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星耿耿傍河明
孤星耿耿傍河明
“那時,我心灰意冷,天機府中寥寥六年,已恍若前生。
“我本願安于此間,卻始終無法忘卻前塵。
“我清晰地記得,批命之道,便是于命途九變中求得一線天機。
“既攜批命筆而來,我有責任替逝去的族人們追尋一個屬于批命師的答案……”
一縷清淡悠遠之色掠過眉宇,趙長珺維持着許願之态,神情卻逐漸由猶疑轉為了堅定。
“我願……執筆批天命,承先人遺志,觸及天機,一往無前。
“我願……做一個不信天命的批命師,堅守此心,反抗到底。
“我願與天機相伴相争……因為我寧承受失去的痛苦,也不願閉上雙目,一輩子躊躇不前。”
趙長珺睜開雙眸,粲然一笑,神色清平如水,卻透着不容更改的執着。
湖上花燈漸行漸遠,直到化為一個明亮的光點,融入萬千燈海中。
玉壺般的明月逐漸西斜,遙遙挂在一座高樓的飛檐之上。
這是洛城最大的花樓,此刻悠揚的鳳簫聲正從高空飄下,萦繞在放燈之人的耳畔。
趙長珺循聲望去,指着畫棟飛甍對裴宴安笑道:“如是曾說過,她所在之樓,便是城西最高之處。”
“花樓?”裴宴安微微有些詫異,但想到千江分部以消息為重,花樓客人們在擲金買笑時,往往能說出很多有用的事情,便有些釋然道,“洛城最大的花樓,除了為閣中帶來滾滾財源外,想必還有無數重要情報。”
“燈火通明不夜天,欺霜賽雪驚鴻面,美酒盈樽,世家貴胄便可知無不言。”趙長珺輕嘆道,“樓中姑娘們都是如是從其他風塵之地尋來的,本就見慣世情人心,再經過特殊訓練,便能探聽出很多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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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來樓建立之初,我便立下規矩,若攢夠功績或銀錢,便可自行贖身。
“可多年來,只有寥寥數位願意離開,更多的姑娘自願守在樓中,反倒将鳳來樓越做越大。
“如是對我說,新朝雖沿襲舊俗,鼓勵女子經商、科考,但如今世道早已比不上常安公主在時。
“樓中女子多貌美,即便攢下了足以傍身的銀錢,也難以孤身立足……”
裴宴安溫聲勸道:“法無不改,勢無不積,事例無不變遷,風氣無不移易。
“長珺既有此心,便可從一樓一城起,逐漸維護女子權益,日就月将,漸益堆積,直至功成。”
趙長珺含笑相應,雙眸微亮:“崧城本是千江所屬,若一些新令新規以此為基,推及北地,應當可行。”
她笑意盈盈,一邊同裴宴安讨論具體措施的可行性,一邊向鳳來樓走去。
夜色漸深,這座洛城最大的花樓中衣香髻影,竹音靡靡。
趙長珺取出令牌,帶着裴宴安随接引之人一同上了幽靜的頂樓。
“少閣主?”古如是望見趙長珺,面色一喜,又仿佛想起了什麽,撩衣下拜時微微蹙眉。
趙長珺快步走去将人扶起,淺笑問道:“有何要事,竟難到我家古大統領了?”
“也不是要事,就是……”古如是面上顯出幾分焦躁,“那個陸言初,我等好言相勸,送他回崧城,可誰知他只是佯裝同意,與幾位江湖客串通好了,今日在半道上逃了出去。
“令使尋他不得,匆匆回城禀報,我已派人再次守在洛城與洛河谷附近,可明日就是生死宴,江湖客逐漸多了起來,若再遮掩容貌,我們也不好打到別人面前去辨認。”
趙長珺點着頭,神色也有些無奈,輕嘆道:“既有江湖客相助,單憑令使一人的确無法阻攔,便不要責罰了。
“至于言初,閣中再加些人手尋找,若他真進了洛河谷,便只能寄希望于相陪的江湖客能夠護他安危了。”
翌日清晨,和風吹盡朝來雨,遠遠望去,洛河谷方向霧霭蒙蒙。
趙長珺一行人從洛城西門掠出,進入洛河谷外的廣袤山林中。
她已換上了白衣勁裝,面上覆着較為普通的鐵面具,借此隐藏自己千江少閣主的身份。
“人還挺多的。”趙長珺望着前方數道身影,淡淡笑道。
“崧國文藏何其重要,自常安樓分派出生死宴名額後,各路英豪都在朝洛城趕。”裴宴安笑着推測道,“依我看,定有人即便沒有得到名額,身無陣玉,也要孤身闖陣。”
他所言不假,拿到生死宴名額的人本就不多,他們身攜陣玉,不會受洛河谷外圍的大陣阻攔,但江湖高手如林,區區陣法怎麽攔得住他們奪取崧國文藏的心呢?
