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紫藤花下傾杯處

紫藤花下傾杯處

“确實如此。”趙長珺雙手接過顧青塵遞來的茶盞,慢嗅茶香,輕輕啜飲了一口。

顧青塵仍是一派清風般淡然的神色,仿佛其所言只是平常之事:“當然,關于崧國覆滅一事,民間還有着這般傳言。

“說是當時崧國皇帝突然病危,其僅有的皇子也在同一時間意外身亡。

“時任崧國首輔的淩彥大權在握,借機挑動崧國宗室暗中争鬥。

“之後,淩彥以謀反為借口,殺掉了有望繼位的越王趙欽等人,并陸續清除朝野中反對的力量,逐漸鋪平了稱帝之路。”

趙長珺微微一哂:“這個傳言倒是有諸多漏洞,若要清除能登帝位之人,需要最先解決的,不正是有着深厚威望的常安公主嗎?

“崧國皇帝本就對常安公主寄予厚望,歷經多年,幾番改制,逐漸提升女子地位,以此為日後常安公主的繼位做好鋪墊。

“在最後幾年,崧國皇帝身體衰弱,常安公主已接過大部分政事,朝中的女官隊伍也漸漸立起了威望。

“她們為常安公主馬首是瞻,也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麽,現已難尋蹤跡。”

顧青塵略略颔首:“前朝秘聞,自然真真假假。

“有人說越王趙欽早就心懷不軌,在皇宮中埋伏下了殺手,準備甕中捉鼈,卻生生錯過了殺掉淩彥的時機。

“還有人說淩彥不是臨危受命,而是蓄謀篡位,不僅殺光宣國宗室,還試圖逼迫常安公主……”

“為了不同的目的,幕後之人便敢散播不同的傳言。

“崧國僅覆滅六載,多少人心懷孤憤,恨恨難平。

“而崧城作為前朝舊都,魚龍混雜,将來不知會有多少渾水摸魚之人。”

趙長珺細細聽着,心中有些疑惑,不禁出聲問道:“将來?”

“将來之事,誰又能說得準呢……”顧青塵放下茶盞,起身走至門外窄廊上,負手而立。

趙長珺微微側了側頭,無奈笑道:“師父說這話時,可是比我的批命還要玄些。”

她頓了頓,喃喃道:“師父,季浮生他……”

顧青塵眉尖微動,半轉過身子,側倚在欄杆上望着屋內的趙長珺,語調帶上幾分嚴厲:“我等與天機相伴,總會漸漸走到‘己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的境地。

“正因如此,才需要做到一個‘淡’字,不要為了己身,更不要為了一些特定之人。”

趙長珺凝眉不語。

“你對身邊人還是太重感情,将來難免為此所累……”顧青塵悠悠一嘆,并未再說,緩緩走回趙長珺身側,為她添上了一杯清茶。

茶香氤氲,撫慰人心,良久後,趙長珺似乎調整好了心境,捧着茶盞朝他微微一笑,一雙翦水秋瞳波光潋滟。

“……随我去演武場。”顧青塵嘴角微彎,“讓我看看離開的這些時日,你的劍法有沒有進步?”

從主閣後門出去,有一條小路,通向一個四四方方的演武場,場邊載着一圈常安花。

說看劍法,自然要有劍才行。

趙長珺接到青鳥傳信便匆匆趕來,并未攜帶長劍。

演武場中倒是有些普通的鐵劍,随意地放置在側方的木架上。

“我要師父的。”趙長珺拉着顧青塵的衣角,笑意盈盈,讓人心情都跟着愉悅起來。

“好……”顧青塵取下腰間佩劍遞給她,然後退到放置鐵劍的木架旁,望向立在正中央起勢的趙長珺。

此刻無風,趙長珺衣衫自動,身法輕盈,場中寒光輕閃,劍已淩空。

常安劍法本就絢麗如舞,趙長珺一招一式俱是爐火純青,近距離觀之,極為賞心悅目。

一套劍法舞畢,滿天常安花飄起,順着劍風打了幾個旋,晃晃悠悠地落在趙長珺的腳邊。

“來攻我。”顧青塵抽出架上鐵劍,走至演武場邊緣。

聞言,趙長珺輕靈的身形一動,盈盈落在顧青塵身前。

常安劍法帶着淩厲的殺氣襲來,顧青塵長眉微挑,提劍相擋,劍鋒相撞時龍吟聲沖天而起,兩道劍光随之蕩開。

趙長珺和顧青塵的身影仿佛變得極淡,劍勢相融,劍招相接,乍一看并無絲毫激烈,但兩人劍風所到之處,縱是立在演武場邊的千鈞重石也被狂風吹翻。

百招過後,塵埃終定,顧青塵手中的鐵劍抵在趙長珺眉間。

“不錯,能在我手下走過百招了。”顧青塵停劍而立,一向清冷的眸中光華流轉,仿若明珠生暈,散發着連他自己都沒覺察到的溫柔缱绻。

千江閣主顧青塵,武功超絕,已趨化境,在江湖上公認的高手排名中,他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

