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所見所聞皆常安
所見所聞皆常安
林清棠微微有些怔忡,略帶疑惑地問道:“的确是選了這一座亭子,你們是如何推測出的?”
“那座亭子與劍相關,”裴宴安溫聲解釋道,“與劍舞相比,另外兩條道路的難易程度可想而知。如此說來,你能抽中常安舞,已是極為幸運了。”
常安舞,為常安公主所創,據傳為劍舞,有“來如雷霆收震怒,罷若江海凝清光”之态,但已随着常安公主的逝去而失傳。後人為了紀念常安公主,去劍留舞,改編出了一套适合普通人表演的常安舞,流傳至今。
崧城的世家貴女們在幼時均會學習常安舞,但其作為後人改編之作,無從考究。而今日參賽者中有不少人是帶劍而來,想必在劍法一道有些造詣,因此林清棠心中忐忑,不知自己去劍留舞的演繹能否達到常安樓的标準。
看着林清棠隐含憂愁的面容,趙長珺含笑安慰道:“清棠盡可放心,所有參賽者共同演繹常安舞,你不跳劍舞反而有極大的優勢。”
林清棠眼中浮現了一絲神采,催問道:“這是為何?”
“世人皆念常安舞,殊不知常安舞并非劍舞,而是劍法。”趙長珺眼底浮現一抹清傲之色,“若是以劍舞演繹,以賞劍之名行風雅之事,倒是辱沒了常安二字。”
裴宴安似是回憶起什麽,面露恍然,眸光溫潤地看着趙長珺。
他極為了解自家長珺的武藝,除了父親多年來的悉心教導,趙長珺還師承千江閣主,幾年來武功精進了許多,已經到了摘花飛葉皆可傷人的程度。
在這兩派傳承之外,趙長珺還有自己的奇遇,平日切磋時總會蹦出一些并未出現在江湖中的功法劍招,裴宴安見過幾次,也并未多問。
如今說起常安舞,他立刻有了印象,想起了那套靈動優美中暗藏殺機的劍法。裴宴安笑了笑,此劍法與常安公主有關,應當是由容姨交給長珺的。
“原是如此。”聽完趙長珺擲地有聲的話語,林清棠心中微動,“所以我按照改編之後的舞蹈演繹,反而……”
“反而更合考核者心意。”趙長珺予以肯定道,“常安公主一向推崇與民同樂,經她建言,探春內宴方不論富貴寒素皆可參加,想來她也不願将常安舞束之高閣。”
“是以經過後世改編,真正走入尋常百姓家的舞蹈,足以打動人心。”裴宴安沉思道,“但根據自己臆測模仿的劍舞,若是在見過真正常安舞的人面前,只怕适得其反。”
聽完好友的分析,林清棠神色舒緩。
見桌上氣氛好了起來,林依棠也有了精神,瞅瞅四周,發現附近一些酒桌已經上好了佳肴。
“有點餓了……”林依棠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眼中滿是期待之色,“這就是長珺姐姐說的,常安樓最初的那座酒樓嗎?不知道味道如何?”
“就是這座酒樓了,”趙長珺笑着點頭道,“味道嘛,還是極為不錯的,據說其中一些名菜是常安公主起的名字呢。”
“真的嗎?”林依棠綻開笑容,輕嚷道,“那我們快點!”
見趙長珺二人含笑點頭,裴宴安擡手召來最近的女使。
“四位客人好。”行禮後,女使熟練地介紹起常安樓的名菜,一連串的報菜名讓林依棠睜大了眼睛。
“依棠喜歡吃魚,這道鳆魚豆腐應當合你口味。”林清棠向妹妹介紹道,“将鳆魚削成薄片,煨入雞湯豆腐中,再用陳糟油澆之……”
聽着林清棠侃侃而談,趙長珺好奇地問道:“清棠對常安樓的名菜這般如數家珍?”
“只是紙上談兵,”林清棠搖頭輕笑道,“先慈最擅廚藝,留下了許多記載,我時常翻閱,聊寄哀思罷了。”
趙長珺回憶起那個面容溫婉的女子,微嘆道:“東門買彘骨,醢醬點橙薤,宛姨向來熱愛美食,可以把平淡的日子經營得有聲有色。”
“依棠,你看這幾樣菜可好?”趙長珺望了望乖巧坐着的林依棠,将話題轉回菜單上,“汽鍋雞、鯉魚焙面、水晶肴蹄……”
衆人點菜完畢,等待之時,林清棠好奇地詢問趙長珺二人:“你們選擇的探春之道為何?”
