霍一生了。
再說自從寶貝兒子得了禦賜的名字,大都督再不在人前喊得意了,而且這每日只知練功的武癡開始了花心思養孩子,從本家找了一位妥帖的嬷嬷照顧起居。
後來怕文正孤單,又挑了個年紀相仿的小太監陪着玩,把這兒子養的比小官宦家的公子都要尊貴體面。
文正從小長得十分幹淨漂亮,白白嫩嫩的,但身體瘦弱,個子一直比同齡孩子矮些,如此更加堅定了大都督要培養一個書生大儒的決心。
要知道文正可是剛會說話便開蒙讀書了,早慧之名讓大都督很是得意,覺得自己兒子是有文曲星庇佑的,打定了主意讓他專心讀書将來當個大儒光耀門楣。
習武?那有啥用!只配當個打手,哪裏有讀書人體面。
不過可惜事與願違,文正可是前世就夢想過當個俠客,尤其如今知道便宜老爹還是個數一數二的武林高手,就常常幻想自己成為一名俠客,高來高去不走尋常路、在月夜裏飛上屋頂喝酒,多麽快意潇灑!
所以文正裝乖巧讀了幾年書,就軟磨硬泡着大都督開始教他武藝了。
大都督的內功是他自創的,要麽怎麽說他是武學奇才呢,他自悟自通,多年來內功早就已臻化境,他從不用兵器,單是一雙手掌便打遍天下無敵手。
如此厲害的內功,自然是要教給寶貝兒子的。不過大都督也未曾想到,他這番厚愛,卻是在日後給文正帶去了頗大的麻煩。
自開始習武那天起,文正就日日不辍、勤勉習練,內功也是飛速進益。
兵器與身法上,大都督還另尋了幾位高手教授,如今文正身手已十分不錯,至少趁着月色到屋頂上喝酒這種騷包事,是輕輕松松可以做到了。
文正素日裏都是住在宮外的,大都督在宮外有宅院,就設在宮外東大街,毗鄰皇宮護城河。
然而大都督雖不必随侍陛下左右,但職司卻是在宮裏,且陛下又常召見,是以皇恩浩蕩,竟在東三宮賜了個園子,名為毓園。
東三宮是皇後和衆皇子公主居住的所在,如此殊榮自然是羨煞旁人。
然而大都督是個一輩子伺候人的太監,卻不想自己兒子也如他般整日做小伏低,可在這擡頭皇子低頭公主的東三宮,文正的身份着實尴尬。
縱使皇子公主忌憚大都督的威勢并不會欺辱于他,但畢竟主奴有別,見到行禮請安還是必須的,因此他不讓文正常在宮裏走動,況且宮外多麽潇灑自在,何苦進宮拘着呢。
不過這幾日文正卻住在宮裏。雖然文正相較于讀書,還是更好武,但大都督對于要培養個大儒這件事仍是不死心,是以文課也從不叫落下。
由于從小體弱,強行練武身體扛不住,因此安排了補藥每日服用。這藥是文正的文課師傅研制的,從來都是他親自熬煮不假手于人,十幾年來,每日必親自熬制。
他這師傅專授他文課,姓俞,名傑,字啓軒,是士子出身,二十多年前在京中才名顯盛,可謂家喻戶曉,只因家裏獲罪,才被行了宮刑成為太監。
大都督自己大字不識得幾個,卻禮重文士,當年俞啓軒去勢後進了宮,大都督直接把他調到了太醫院。
一般犯官家眷獲罪的都是在西三宮做粗使雜役,像俞啓軒這般留任東三宮,且擔任太醫院執事這般緊要活計的卻是絕無僅有。
且所有太醫院的執事太監都是住在太醫院旁邊的的耳房裏方便當差,俞啓軒卻是住在毓園。
後來文正開蒙後,俞啓軒更是直接出宮住進了大都督府,每日上午給文正上完課,下午看着心情偶爾回宮當當差。
如此不合規矩的事,阖宮上下、朝廷內外卻沒誰敢說什麽,畢竟再得勢也不過是個太監,沒必要因此得罪了大都督。
而且這明擺着大都督安排的人,就算人在太醫院,也根本沒人敢使喚他幹什麽雜活兒,每日當差就是研讀醫書,和太醫們聊聊藥材醫案。
俞啓軒回到毓園或是大都督府,也大多時候手不釋卷,大都督閑暇了會邀他一起下棋,下棋時兩人也大多默默落子,偶爾大都督說幾句他也只簡單回應,甚少主動聊起什麽話題。
俞啓軒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是個冷漠無趣的人,這是文正從小對他的印象,大都督很是疼愛文正,常常抱在懷裏獻寶一樣給俞啓軒看,俞啓軒頂多敷衍的看一眼,從不逗弄。
是以文正自小知道啓軒不喜自己,不論如何耍寶賣乖,這師傅都是冷冷淡淡的,不過倒也并不苛責于他,日子久了,文正也就習慣了這冷淡的相處之道。
前世太苦了,文正打定了主意此生必要過得恣意快活,自小他便清楚了大都督乃是當朝第一權宦,且在江湖上也地位頗高,可想而知在京中得有何等威勢,可以毫不客氣地說,即使是在權貴遍地的京城,文正橫着走都不成問題。
文正兩世為人所知甚多,眼界談吐都與衆不同,因此極具人格魅力,再加上仗着大都督的勢,也結交了不少性情相投的至交好友,成日裏除了每日定時讀書習武,便常常溜出去揮霍享樂。
大都督對文正從來都是百依百順寵溺得緊,俞啓軒又從來都懶得管他,府上的銀錢随意支用,若不是文正前世造就的純良秉性深刻骨髓,恐怕早就被縱成了個惡貫滿盈的街頭二世祖了。
總之,來到這個世界的二十年來,文正過得十分舒坦,舒坦地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前世如何踬蹶困頓,午夜夢回偶爾想起,總覺得前世只是個噩夢。
今生既有幸重活一世,那便要将這條命,活個徹底!
再說文正回到毓園歇了歇,約摸着是時候了,便派毛豆去問俞啓軒何時出宮,最近宮裏人多眼雜,不宜久留。
誰知俞啓軒竟說。今日要和大都督一起留在宮裏,文正想了想,就決定也住在宮裏算了,不然每日俞啓軒熬了藥再送出宮也太麻煩了。
文正又想起那生了雙美手的小侯爺,日後各地藩王郡侯世子每日要到宮學點卯,宮裏恐怕又要多事,等爹爹忙完這兩日,就快些陪師傅出宮去,遠離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