“還記得那年冬日,你一襲紅衣踏江而來,經過層層考核,于萬人之中脫穎而出,走到我的面前。”顧青塵嘴角噙着一絲笑意,回想起了初見趙長珺時的場景。

兩年前的初冬,十六歲的顧青塵學成下山,帶着信物來到了千江。

他從老閣主的手中接過千江閣,推演天機之後,決定開閣收徒。

無數江湖兒女慕名而來,顧青塵眼高于頂,設下了層層考核。

考核持續數日,滿懷自信的俊彥英傑們陸續敗在了不同的關卡中,只得郁郁離開。

顧青塵也有些失望,甚至有了若無人能過便不再收徒的打算。

江湖人向來無事,絕大部分的失敗者心有不甘,便紛紛守在江邊,想看看究竟誰能入主千江。

最後一日,趙長珺一襲紅衣,白玉遮面,在被雪覆蓋的江面上翩跹掠過。

她闖過重重關卡,終于來到了顧青塵面前,一襲紅衣灼灼似火。

少閣主之位塵埃落定,“千江踏雪一點紅”之名由此傳開。

之後數月,季浮生入閣,“浮生雪滿長安道”的批命橫空出世,“手執銀筆批天命”的千江少閣主便也驚豔了無數人的冬天。

然而,那時剛入千江閣的趙長珺連顧青塵的一合之敵也算不上,數載歲月悠悠,如今她已能夠在他的手下苦撐百招以上了。

“我進步如此之快,師父日後可要小心了。”趙長珺揮了揮顧青塵的長劍,眉眼彎彎,宛如枝頭盛開的常安花般明豔動人。

花開花謝,飛花滿天,當最後一朵常安花飛離枝頭,千江冬雪也随着春氣和暖而漸漸消融。

今春尤暖,崧城各處的百年老樹發出新芽,更有些開出了嬌豔繁花。

初陽飄出雲層,将暖光照耀在崧城城北一座新書院的飛檐上。

書院不大,但格局精致複雜,在東側的一個小院中,木架上的紫藤花開得極盛。

和風吹拂,少許花瓣飄離了枝頭,随風四散,其中最為輕盈的幾朵花瓣周周折折地飄來,袅袅落在了早早前來的趙長珺肩頭。

“新書院無人?我們來得有些早了,”趙長珺淺笑着望向長身玉立的裴宴安,“要不我自己逛逛,兄長先去墜月樓取新到的玉料和工具?”

探春宴過後,大乾朝堂上,有官員再次提議,可以借此機會在崧城開設一個新書院。

書院為京都直屬,根據此次內宴的簪花榜名單選拔人才,以備日後召人進京授官。

衆所周知,崧城名為大乾屬地,但實際上受千江閣管轄,其間百姓連大乾科舉都不參加。

承天帝對獨立于北地的崧城一向頭疼,因此在衡量了開設書院的利弊後,欣然應允。

今日便是定好的探春書院開啓之日,只是時候尚早,書院門開,但院中仿若寂靜無人。

“嗯,長珺的面具還差一個,取回所定之物便能補齊了。”裴宴安溫聲笑道,轉身向常安樓所在的鄰街走去,“你莫逛累了,我去去便回。”

趙長珺的白玉面具大多出自裴宴安之手,自上次賭石歸來,他已設計好了一整套花紋與形制。

前些日子,裴宴安雕刻完第六個面具,便發覺剩下的玉料不夠用了,于是遣小厮到墜月樓定了質地相近的白玉,被通知于今晨來取。

天光乍破,春風舒緩,昨夜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春雨,由是今晨氣息甚是溫潤。

趙長珺緩緩踏上略帶潮濕的青磚,走入這方寂靜的書院。

穿廊過院,繞過廳外荷塘,緩步慢踱的趙長珺被一架紫藤吸引了目光。

嫩芽方吐新綠,枝條被高高的內牆所隔,只能望見頂端一片淡紫,讓人好奇另一側又是何等風光。

趙長珺駐足而立,片刻後,緩緩走至虛掩的院門,輕輕推開。

微風又起,淡紫的花瓣從藤上簌簌飄落,随風撲面而來。

“紫藤花下傾杯處……”趙長珺凝眸輕嘆,望向花雨來時的方向。

連綿的紫藤花架下,慕淮瑾獨自一人側卧在青石之上,一襲重紫錦袍松垮地披在肩上,帶着幾分肆意。

看見來人,慕淮瑾慵慵一笑,仰首傾杯,肆意暢飲,濺出幾滴晶瑩的酒液從鎖骨滑下。

“書院弟子?”一杯飲畢,慕淮瑾這才起身,但仍是斜倚在紫藤木架上,語調染着幾分醉意。

“……是。”趙長珺略帶疑惑地應了一聲。

眼前人年紀與自己相仿,想來并非書院教習。

若他是同來書院的新弟子,以其傾城的容色,必定給人留下一些印象,但在簪花那日,趙長珺未曾見到他的身影。

“紅衣?”慕淮瑾新得醇釀,在紫藤下連飲了數杯,仿若醉意深沉,此刻長而微卷的睫毛半掩着桃花眸,眼尾微紅,幾乎要漾出水來。

“倒是真巧……”他低低自語了一句,搖搖頭,取過放在石上的木笙,不再理會來人。

“打擾了。”趙長珺輕輕一禮,轉身離去。

木笙清音絲絲入耳,曲調由慢漸漸轉疾。在裴宴安的熏陶下,趙長珺素愛音律,不自覺間,便被笙歌攔下了腳步。

她已走至牆外,便輕輕靠在高牆邊,望着那片如雲霧般的紫藤花頂,細細聽了一陣後,淺笑一聲,準備離開。

“等一下。”牆內笙歌戛然而止,一襲紫袍的慕淮瑾從院中匆匆走出,對着趙長珺即将消失的背影喚了一聲。

趙長珺回身望去,只見他雖然衣襟微敞,但眸中神色已然清明,再無半分醉意,周身氣質與之前那番醉引笙歌美少年之态截然不同,隐隐帶着壓迫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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