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與帝謀皮
與帝謀皮
待得回城,正是午飯時分,街道上也清淨了不少,各處屋舍飄出炊煙袅袅,阖城盡享盛世太平。
馬車先将景彥送到東海王府,文正叫人将驿館的四輪車也給帶了回來,景彥下車後直接坐上,确實比旁人攙扶着省力許多。
景彥回身微笑說道:“下午我把折子潤色好了便給你送去,我所能想到也就這麽多了,接下來還要看你的。”
文正擺擺手:“我也就是個大致想法,多虧你幫我想得周全,肯定能說服陛下,放心吧,你就好生養着,玉鏡湖那所宅子沒幾日也就收拾好了。”
景彥動作很快,沒幾個時辰就叫石頭把折子送了過來,正好今日大都督也在府中,晚飯後文正便把要遞折子的事說了。
大都督聽罷驚訝的張大了嘴巴:“這……你和那小侯爺竟密謀了這樣大一盤棋?什麽通郵路、開皇商、建什麽衛星城……你,你這到底是要幹嘛啊?陛下只要你接管京衛司,将來助他平穩傳位即可,你做這許多事,哪點是相關的?這不是明擺着糊弄陛下麽?”
文正捏捏鼻子不好意思的笑着說:“爹爹,孩兒自然有些多餘的打算,不過我做這些事與陛下的差事也确實息息相關,也不算糊弄陛下。”
大都督仍然是一頭霧水:“哦?你倒說說哪裏相關?你到底有何打算?爹爹不是說了麽,你的心思,爹爹自會為你籌謀,你莫要自己兵行險着啊。總之,今日你不說清楚些,這折子我斷不敢幫你遞上去!”
文正上前給大都督添了茶輕聲勸慰:“爹爹放心,我不會擅自行事的,這不正和你們說了,也想請師傅定奪嘛,我要做這樁樁件件都是為了來日皇權過渡做準備的,等我面見陛下,自然會一一向陛下解釋清楚。”
良久,大都督背負着手來回踱步,看俞啓軒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聽了兩父子争執半天也未發一言,便出聲詢問道:“啓軒,你倒是說句話啊!這孩子怎地被你教得如此離經叛道?”
俞啓軒白了大都督一眼回怼道:“平日裏分明是你寵着慣着的,如今倒來怪我?”
大都督想想似乎确實如此,也不敢反駁,跺跺腳坐回去,也不理會文正,只是兀自生着悶氣。
文正看向俞啓軒,俞啓軒冷哼一聲說道:“京衛司你要了三處,三處正管着商戶,你又要經營皇商搞什麽商貿行,無非是要賺錢,我就奇怪了,你父親什麽時候短過你銀錢?竟叫你這般貪財!”
文正尴尬笑笑:“師傅,哪裏是我貪財,這不是給陛下賺錢嘛,銀錢雖低俗,但卻關系一國興衰命脈,更何況商賈行遍天下,消息最是靈通,這也是為陛下多長雙眼睛嘛。”
俞啓軒目光淩厲緊盯着文正:“皇商若被你辦成,你能從中獲利幾何?打通倉予郵路,天下盡是你的眼線,鐘孝,你所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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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正被俞啓軒盯着有些哭笑不得,大都督感受到了氣氛緊張,趕緊插話想緩和一下:“呃,啓軒,咱們得意無非是貪財了些,還能所欲何為,難不成還想當皇帝不成?”
俞啓軒氣得一拍桌,怒目瞪向大都督,桌上的茶盞震動地叮當作響,茶水也溢了出來。
俞啓軒低吼道:“慈父多敗兒!他就是被你慣壞了!這個折子若遞上去,說不得陛下要往那方面想,咱們陛下再不多疑,也架不住你這寶貝兒子做得如此明顯啊!”
文正看俞啓軒實在氣得夠嗆,也不再賣關子,連忙開口:“師傅莫要生氣,正因如此,待我面聖自會表明,他日我絕不接手禁衛軍,不止如此,等皇商做起來了必然事忙,京衛司那邊我也是要辭了的,日後不入仕不從軍,一心一意替陛下賺錢、監察天下。”
俞啓軒聞言不禁愣住,沉思半晌嘆口氣:“唉,你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入朝為官?這折子陛下若是準了,也是徹底斷了你的仕途,你當真沒有一點濟世為民的想法?”
文正苦笑:“師傅,孩兒沒出息,只想舒舒服服過日子,若有些餘力能庇佑一方百姓那自然是好,但您也知道,以爹爹的身份,陛下定是要留我做個京官,除了陷入黨争,還能做什麽呢?”
見俞啓軒緊鎖眉頭,文正繼續說:“再者,京城局勢雲詭波谲,步步都要小心,實在太累了,與其做明晃晃的刀劍被人忌憚觊觎,不如做不起眼的匕首,握在陛下手中,掩去鋒芒,左右只要爹爹在,我便受不了委屈。”
末了還有一句文正沒說,等爹爹和師傅百年後,鋪的這些路也該順暢無比了,到時天高任鳥飛,老子遁走江湖看誰攔得住。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聲,俞啓軒心頭百轉默默無言,大都督卻突然開口:“也罷,文正這性子,不入仕從軍也是好事,做個商賈雖身份低些,卻便于脫離京城的漩渦,況且……就算将來我護佑不及,陛下也會留住他性命的。”
俞啓軒聞言與大都督對視一眼,便了解了對方心中所想,便嘆口氣也釋然了。
一旁文正倒是不樂意了,急忙說道:“爹爹,您這話……什麽意思啊?我早就心中有所疑慮,雖是有您的關系在,但陛下對我似乎過于厚待了,該不會……他是……”
大都督幹咳兩下打斷了文正大逆不道的言論,但也不知該怎麽說,只好求助地望向俞啓軒。
俞啓軒略一思索開口回道:“文正,你只需知道,陛下,與你母親是舊相識,你長大後與你母親越發相像,是以陛下……因故人之情,便對你格外關照些,其他……就莫要再問了。”
文正聽了心中巨震,這話說地很是明顯,與母親是舊相識,難道……天授帝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自己是私生子,不便接進宮,便交托給最信賴的大都督撫養,長大後便多加眷顧重用,以全父子之情?