“兄長先說。”趙長珺纖手撐着臉頰,側頭歪向裴宴安的方向,眸中閃着明亮的光芒。
裴宴安含笑應下,不緊不慢地講述聲中透着風雅和淡泊:“我選了那座帶有鐘磬的亭子,然後走入了‘樂’之一道。”
說及此,他望了趙長珺一眼,兩人默契地略去了有關陣法的話題。
“我抽中的花簽為君子蘭,考題是根據所給殘譜續彈今晨聽過的常安曲……”裴宴安緩緩道來,笑得一派雲淡風輕。
聽着兄長的講述,趙長珺輕輕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着他素日撫琴的場景。
一襲白衣坐于雪中,纖長的手指滑過琴弦,眸光專注而深邃,雪花紛揚灑落在他的衣角,琴音随風四散,音韻清靈,似能令人脫去俗塵。
“若論琴藝,崧城無人能與兄長并肩。”趙長珺語帶自豪地判斷道,便将注意力轉移至考題之上,“前有常安舞,後有常安曲,再加上我抽到的常安花簽,真是有趣。”
“我等三人考題均與‘常安’有關,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聽見她的感嘆,裴宴安眉心微蹙。
趙長珺回憶起箬笙見到常安花簽時的神色,思索道:“恐怕并非巧合,此次分宴賽有如此之多的考題涉及‘常安’,或許別有用意。”
她向裴宴安二人描述起自己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重點講述了石碑、常安花簽與戲曲。
常安樓的佳肴陸續呈上,三人淺嘗笑談,林依棠更是大快朵頤。
樓內氣氛逐漸熱烈,直至衆人期待的銀鈴聲再度響起。
衆人屏息凝神,望着手挎花籃的箬錦緩步行來,她捧着封有簪花名單的卷軸,步伐莊嚴優雅。
走至正中,她輕輕地停下腳步,将卷軸展開挂起,聲音溫和而清澈:“時隔多年,探春內宴簪花榜重臨世間,請各位細看。”
簪花榜上的字體端正莊嚴,流露着一股浩然之氣,參賽者們簇擁在榜前,神情緊張而興奮,不時傳出或喜或憂的呢喃聲。
“長珺幫我看看吧。”林清棠有些緊張,輕聲對趙長珺說道。
趙長珺安撫地點點頭,和裴宴安一同走近簪花榜,兩人俱是神色恬淡。
簪花榜不寫姓名只寫花名,裴宴安一眼望去,只見第一行的十二花名中,常安花、君子蘭、海棠列于其間。
“第一行便是十二條探春之道的魁首?”趙長珺望向兄長,淡聲道。
裴宴安側身淺笑:“應是如此。”
“清棠這下可以安心了。”趙長珺回身望向緊張等待的林清棠,臉上笑容愈發燦爛起來。
她拉着裴宴安小步跑回桌前,對着林清棠眨眨眼,語調微微揚起:“清棠!猜猜結果如何?”
林清棠看着趙長珺喜悅的神色,心中石頭悄然落地:“那我便是進了?”
“自然,我們三人都可以參加探春內宴,”趙長珺笑着說道,“這下可是熱鬧了。”
“太好了!”林依棠扯了扯姐姐的衣袖,烏黑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三人。
林清棠抱住妹妹,輕聲嘆道:“是啊,這下父親……”
“清棠,”趙長珺眸帶思索,“我得到京都傳來的消息,朝中對探春宴簪花榜多有關注,寧王更是上書提議或可破格招攬。”
林清棠猛地擡起頭,定定地望向趙長珺。
趙長珺凝視着她的眼睛,語氣極是認真:“自崧國初設女官起,以女流之身參加科舉,最終位列公卿者有之。
“如今新朝沿襲舊俗,摒棄門第之見,于各處招攬有識之士。
“但崧城為千江所轄,不在考核之列,若不去京都,便無望科舉。
“如今簪花榜已出,機會已至,清棠何不勉力一試?”
林清棠望着妹妹純稚的面容,輕輕點頭,眸光漸漸堅定:“多謝長珺告知,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此後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趙長珺溫聲道,“你家中若有阻攔,直接來千江尋我。”
來千江,而不是來趙府,趙長珺此言已是作為少閣主的承諾。
知曉趙長珺身份的人不多,林清棠作為她自小相交的好友,便是其中之一。
生母早逝,林清棠與妹妹雖為家中嫡女,卻不得重視,在府中側夫人的欺壓下日子一向艱難。
趙長珺有心相幫,卻無法幹涉一府家事,如今見好友終于有機會脫離桎梏,自會鼎力相助。
此前得知消息時,為了不影響林清棠分宴賽上的發揮,趙長珺并未告知,但心中已有成算。
崧城名義上雖歸于大乾境內,但一應事務皆受千江閣管轄。朝中來崧城招人,名單最終得通過千江閣,何況此次招攬之事本為師父與寧王商議的結果,因此若想推薦幾人入朝并非難事。
如今林清棠不負一身才學成功入榜,倒是省去其中麻煩,至于林府意見,趙長珺可直接用千江調令保證無人可阻。
聽到趙長珺的承諾,林清棠面帶激動地重重點頭,眉目舒展。
“守得雲開見月明,清棠,往後前途似海,來日方長了。”趙長珺笑意溫暖,與裴宴安對視一眼,兩人舉杯相賀。
淡淡的茶香中,三人舉杯相碰,茶水的溫度透過細膩的瓷器停留在林清棠指間,她眼眶微熱,笑容漸漸綻開。
微風拂過窗簾,茫茫冬日,一陣百花香氣驟然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