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時棠葉影重重
那時棠葉影重重
葉在衣沒想到,這位先生他會在她驚惶失措的這一刻,突然降臨。
當老宅外的叩門聲響起的剎那,葉詢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還不待他開口,吳師傅往院子裏小跑而去:“誰啊?”
等吳師傅打開門,看到的是一個身姿颀長、衣冠楚楚、眉目如畫的男人,男人手裏提着幾大包東西,他似乎趕來的很急,額前的幾許劉海發尖濕漉漉的。
“這位莫不是小姑爺?”吳師傅一臉驚訝,聲音拔高了一些。
“嗯。”
正廳內,聽到這一聲“嗯”,葉在衣已在驚惶中擡起頭來。
仿佛是伽藍夜雨,又似鐘聲過夢——
本該平靜如常不起波瀾的心境,卻又為他的到來,感到那麽一絲竊喜。
在聽到敲門聲時她便猜到是他。
也果然是他。
葉在衣端坐于楠木凳上沒有起身的意思,額前的幾許劉海遮住她的臉,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四下。
當表姐安立慧不解的目光和葉詢質疑的目光看過來時,她忽然抿唇輕輕一笑,而此時她還未意識到,從三年前父母相繼離去,她已經很久不曾這樣笑過了。
堂屋外邊,恍然大悟的吳師傅連忙笑道:“您請進、您請進。”
待洛弈踏進院中來,他沉邃的眸光環視一圈院子,領證結婚後的次日他陪葉在衣回來過一次,那天他們短暫的停留一會兒便離開了,這時他才發現葉家老宅裏只養了兩種花。
垂絲海棠和君子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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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師傅往門外多看了幾眼,确定這位少爺沒有助理或者秘書跟過來,車也不知道是停在哪裏。
吳師傅有些納悶,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少爺自己一個人提東西走過來的,他想象的洛家這種家業能覆蓋大半個宿城的,應該是保镖助理一大排的。
他也不是沒見過那位南舟集團的洛董事長,也就是這位少爺的親爹年輕的時候,随便出席一個采訪都是十幾個人跟着。
帶上院子大門後,吳師傅給他的徒弟打了一個手勢:“去,多整幾個菜。”
兩個小時前,在從京城回宿城的路上,洛弈愕然想起那天清晨葉在衣對他說的話,周四的晚上要回葉家老宅給伯母慶生。
于是原本給他的母親和母親的閨蜜鄭阿姨準備的禮物,被他先拿來去葉家随禮了。
洛弈決定好後,聯系了之前的設計師助理:“那個項鏈請恪爾先生再幫我準備兩份吧。對了,地址改一下,新的地址電話之後我發過來。”
助理遲疑了一下,問到:“那您想在什麽時候收到呢。”
“三月底前吧。”他答。
三月底是他的母親做最後一場大手術的時間,一切的成敗也全在這次手術了,斷斷續續拖了三年之久,他的母親告訴他,她累了也沒有精力再與命運抗争了。
挂斷電話後,看向窗外,他忽然察覺到對送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生辰賀禮這種事小題大做實在有些不符合他以往的作風。
但是既然已經打電話給恪爾先生的助理再準備兩條了,也沒必要在糾結此事了。
脊背貼向車座,他對司機說:“到宿城後叫醒我。”
說完,他緩緩閉上眼睛。
而此時,在葉家老宅的堂屋裏,直到洛弈入座,他仍能感到衆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帶着探究的,帶着打量的,還能聽到周遭幾聲竊竊私語。
圓桌對面,表姐安立慧的手肘戳了一下她的丈夫,低聲問他:“這個人,是南舟集團董事長的次子?”
