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時棠葉影重重
那時棠葉影重重
臨開席了,葉在衣只往前院瞥了一眼,從廚房來的人不少,全都站在外頭等着傳菜。
洛弈的父親近日不在宿城,他的族親兄弟也沒趕來的,吃飯的人雖然加起來也只有五人,但院裏站了這麽多的人也不像是要尋常吃飯的樣子……
葉在衣內心有些複雜。
此時寧阿姨将煮乳鴿的湯煲小心擺放在她的面前,她顯得更加不安了,微擡眼看向其他人。
“這是我以往愛吃的,你也嘗嘗。”老太太笑着說。
葉在衣有些緊張的擡起手,正要去碰碗,恰時,一只修長的手輕輕碰觸到她的。
“燙。”那人沉斂的聲音提醒她。
老太太喜歡柴火竈燒的東西,後廚的柴火竈整日都是工作着的。
又為了保證乳鴿的香鮮感,這些煮乳鴿都是剛從爐上取來的。
在被洛弈的手碰觸到的剎那,她若驚弓之鳥一般收回了手,好在動作不大,也未發出聲響。
洛弈只是稍停片刻,擡手将手邊的筷子拿起遞給她,又悄無聲息似的遞給她一張淡藍色的絲布帕子。
他低聲在她耳邊提醒:“別燙着。”
他是想告知她接下來的菜大多都是從柴火竈與火爐裏剛取出來便端上桌的,會有些燙,家裏這位老太太吃不得半點冷食,但這些食物大多滾燙,也不利于脾胃。
葉在衣将那絲布帕子拽于手心,她想也許是洛弈害怕她在長輩面前丢臉,她清楚記得,來的路上這人開着車是一句話也沒有說的。
他的模樣與清冷的仿佛入骨髓的氣度,也不像是懂關心人的那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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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家祖籍京城,喜食的菜品與宿城有太多不同。後面陸續上的菜,大多都不是葉在衣熟悉的。
一頓飯吃完,已是晚上九點半,葉在衣已經很久沒吃過三個多鐘頭的飯局了。
老太太已經離席了,當他二人要走的時候寧阿姨追了出來,雙手遞上一份信紙大小的紅包:“老太太今日吃的高興,說以後要常過來。”
洛弈和葉在衣剛走,在大圓桌旁吃着堅果的洛雄平的妻子看向洛雄平:“我怎麽感覺他們關系還不錯。”
“可你似乎沒有發現他們都沒有戴婚戒。”洛雄平也不看她。
梅芳:“我知道啊,葉醫生工作原因不戴戒指很正常,那位二爺我不懂。”
洛雄平輕嗤了一聲。
梅芳眯着眼眸:“但我還是覺得二爺和葉醫生很微妙。”純屬女人的直覺,其他的她也說不上來。
這時洛雄平轉過頭來看向她,低聲說:“這不是做樣子嗎?做樣子誰都會做吧,他想讨老太太歡心才娶的葉醫生,正好給你那孽子解決了麻煩。”
梅芳挑眉:“你這麽說我還得感激他?”
洛雄平沒再說話,轉過身去逗水缸裏的魚。
梅芳将一大把殼扔進一旁蟾蜍模樣的垃圾桶裏,嘀咕:“我倒是覺得這葉醫生不錯,比你那孽子前頭談的幾個網紅都強!有什麽種出什麽苗!”
“你煩不煩啊,別嘀咕了,再嘀咕我出去打球了,真的每天都被你煩死了。”洛雄平說着扔了魚飼料,作勢就往一樓的更衣室走去。
梅芳氣急大吼:“外面下大雨你倒是出去啊,出去今日就別回來了!明兒一早我就找老太太告狀去!”
從洛家祖屋出來,洛弈撐着傘,他身姿高大颀長,給葉在衣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這大概是自那日兩人交換婚戒後距離最近、也相處最久的一次。
她能感受到他的半敞開的西裝外套偶爾會掃過她的手臂,甚至雨中她仍能聞到這人身上特有的那種似空谷幽蘭一般靜谧的香。
以至于她的腦海時常閃過,那日她在洛家祖屋前院的門廊處第一次見他的場景。
海棠花的葉子重重疊疊,他站在那裏,一身如雪長衫。
她甚至看不清他的側臉,只是那時也如此時一般,她聞到了他身上的香……
為什麽有人的身上會這麽好聞?
