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生死宴(一)
生死宴(一)
“入陣了……”洛神花的香氣彌漫在此間,趙長珺只覺得眼前一片昏沉。
“這個位于洛河谷內的陣法并非殺陣,”她強撐着精神,推算着大陣的移動方位,卻突然感到一陣頭疼,不慎踏空了一步,“不好……”
洛河谷地形繁雜,山崖峭壁尤多。
如今陣中白霧彌漫,陣法變幻莫測,因頭疼而難以集中思緒的趙長珺猝不及防地從一處斷崖上跌落。
斷崖如刀刻般聳立,峭壁垂直而下,不知深淺。
生死關頭,趙長珺決然揚起長劍,凝神聚氣,借着山崖上凸出的岩石和樹木枝幹減緩了墜落的速度。
山風呼嘯,劍身震顫,劇烈的沖擊中,她身形傾斜,接連幾個縱躍,最終穩穩地落在了谷底。
“先前攻擊的灰衣人手中利刺帶毒,但我并未被擊中,為何會突然頭疼?”趙長珺收回劍勢,調息許久,方凝眸望向這片靜谧無聲的山谷。
極目望去,深山幽谷,竟仿若世外桃源。
如茵的綠草鋪開,一條清澈的小溪潺潺流過,谷中暖得不似初春。
再往外,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洛神花,如雪的花瓣嬌豔欲滴,散發着淡淡的奇香。
“這是……洛神花?”趙長珺并未走近,回想起洛塵香的配方,思索道,“難道我的頭疼是源自此花?”
“峭壁陡直,無法攀上,只能看看谷中前方是否有出路了。”她冷靜下來,無暇欣賞這片宛如仙境的洛神花海,循着花叢邊緣飛掠而過。
山谷極為寬廣,出了洛神花海,前方氣氛陡然一變,透着森森寒氣。
不遠處,一個刻滿了古老文字和圖案的石門封在山壁上,瞬間吸引了趙長珺的目光。
“墜落之地便是洛河谷中心,而我随着大陣掉落,剛才一直在向北走……”她擡頭望日,頃刻間反應了過來。
石壁之上的山崖十分陡峭,種着一片蒼松翠柏,同樣無法從此攀離。
數道蔓藤從上方垂落,纏繞在石門上,湧動着古老的氣息。
“石門後面便是有着鑰匙線索的古墓?”趙長珺心中已經有了些猜測,她閉目半晌,走近山壁推門而入。
石門一開,熟悉之感撲面而來,仿佛萬千過往盡數傾在了心頭。
趙長珺烏黑的眼眸凝滞不動,怔怔地望着室內陳設,半晌不語。
室內正中央擺放着一座古樸石棺,兩側明燭高燒,銅盆內紙錢成灰,仿佛還帶着餘溫。
“确實是古墓,但……”趙長珺的嗓音微微顫抖,根本顧不上思考為何室中燃着燭光,足尖點地,徑直向石棺飛撲而去。
她擡手撫上石棺表層的密文,眼眸頓時就紅了,輕聲念出那個刻在心中的故園:“天……機……府……天機府……”
墓中牆壁和石棺上,均刻着奇異的花紋與密文,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文字突然出現在眼前,在瞬間的激動與感傷之後,趙長珺感覺自己觸碰石棺的手升起了絲絲寒意。
“這究竟是為何?”她雙手撫在石棺之上,疑惑的聲音回蕩在空空的墓室中。
趙長珺望向石棺四周,只見各處青石上爬滿了苔藓,顯得古老而又凄涼。
“天機府傳人,竟是這般沉不住氣嗎?”
古墓深處,一處暗門從內而開,昏暗的燭光下,一個玄衣身影突然出現。
“是你?”趙長珺一眼便認出了在雪夜回城那日劍帶清霜、率衆追擊,最後悻悻離去的玄衣公子。
“原來千江少閣主的真實面容是這樣,倒是像極了……”祈元璟細細觀察着趙長珺的神色,緩緩問道,“你為何要暴露批命的能力?”
眼前之人明顯對天機府有所了解,趙長珺眉心微蹙,反問道:“為何不能暴露?”
祈元璟挑起雙眉,思索片刻後問道:“你……失憶了?”
