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斷舍離
斷舍離
“我要定親了……”
文正聞言僵住,陳學益等了會兒不見回應,從文正懷裏坐起,發現文正的一張臉已面如死灰,小心翼翼開口:“文正,我……以後我們還可以一樣的。”
文正此時仿佛從雲端跌落,所有幸福喜悅全部摔得七零八落,顫抖着雙唇艱難開口:“如何一樣?你若鐘情于我,怎可迎娶他人?”
陳學益看文正痛苦的神色也不禁心疼,上前撫摸他的臉頰,輕聲安慰:“文正,我當然鐘情于你,若非有情,我何必此時向你表白心跡自讨苦吃?我娶不娶妻不重要,我心裏只有你。”
文正不可思議的望向陳學益,雙眸閃動,快要哭出來:“怎麽不重要?你把我當什麽?窯子裏的小倌麽?想起來了嘗一口,嘗完了依舊回家嬌妻美妾在懷?”
陳學益見文正急了,伸手攬過他脖頸:“文正,莫要孩子氣了,我總要成親的,你也一樣啊。”
“你若願與我厮守,我便終生不娶!”文正低吼。
“荒唐!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不婚娶何以齊家治國?再者,于父母宗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不忠不孝,如何立足于天地?”
“文正,你切勿如此執拗,你看京城哪個好男風的公子哥會為此永不婚娶?”陳學益沒想到文正會如此偏執不懂事,不由語氣也急了些。
文正火氣上湧,一把将陳學益按在床上厲聲質問:“你莫要與我掉書袋!我只問你,你願不願為我,不再娶妻生子?”
陳學益兀自嘴硬:“文正,你何苦如此,我娶妻又能如何?又不讓你與她朝夕相對,咱們自去浮雲山私宅逍遙自在不好麽?你不是個愛拘禮的人,怎麽此事偏要鑽牛角尖?”
文正惱怒至極,目眦欲裂,一拳狠狠砸在床上:“陳舒華!你當我是什麽?啊?!養在別處見不得人的外室麽?!我……我就是一條街邊向你搖尾乞憐的狗麽?那你既然大發善心撿了我,為什麽又不要我?為什麽?!”
陳學益第一次見文正情緒如此激動,一時手足無措更加口不擇言:“我何曾說不要你?你非要如此固執!別說你是個男子,就算是個女子,我娶了你,将來若親族長輩要為我納妾,又該當如何?”
文正此刻早已淚流滿面,頭埋進陳學益頸窩,帶着哭腔哀求道:“阿虎,求你了,把婚事拒了,不要娶別人,你既然把心給我,人也都給我吧,求你了,我拿性命發誓,這輩子就只鐘情你一人,絕不婚娶!”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扯陳學益的腰帶。
陳學益本來下了決心今夜與文正交付彼此,但事到如今哪還有那個心思,便狠狠心推開他下了床,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對文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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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就算我不娶妻,你呢?你也不娶妻生子了麽?大都督養你就是為了傳宗接代,陛下給你賜名孝,你不娶妻生子,怎配稱孝?對得起大都督養育之恩麽?”
這一番言語如同天雷炸響在文正耳畔,他整個人木然躺在床上,盯着床帏不再說話。
陳學益見文正如此,走上前俯身又親了親他,輕聲說道:“文正,你今日醉了不清醒,先睡一覺,明日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叫人來找我,咱們到浮雲山的宅子裏見。”
陳學益推門走了出去,他給文正編織了個旖旎缱绻的美夢,然後在文正沉醉其中時又親手打碎,事了拂身而去,仿佛只是戳了個氣泡那樣簡單。
這段感情原本文正一直只當自己單相思,他了解陳學益為人端正,禮儀教化已經刻在骨子裏的,絕不可能接受他的愛意,平時調笑逗弄也沒想着當真。
但今日陳學益主動戳破了這層窗戶紙,他以為陳學益這種人既然做到這個地步,定是考慮周全了,因此欣喜若狂,誰曾想……
其實如若沒有這一遭,他日陳學益成親,他也就暗自傷心一陣,以後兩人還可以友相交,可如今……
而且,陳學益說的對,自己對得起爹爹的疼愛麽?這一世傳宗接代本就是大事,爹爹又是太監,自己是他唯一的指望,可是,可是自己天生如此怎麽辦呢?