當這個奇怪的問題冒出她的腦海,頓覺雙耳耳根處如火一般的滾燙。
“進車裏吧。”洛弈沉斂低啞的聲音至耳邊傳來,驀然地,她停住腳。
洛弈拉開車門,看着他的妻子坐好以後,才沉默地關上車門向駕駛位走去。
與洛弈相處也有一陣了,葉在衣隐約感受到了,這個人他似乎沒有豪門少爺的架子。
只是似乎,她不确定,也不在意。
他坐在這裏時過于沉悶,在他的家族內,更像是一個“旁觀者”的身份。
也是這一剎那,葉在衣感受到了她這位先生與那位老太太之間微妙的氣氛。
他也許并不受那位老太太喜歡。
而且她三次去洛家祖屋也未看到他的母親。
甚至他、洛家長輩都未提及他的母親。
雨勢變大,雨點砸打着車窗,夜晚的公路上,偶爾伴随着一聲凄厲的汽笛嘶鳴後有車疾馳而過。
葉在衣從思緒中驚醒,煞白了臉,也微坐直了身體。
而一旁開車的人,似乎始終沒有波動,車速也一直趨于平穩。
穿過一道繁華熱鬧的商業街,轉彎進了小道,沒多久,那人比之前多了一絲柔和的聲音傳來。
“到了。”
仿佛是如夢初醒,她伸出僵直的手解開安全帶,卻怎麽也摁不開。
這時一只微涼的手伸了過來。
他輕輕叩開安全帶的按鈕。
“你怕雨天?”他低聲問她。目光微移,瞥見她蒼白的側臉,甚至能清晰的看到車內燈下,她的臉頰輪廓上細小的絨毛。
只是一瞬他已從車內出來,與她拉開距離。
葉在衣愣了片刻,搖頭,她不是怕雨天只是害怕雨天開快車的人。
洛弈将車開進院子的車庫裏,等他從車庫出來,葉在衣還站在院子裏。
他有些不能會意葉在衣的舉動,是在等他?
葉在衣只是突然看到院子裏種的這些植物,小徑兩旁的芭蕉,院牆處的海棠,院頂的葡萄藤……于是站在這裏多看了一陣。
“天冷,進屋。”他走過去的時候手臂擦過她的肩膀,她隐隐能感受到他應該是有些生氣。
但她不知道他在生氣什麽。
洛弈這座別院的空調熱水等設施她并不會使用,家務機器人也需要密碼,之前一直都是他的司機在她下班回來前來別院将這些事全部做好。
當她進屋以後,洛弈對她招手,他告知她這些機器如何使用,包括二樓幾個房間的密碼。
他将試衣間打開,之前的一周裏她沒有問他這些事,他也并不是主動的人,以為她自己想用這裏的東西便會去了解,或者詢問他的司機。
可直到今天淩晨回來他才發現女人的活動範圍除了她的卧室、浴室與大廳一小塊地方,她幾乎沒用過其他地方。
“一樓的試衣間我沒有用過,你可以随便用。”
他說這句話本意只是想告知葉在衣可以随便使用這個房子。
洛弈環視試衣間內一圈:“如果覺得缺什麽可以和我說。”
葉在衣搖頭:“我暫時不缺什麽。”方才他打開試衣間大門的時候,她有些吓到。
說句心裏話這種兩個卧室大的試衣間,整整齊齊的衣櫃,三面牆的落地鏡,這是年紀小時她百般幻想過的,只是爺爺拮據,葉家老屋都舍不得翻新,哪裏會給她準備這麽大的試衣間。
可是現在因為工作的關系,她每周有六天都是穿“白大褂”,也沒有太多時間倒騰這些。
他點點頭,轉身瞥了一眼大廳電子屏上的計時器:“熱水好了,你淋了雨早些洗。”
他說完轉身離開,上樓。
那股如空谷幽蘭似的清香也漸離她遠去。
她站在原地,有些拿不準這位先生的意思,他并不像是“熱心腸的好人”。
或者他這麽做,只是更希望在這段各取所需的婚姻關系續存期間,她能認真扮好妻子這個角色?
又或者是今日她能陪他回祖屋吃飯的獎勵。
如此一想,方才對他生出的些許感激之情,很快煙消雲散了。
次日清晨,葉在衣剛出卧室,聽到大廳裏傳來機器運作的聲音,她有些吃驚,若不是司機過來了,便是樓上那位先生起了。
可是司機從沒有這麽早來過,那位先生近日也起的不會太早。
當她洗漱完換好衣服從試衣間出來,看到晨曦透過大廳的落地窗,窗外雨打芭蕉,深灰色襯衫的男人站在廳中的長方桌前,享受着他的早餐。
這樣的場景,原本美好的像一幅畫一樣。
卻也讓她心生一絲尴尬,仿佛讓她意識到,她是打擾他生活的一個、外人。
她想,她應該借口上班快些走開的。
卻不想那人正好吃完了,他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柔和的目光看向她的方向:“我有事要離開宿城,應該明天才能回來,桌上的早餐你吃完再去上班。”
他說着轉身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等一等洛先生。”既然都說到這裏了,她想她應該和他提一提周四回葉家老宅給伯母過生日的事,其實昨天在他的車上時她便想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