如今洛河谷中,已是群英雲集,全天下的目光,也全數投向了那片蒙蒙霧霭之中。
趙長珺一入林中,便見不遠處有人為了搶奪陣玉而厮殺。
那人手法十分利落,一劍封喉,取出陣玉後,他瞥了瞥趙長珺一行人,沒有多留,轉身躍入密林之中。
見到此景,趙長珺幾人皆提高了警惕,沿着寂靜無人的小徑,有驚無險地跨過了外圍大陣。
“哪裏跑?”東側數裏外,一個渾厚有力的男聲喝道。
剛入山谷,趙長珺不願卷入争鬥,帶着裴宴安與季浮生向另一條道走去。
常安樓主已告知衆人,鑰匙線索藏在山間古墓之中,再加上趙長珺本就知曉鑰匙實為玉環,若能先行進入,定能快人一步尋得。
“你快走……”東側林中已是爆發了打鬥,一個微弱的少年聲音伴着劍戟聲傳入趙長珺的耳中。
“這是?”趙長珺停下腳步,望向同樣眸帶思索的裴宴安,肯定了心中猜測,“是言初的聲音。”
她無奈一嘆,推了推面上的鐵面具,拔劍欲往。
“浮生一人便可,”季浮生冷眸含笑,“若有不利,少閣主再來不遲。”
沿着東側山道往上,林木逐漸密集,茂密的枝葉擋住日光,斑駁樹影随風搖晃。
不出片刻,有些喧鬧的林中聲音漸歇。
“沒意思。”季浮生冷淡的聲音從林中傳來。
趙長珺同裴宴安相視一笑,撥開枝葉走至近旁。
“小公子有能力騙過我們,入了山谷,怎麽反倒被人追殺了?”季浮生若無其事地将沾着鮮血的白皙手指在錦帕上擦了擦,對着跌坐在樹旁的陸言初問道。
陸言初并未回答,而是匆匆爬起,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被枝葉掩映的地方,焦急地喚道:“衍川?衍川?”
趙長珺幾人面露疑惑,紛紛聚攏了過去。
只見茂密的枝葉下,一個與陸言初一樣身着黑衣的少年靠坐在樹腳。
他身形瘦弱,蒼白如雪的臉龐沾有少許血跡,額前幾縷碎發垂下,眸中一片死寂。
陸言初挪開他身上的樹枝,咧嘴笑道:“沒事了,有厲害朋友來尋我了。”
那少年終于有了反應,毫無顏色的唇邊掠過一抹極淡的笑,肩膀卻微微顫抖。
趙長珺靜靜地望着兩人互動,并未出聲。
半晌,少年深深地垂下頭,用手捂住雙眸,淚水順着指縫流下,喉中破碎的聲音宛如野獸哀鳴。
陸言初擔憂地拍了拍他,又轉向未帶面具的季浮生,謝道:“多謝季兄相救,事情複雜,我便長話短說。”
季浮生見他雖是死裏逃生,但言談間十分鎮定,不由揚了揚眉,道:“你說。”
“衍川是洛河谷少主,我前些年便與他結識,”陸言初眸中是難見的嚴肅之色,匆匆道,“洛河谷長老叛亂,他被關在谷中,出逃多次都被抓回。
“趁着生死宴,谷中紛亂,我與他僅剩的幾個部下從暗道入谷,将其救下,卻還是驚動了幾個看守。
“他的部下護着我們一路逃出,留下阻擊敵人,都……都身亡了。”
陸言初一連串快速說來,聲音有些哽咽,喘息未定又急急地道:“衍川在谷中備受折磨,身體十分虛弱。
“再過段時間,洛河谷其他人也會發現他已逃離,季兄能先送他出去嗎?”
季浮生望向趙長珺和裴宴安,眸中隐含詢問之色。
“這是季兄的屬下嗎?”陸言初也注意到了趙長珺二人,但因面具遮掩,并未認出。
季浮生并未回答,在趙長珺對其點頭後,冷聲道:“我先送你二人一同出谷。”
“我……”陸言初望着自己受傷的大腿,有些遲疑。
“我的職責是救你,洛河谷少主只是順帶。”季浮生從袖中取出一個藥瓶,丢到陸言初懷裏,又走到一旁背起默然不言的洛衍川,“你将鎮痛的藥敷上,跟在我後面離開。”
等季浮生幾人的背影消失不見,趙長珺輕輕呼了口氣,搖頭道:“我們倒是小看了這個知州家的小公子。”
“能與洛河谷少主相識,且不遠千裏前來相救……”裴宴安目光閃動了一下,淡淡道,“可見他不只是單純地喜歡結交江湖客。”
“先不論這些,據閣中記載,洛河谷中心偏北處确有一座墓葬,我們快些過去。”趙長珺快速辨別方位後,拉着裴宴安向中心掠去。
行至谷中溪流旁,趙長珺二人被數十名灰衣人攔下。
裴宴安上前幾步将趙長珺擋在身後,冷聲道:“生死宴剛開,墓葬未出,閣下為何攔路?”
“攔的就是你們。”為首之人聲音沙啞,對着手下吩咐道,“他們身上有洛葉香的氣味,定是見過少主。”
話音一落,數道灰影飛速躍起,沖殺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帶着濃烈的殺意。
趙長珺二人提劍相擋,以快制快,圍攻之人一時不得近身。
“陣。”為首之人冷冷吐出一個字。
數十名灰衣人瞬間排成扇形,擡手灑出數枚泛着幽幽藍光的利刺,從幾個方向直射而來。
“他們……在把我們逼向一個方向。”趙長珺一邊閃避,一邊向裴宴安說道。
攻擊接連而至,她急退數步,鐵面具被勁風打落,掉入一片洛神花叢中。
裴宴安剛剛擊退幾人,便瞥見趙長珺單手捂頭,有些搖晃地倒在霧裏。
“長珺!”他面色一變,匆匆向她倒下的地方掠去。
四周突然升起白霧,裴宴安彎腰探去,卻尋不見趙長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