這是什麽狗血劇情啊,文正不禁嘴角抽搐,看如今這情形,天授帝必然是不會認回自己,但正因如此,他會一直對自己抱有愧疚,看來這一絲愧疚也将是庇佑自己平安的一大法寶。
大都督聽了俞啓軒的話一時間瞠目結舌,待要再說些什麽,但一回想,話也并沒有說錯,這事讓文正知道到這個程度卻也沒什麽大礙,便也就閉口不言了。
文正看大都督神情古怪,料想他是怕自己追問身世,而疏遠了他,便開口安慰:“母親已然不在,往事便如同過眼雲煙,上一代的事與我無關,如今有爹爹和師傅相伴,孩兒很滿足了。”
大都督老懷大慰,不禁嘿嘿笑起來:“好,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折子爹爹就幫你遞上去。”
見說服了二老,文正便放心告退去睡了,想來明日爹爹遞上折子,用不了幾日,天授帝定會召見。
卻沒曾想,第二日大都督折子剛遞上去,下午便有小太監來傳旨召文正進宮觐見。
天授帝是在朝陽殿旁供休息的側殿接見文正,此時天授帝穿着常服,手中握着書卷,半倚靠在榻上,大都督竟也坐在榻邊,施施然地喝着茶。
天授帝見文正進來,也依然保持這個姿勢沒動,只是招手呼喚文正到他身邊的矮凳上坐,那和藹的态度好像是鄰家伯伯招待子侄。
文正也不扭捏,行了禮便依言坐下。
天授帝上下打量着文正,文正今日因要面聖,穿着京衛司鴉青色的官服,襯得他面容格外清麗,眼波流轉間更是靈動非常,那張臉的熟悉程度,細看之下更是讓天授帝百感交集。
天授帝溫和一笑:“文正,你的折子朕看過了,其實朕的本意是想讓你入朝為官,但大都督總說你性子跳脫不适合,那朕就想着将禁衛軍交給你,不曾想你竟對朕的好意百般推诿。”
文正擡頭看天授帝面上并無不豫,便也沒跪下請罪,而是笑着說道:“陛下,實在是小子太過懶散,您就饒我自在些吧。”
這語氣賴賴的,倒有幾分撒嬌的意思,天授帝不怒反笑,這孩子不懼帝威,竟把自己當作尋常長輩一般,這份親近的感覺讓天授帝十分受用。
大都督小心看向天授帝,見他面上确實沒有怒色才放下心來,也不禁暗暗為寶貝兒子豎起大拇指。
天授帝将書卷扔到一旁,對一側候立的太監吩咐道:“今日那杏仁花露味道不錯,盛一盞給他嘗嘗。”
旋即又對文正說:“大都督不喜甜食說不好吃,朕吃着倒不錯,聽說你也喜好甜食,一會兒試試。”
文正看得明白,天授帝不是個拘禮的人,而且格外喜歡自己不和他拘禮,是以也有意表現得随意放松些,也不起身,只拱拱手笑着謝了恩。
天授帝看文正吃得香甜不由心情大好,笑着擺擺手:“說說看你的想法,若說得好,朕連晚膳也一同賞了。”
文正略整理了一下思路便開口道:“陛下,如今倉予國泰民安、國力昌盛,京城更是繁華無雙,不止倉予境內各地客商往來,就連周邊的大涼、西越、兀風都有商隊時常進出京城。”
“現下京城繁華,但卻混亂,皇宮就在城內,若有禍亂,單單禁衛軍很難保證完全掌握城內局勢,而京郊大營雖能抗敵軍卻難防內亂,所以如今京城內雖繁花似錦卻暗藏了許多危機。”
“小子的主意是在京郊官驿旁設立綜合貿易行,一應外來客商盡皆在此處交易,這樣外商就都集中在郊外,陸續便會有商人觑得商機設立酒樓驿站等,慢慢便會自然形成小子所說的衛星城。”
“京郊驿館處距離京郊大營不遠,他日若有異動,一炷香的功夫便可平定,至于京城內,大都是本地人那便好管理的多,此舉一則加強了京城防衛,二則也更有利于将來的進一步發展。”
“另外,貿易行的生意歸為皇商,這部分盈利可用作軍費儲備或防災儲備,而且也可以加強往來商品的監管,比如若大涼國商賈大量采購糧食,那許是他們今年收成不好,需得謹慎邊關進犯。”
文正将設立貿易行、發展衛星城的事盡量用通俗易懂且簡潔的語言敘述了一遍,天授帝聽得很認真,而且明顯很是認可這方案。
天授帝略微消化了一下文正說的內容,而後有些疑惑地問道:“你說的話的确有理,不過這衛星城,是何意?”
文正不假思索地回道:“京城為月,正所謂衆星拱月,取護衛之意。”
天授帝滿意笑笑:“不錯,衛星城和貿易行一事,朕準了。”
大都督在旁聽得雲裏霧裏,但看天授帝準了,頓時對自己的寶貝兒子佩服不已,分明是自己有所企圖,卻說起來像是一心為國,說句不恭敬的,這簡直是與虎謀皮。
哦,不對,是與帝謀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