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時棠葉影重重
那時棠葉影重重
宿城杏花林中醫院後面是一座有将近九十年歷史的針灸館,它與杏林中醫院一亭一徑一像之隔,遙遙對望。
針灸館正門的牌匾上大筆書寫着“越人齋”三個字,鐵畫銀鈎,用筆雄渾。
牌匾之下是春秋戰國時名醫扁鵲的銅像,那尊銅像高約380厘米,寬約140厘米。而越人二字,正是這位千古名醫的大名。
他一臉悲憫的,無聲的伫立于這片寂寂春野之中。
雨水未停,一輛白色面包車在銅像前停下,車輪濺起一陣泥水。
送貨員哼着歌兒下車,緩步走過去打開将後車廂,将幾大箱醫用器具擡下車。
“麻煩簽下字。”
一張單據從針灸室的窗口外遞了進來,實習生接過單據,拿起桌上的印章蓋上了。
新來的送貨員看着單據上“葉在衣”三個字的紅色章印有些出神,嘀咕了一句:“名字不錯啊葉醫生。”
實習生“啧啧”了兩聲,等送貨員走後,針灸室裏的幾個實習生都大笑出聲。
“他是新來的吧。”
“他都不認得葉醫生是誰哈哈哈。”
“可別說,這位新來的送貨員長得還不錯呃。”
“別聊天了,去一個将這些東西拿去儀器室,葉老師應該還在儀器室裏。”針灸室的助理醫生打斷了他們的話。
幾個實習生頓時噤聲,互相使着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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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一人動着嘴皮子,哈氣似的說。
另一人瞪大眼睛,用同樣的方式回答他:“讓你去和美女老師多接觸還委屈你了?”
“我不是想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們嗎?”
“別說了老規矩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去。”
“……”
針灸科儀器室內彌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儀器室寬敞幹燥,常年保持着偏低的溫度。
這裏的前門與前窗正對着去杏林中醫院的那條小徑。
儀器櫃前的女子穿着大一號的白色工作服,此刻正麻利的将剛到的一箱銀針整理好後,一盒一盒的放進儀器櫃裏。
一縷頭發從耳邊滑落,她的手指輕輕劃過臉頰将那縷不聽話的頭發別回耳後,厚重的烏發在她的頸後绾成髻,白大褂襯得她的臉頰有些蒼白。
從側面看去,女人的側臉比正臉更深刻些兒,正面看去,更多幾分眉眼寡淡之感。
又因眼尾有些許上揚,多了幾分鋒芒。而她時常低頭,側面看去這樣的鋒芒會被淡化不少。
來針灸科的人都說小葉老師是個冷淡的人,懼怕她的人也不少,也大抵是受了她這一副清冷容貌的影響。
葉老師除了是越人齋針灸科的醫生,她還是宿城大學的選修課老師,教的是經絡學。所以越人齋的人多稱呼她一聲葉老師。
剛才送針灸器具進來的實習生去而複返,低着頭和她打了一聲招呼,将拿來的醫用棉和消毒水放下後便倉皇逃離了。
葉老師長得好看,人也認真負責,但她也是清冷的不敢讓人多看的。
葉在衣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她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一眼挂在牆上的時鐘。
其實也不早了。
她看了一眼窗外,杏花林處依舊是春雨蒙蒙,泥地裏泛着光,花瓣碎碎然躺了一地。
此時她的手機振動了一聲,她本沒在意,直到她低頭看到屏幕“洛先生”三個字,原本平穩的心境剎那間泛起了漣漪。
是啊,不過幾日,她突然就有了先生,有了一個過去人生裏從未謀面過的夫。
其實洛先生不必特意發信息來告知她他的行蹤的,她記得結婚前那次“洽談”,他們說好了各取所需、互不幹涉。
只不過天時地利,他們正好都着急着結婚。
葉在衣并沒有回複洛先生,收好手機後,她繼續整理儀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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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天青,暮色将近,雨點兒細分分的,宿城北部的杏花林散落一地的花瓣,一輛炫黑的汽車在杏花林外的路邊緩緩停下。
“先生,前面那片杏花林就是越人齋的地盤了。”
“我知道。”後座的男人低哼出沉斂冷厲的三字,聲音像是深埋一季的冬雪。
霎時間他似輕擡起那雙清隽的鳳眸對窗外的杏花林瞥了一眼。
司機有些驚愕,他的這位先生常年不在宿城,連洛家自家的産業都有不知道路的。這掩藏在杏花林裏的越人齋,甚至地圖上的路标也是今年才有,以往不是熟人指路很容易走錯。
洛弈來過,在十多天前。
那時他來是找他母親的主治醫生,而那一天也恰逢越人齋熬制敷貼,越人齋的牌匾下擠滿了圍觀的人。
而今次他來這裏,是父親的命令,他奉命來越人齋接送老太太。
半年前老太太大病了一場差點一命嗚呼,幾經輾轉接受了宿城葉家特有的敷貼治療,從此開始篤信“敷貼”的好,隔三岔五的只要有精神便來這裏接受敷貼治療。
家裏的護工推着老太太的車從杏花林裏出來,老太太原本是說笑着的,當目光看到路邊那輛炫黑的汽車時,唇邊的笑容凝固了。
等老太太再擡眼的時候,洛弈已站在車旁,那身西裝她認得是他爸剛找大師訂的,這人清雅筆挺,偏生生了一雙冷厲的鳳眼,老太太知道一衆洛家子弟裏,這個生的最好,但她就是喜歡不上來。
正因為她不喜歡,一周前洛弈與葉老師領證結婚的事并沒有傳出去,兩家也只是接待了一些親戚朋友給了一個見證。
葉在衣那是老太太替她的曾孫看的人,可不成氣候的洛羽逃了婚,為了兩家顏面便宜了洛弈,她心裏并不高興,為此事已經怄氣一個星期了。
老太太不喜歡洛弈是有原因的,司機和護工大抵都知道一些。
“奶奶。”洛弈喊她,人沒有上前去,他知道老人家不喜歡他。
待老太太和護工阿姨坐好後,他上了車。
這時他聽到後座的老太太的聲音:“我這月也不會來看病了,你也不必來接我了。”
洛弈的身體微僵,卻在一瞬間平直的唇線微微上揚,“嗯”了一聲。
車緩緩駛離這片杏花林,雨似乎變大了一些。
整個車廂內萦繞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與苦悶的氛圍。
洛弈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情景,許多年都是這樣,于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沒有一點改變罷了。
他單手移動了一下手機,那雙鳳眸比之前愈發沉斂。
[洛哥,晚上來我這裏喝酒來不來?]一條信息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洛弈遲疑片刻,敲出幾個字:[暫時去不了]
[洛哥,怎麽還不行啊,你回來也快半個月了吧,咱們兄弟兩個除了在洛羽的宴會上見過面,到現在沒聚過呢。]
洛弈想了想,再回:[地址發給我]
他發完這一條,手指在列表的聯系人裏翻了翻,直到停留在“葉老師”三字上,他忽然抿唇,唇角的笑極淡。
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一串字:[今晚,會晚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