媒體報導過洛邕的兒子,這個人雖然不及他的父親和侄子出名,但他的照片她應該是見過一次的,因為其擁有明星一般的顏值所以還留存些許印象。
只是安立慧仍然不敢相信這個人真的是洛弈才會這麽問。
她的丈夫仔幾乎沒有再擡眼确認,而是緊抿着唇點點頭。他見過洛弈幾次,更記得這張臉,這位确實是如假包換的南舟集團的二公子。
得到答案安立慧反而比之前平靜了許多,她再看向葉在衣時嘆了一口氣。她的目光從葉在衣的手上,慢慢偏移至一旁洛弈的手上。
他二人都未戴婚戒。
放以前安立慧發現這一點會立刻開嗓子問出來的,可這一次她卻是什麽都沒有問,既然對面坐着的是如假包換的洛家公子,她還是選擇不要得罪人了,無論對方和葉在衣結婚是出于什麽理由,現在人家是夫妻。
洛弈隐隐發現葉在衣在對他笑,很淺的笑,她似乎是在感激他的。
他沒有多想,也未曾想回應她什麽,她更無需感激他,他只是在做好一個丈夫的本分事。
葉家人問他話,他勉強答幾句,之後便是沉默。
這一頓飯,若不是大伯母和表姐夫兩個活潑的人一直在調節氣氛,恐怕能用死氣沉沉來形容了。
大伯也是寡言的,但期間葉詢一直主動與長子說話,他二人也不時的碰杯喝酒。
倒是表姐夫為了避免尴尬,一直邀着洛弈喝酒,葉在衣知道表姐夫是看出了葉詢對這位孫婿的冷漠,除去一些不愉快的過往,某種程度上表姐和表姐夫,他們夫妻二人也都是好人。
葉在衣低頭吃飯,也不阻攔洛弈喝酒。
她并不在意他會不會喝醉。
她只在乎這場宴會什麽時候結束。
洛弈微抿幾口酒,餘光偶爾會落在他的妻子身上,似乎也曾等待過她的一句勸他放下酒杯的話。
可是她沒有。
最終他只好自己放下酒杯,不再喝了。
伯母的生日宴持續了一個半小時,終于結束了。
葉在衣與洛弈從葉家老宅出來,夜幕包裹的宿城城北,晚來風寒,巷子裏彌漫着淡淡的泥土味與花香味,還有一絲氤氲的濕意。
在老宅的巷子裏,葉在衣停下腳步,她局促地握緊手包,低聲問他:“爺爺,他和你說了什麽,他沒有為難你吧。”
她深知葉詢不喜歡洛弈,他老人家鐘意的人是洛弈的侄子。
葉詢一直對當日媒人來提親提的是洛羽的事耿耿于懷,可即便如此,葉詢還是沒有真的推掉與洛家的婚事的想法,他不喜歡洛弈,也會喜歡洛弈背後的家族。
他老人家最好顏面了。
洛弈垂眸凝了她一眼,又很快挪開目光,平靜地答:“他只是問我除了在京大教書,還做些什麽。”
當然他與葉詢沒聊上太久,也說不了什麽,但老人家要問,他答的也認真。
葉在衣似籲出一口氣:“那就好。”
她這麽說,洛弈微凝了一下眉。
一陣沉默過後,他對她說:“回去吧。”
在離開的時候,葉在衣回頭看了一眼巷子深處的葉家老宅大門。
而這時,洛弈的餘光在看她。
這一次,如第一次與她談話時一樣,他再一次看到她的眼底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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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伯母已拆完禮物了,在回去的路上葉在衣收到了伯母發來感謝信:[衣衣啊,你們準備的禮物太貴重了,還有啊……這條項鏈我覺得一條就夠了,真的不必送兩條的。]
葉在衣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男人,隐約猜到了事情怎麽回事,她想了半天才回了一句:[伯母,好事成雙,您就收下吧/可愛]
她回複後有一會兒,伯母發來消息:[那衣衣恭敬不如從命,感謝你們送我這麽好看的禮物!]
緊跟着伯母發來一張她佩戴兩條項鏈的自拍照……
葉在衣終于忍不住破功了,笑出聲來。
一旁的洛弈也被這突如起來的笑聲影響了,幾乎要偏過頭來看她。
相處這麽久,他從未聽到她的笑聲。
葉在衣回過神來,已是面紅耳赤,她不敢擡頭看他,也還好男人沒有說話,仍舊專心開着自己的車。
直到幾分鐘過去後,那股尴尬感受退去,葉在衣的心才平靜下來,這時她注意到伯母那條項鏈的項墜寶石上,細小的英文字母。
這一瞬,她緊皺起了眉。
是什麽讓身為港城著名設計師的伯母都覺得貴重,她這位伯母也不缺錢。
葉在衣記下圖片上寶石墜子上的英文後,打開網頁搜索。
在她感覺快要查到的時候,車停下了。
她擡起頭時,洛弈已在車外,院門外的燈照耀着他的身影,颀長而蕭瑟。
洛弈正在給他的司機打電話:“車停在外面一會兒來開走,明天八點來接我。”
他挂斷電話,徑直向院門走去。
兩人幾乎沒再有多餘的交流,即使有些話葉在衣想問他,也不好再問了。
今晚的洛先生一身倦意。
雖然在神情上他沒有表現出來……
葉在衣在院門處站了一會兒,直到她看到二樓卧室的燈亮了以後,她才開始認真思索,洛弈在去葉家老宅之前是不是趕了很久的路。
此時她又看向院門外那輛車。
昏黃色的路燈光源下,她能看到燈光與車身交界處,那灰蒙蒙一片的塵土。
恍然間,她懂了為何洛弈會将車停在離葉家有五分鐘腳程的地方。
他可能是一個講究又心細的人。
他不想讓她的家人看到一輛滿身塵土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