“或許……我本就不該重活一世吧……”
次日清晨,毛豆耳朵貼在門外仔細聽着動靜,良久,敲了敲門,聽到文正嗯了一聲便将門拉開一個小縫,閃身進去後馬上合緊。
誰知回身一看,內裏床帏敞開着,裏面只有文正一人,衣衫淩亂躺在那瞪着眼睛發呆。
“公子,陳公子這麽早就走了啊?”毛豆一臉壞笑走過去。
誰知一走近吓了一大跳,文正雙目赤紅、唇白如紙、滿面憔悴,若不是剛剛進門時聽他應過聲,毛豆險些以為自家公子死在這了。
“公子,公子你沒事吧?這是怎麽了?陳公子呢?”毛豆急得快哭出來。
“唉,學益走了,他走了,他不要我了……回家吧。”文正慢慢爬起來,眼神空洞、動作遲緩,也不用毛豆扶着,自顧自就往外走。
毛豆手忙腳亂幫他整理了衣服,還好昨日是坐車來的,若是騎馬,文正怕是都上不去馬。
進了家門,文正失魂落魄就往房間走去,路過俞啓軒身側都沒察覺,俞啓軒詫異這浪子今日是怎麽了,看了毛豆一眼。
毛豆知俞啓軒冷淡,向來不會主動關心文正,但對這個從小教到大的孩子還是很疼愛的,遂主動小聲說道:“先生,公子……昨夜公子可能被陳公子傷心了,具體為何,我也不知。”
俞啓軒略一思索,走進了文正房間,文正倚靠在榻上,手裏握着個玉笛怔怔出神,俞啓軒坐到了對面都未察覺。
“何事?”俞啓軒出言詢問。
文正聽到聲音才發覺俞啓軒來了,回了回神,輕聲問道:“師傅,我……若是我不想娶妻生子,爹爹會難過麽?”
“和陳舒華那厮吵架了?”俞啓軒不回答,而是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文正深吸一口氣,又問道:“爹爹會傷心麽?”
俞啓軒看看文正,難得地笑起來:“若是他傷心難過,你就會娶妻生子麽?”
文正愣了,是啊,自己做不到啊……
本來就破碎的心如今更是絞着疼,太疼了,為什麽啊……到底曾經造了什麽孽,上輩子沒還完,這輩子還要繼續痛苦……
俞啓軒繼續問:“陳舒華與你絕交了?”
“呵,和我絕交倒是好了,我以往從未奢求過他什麽,可……可他突然說鐘情于我,但轉過頭又說要成親,師傅,他是不是恨我這些年糾纏他,不然為何要這樣折磨我?要我,又棄我,為何啊,為何……”
文正心痛的再也說不出話來,全部情緒化作淚水噴湧而出,文正哭的撕心裂肺,他表面放蕩不羁,實則心思深沉,有不快多是心裏藏着,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這樣發洩。
俞啓軒一旁長出口氣,給文正倒上一杯茶:“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原來他是故意引導文正把痛苦都發洩出來。
文正哭過感覺舒服多了,緩了一會兒不好意思的看向俞啓軒,有氣無力的說道:“師傅……我……我太難受了,我該怎麽辦?”
“你父親那邊不用擔心,你不給他傳宗接代他反而省心些。至于旁的,文正,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你既然本就沒有奢求過什麽,就當昨晚沒發生吧,忘掉他所謂的鐘情,也忘掉這個人。”
“況且,別說這陳舒華還要娶妻,就算他為你拒了婚,也實非良配。他那等書生,說是熱血報國,實則涼薄無情,早晚也會為了這個大義那個大義把你抛諸腦後,早日斷舍離,方為明智之舉。”
俞啓軒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文正細細思索,是啊,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斷舍離,斷舍離……
文正沉思良久,向俞啓軒一鞠躬,便出了門。
“毛豆,去陳府,請陳公子去浮雲山見我。”說罷便騎馬遠去。
剛剛在門外,毛豆已經明白了來龍去脈,又聽文正喊的是陳公子,就知道公子已經有了決斷,便氣沖沖去陳府傳信了。
浮雲山景色宜人,山腳下這處宅子明顯已經買下多日,已經打理好,看門的一聽文正報了姓名就放他進去了。
“學益啊學益,你是算準了我會答應麽。”文正慘然一笑,仿佛沉沉夜色中劃過一縷星光,奪目,燦爛,冷寂……
不多時,馬蹄聲傳來,陳學益下了馬急切的推開院門,見文正站在院中,頓時欣喜若狂,疾步走來一把抱住文正。
“我就知道你會來!文正,我這輩子心裏只你一人,只你一人!這裏就是咱們的家了,你喜歡麽?”陳學益激動萬分,抱住就不肯松手。
可是……文正推開了他,“陳公子,都快成親的人了,這說的是什麽話?”
陳學益不明所以:“文正,別鬧,你看你也不更衣,頭發也散了,像什麽話。快進來坐,我幫你重新束發。”說完就拉着文正往房裏走。
文正掙脫開陳學益的手,依然站在原處不動冷冷問道:“陳舒華,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可願為了我,此生斷了姻緣?”
陳學益皺眉:“文正,你還沒想通麽?咱們能在一起的時候,便輕松自在些不行麽?非要說些不痛快的麽?”
文正禁咬嘴唇,盯着陳學益看了好一會兒,眼神逐漸冰冷,哈哈大笑:
“哈哈陳舒華!你這算什麽鐘情?算什麽!原本你不來招惹我,我也不會妄想什麽,做你一輩子的知己好友我就滿足了,但是你為什麽招惹我?為什麽?!”
文正此時衣袂飄飄、嘴唇染血,加上發髻散落,簡直狀若癫狂,陳學益不由退後幾步。文正欺身上前,一掌打在他腹部。
陳學益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驚又怕吐出口血來:“鐘孝!你這是幹什麽!”
文正薅着陳學益衣領把他拎起來,“幹什麽?你說我幹什麽?你将我當個物件兒一樣,把玩過了就随手置于高閣,等哪天想起來了再随手把玩麽?哼,你放心,我不會殺你的,但是以後,勞煩陳公子躲我遠點!再來招惹我,這一掌,就是拍在你天靈上了!”說完将陳學益一把摔在一旁。
此時屋內有濃煙飄出,眼見三間大宅瞬間火起,文正看着大火不由大笑出聲:
“你滾吧!滾!我鐘孝,豈能任你如此羞辱!前世,世人欺我,我把自己毀了。今生,若世人欺我,我便把這世間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瘋了!你瘋了!鐘孝!你瘋了!救命!救命啊!”陳學益被這景象唬得肝膽俱裂,哪裏還有半點君子風度,坐在地上大聲呼救起來。
不多時,門外陳學益的随從和清跑進來,趕緊将他家公子扶着出了院子,然後上馬走了。
門外毛豆只冷冷看着并未阻攔,也并未走進院子打擾,文正眼看着房子燒塌,才轉身出門上馬。
“毛豆,把這宅子錢給陳府送去,公子我玩夠了!”說罷又大笑幾聲。
但勒馬轉身,一張臉寒若冰霜,哪裏還有半分剛剛的癫狂模樣。
到了大都督府,文正直接騎馬進門,行至院中,竟一頭栽在地上頭破血流。
而此刻他的臉上,卻綻放了笑容,仿佛将一切都放下了,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