他眼底帶着一縷詫異,不等趙長珺回答,輕笑出聲:“有些意思了。
“我一直奇怪,為何你會主動暴露批命筆。
“本以為你此舉另有深意,誰料想竟是忘了……
“所幸你從未在世人面前顯露真容,千江少閣主來無影去無蹤,也是十分難尋。
“但……你的師父為何不阻止你?雖然以他的能力,在世間格局暫定之時,可以護你無虞。”
一連串的話語砸向趙長珺的耳畔,她只覺腦中一片紛雜,隐隐作痛。
“呀,說得多了,但我們難得單獨相見,便再提醒你幾句。”祈元璟唇角輕挑,“小少主,天機府确實只剩你一人,但其餘世家一直暗中培養了批命師。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天機府的批命筆和萬千典籍才是其覆滅的根源。
“天機府舉世皆敵,你既已暴露批命師的身份,往後可要多加小心了。”
能有此勸,應當是友非敵,趙長珺強自冷靜下來,沉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祈元璟,一個無宗無族的批命師,勉強算得上是天機府的舊人?”祈元璟眉眼流露出一層傷感,搖頭嘆了嘆,“我是誰并不重要,小少主一向聰慧,便當明白我剛才這些話所蘊藏的意思。”
“看來,不只我一個批命師到了這個世界。”趙長珺凝眉思索道,“我們是帶着任務來的?但是我偏偏忘卻了來時的記憶……”
她略帶希冀地望向祈元璟,卻見他無奈地笑了笑,道:“失憶一事或有隐情,天機在上,很多事情我根本無法言說。”
說及此,祈元璟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些,他轉身走向暗門處,輕聲道:“此墓一環套着一環,崧國與天機府相對應,因此我能解開部分區域。
“以我所掌握的密文,只能走到有着出口的那間,最後一間墓室便進不去了。
“既已遇見你,說完這些,我也算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天機紛亂,你的記憶總會找回的,往後再見,便是各為己身了。”
他眼底薄薄的悲涼浮漫出來,抽出泛着清霜的長劍,對着墓中石棺割下了自己的一縷墨發,投入火中。
“青霜劍?”趙長珺走至近旁,心頭一動,認出了祈元璟在這個世界的身份,一字一句地道,“一劍霜寒十四州。”
祈元璟并未相答,站在石棺前稍稍閉了閉眼睛,輕輕放下一枚玉佩。
再次睜眼時,他便似戴了張面具般毫無表情,轉身走進暗門。
“待你想起前塵,發現這個世界的真相之時,若願結盟,便帶此玉佩來寒州府尋我。”
暗門漸漸合上,趙長珺走至石棺旁收起玉佩,并未立即離開,而是望着棺上密文沉默不語。
“我本以為一年的記憶無關輕重,誰料想竟忘卻了許多要事……”她輕輕一嘆,思索道,“天機在上便不可說,這是受了限制?
“崧國與天機府相對應,又是什麽意思?
“記憶該如何找回,這個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麽?”
趙長珺望着墓中的黑暗處,只覺世界驟變,遍體生涼。
墓中冷寂而不見天日,墓外天色也十分陰沉。
時至正午,昏沉的天幕中落下了豆大的雨滴。
此谷的另一端,峭壁飛瀑,水流如練,撞在凸出的岩石上,激起陣陣細霧融入雨中。
山崖上,一個月牙白的身影孑然而立。
裴宴安左肩釘着一枚暗器,一襲白袍已然濕透,水滴順着他的墨發滑落,融入染着血色的衣襟。
“陣法變換毫無規律,但經洛河谷長老所言,最終都會指向這座山谷。”他冷聲自語,一向溫潤的眸光此刻宛如幽黑深潭,手中長劍在雨水的沖刷下,仍然帶着絲絲抹不盡的血跡。
此前,他在霧中尋不見趙長珺的蹤跡,便知她已入了陣法。
思索片刻後,他将劍鋒對準了襲來的灰衣人,一番惡戰下,生擒了為首的灰袍長老。
趙長珺身在險境,昔日溫潤如玉的裴宴安仿佛頃刻間變了模樣,一舉一動俱是寒氣森森。
起初,洛河谷中參與過無數江湖争鬥的灰袍長老搖牙不語,卻最終禁不住裴宴安的拷問,在死前吐露了實情。
洛河谷外特定地點設有陣法,巡邏之人若是不敵,便可将外來者趕入陣中。
一入此陣,便極難走出,若是僥幸走至出口,便會遇見被洛河谷關押在谷中的惡人。
這些人多是嗜血之輩,在經過藥物控制後,若遇到非洛河谷之人,便會激發血性,見人就殺。
“若不是那些灰衣人苦撐礙事……”裴宴安薄唇輕抿,語調隐隐湧起風雷之氣,冷笑道,“長珺應當還未走到出口,那長老說谷口有人圍獵,便讓他試試,究竟是誰圍獵誰?”
裴宴安走至險峻的山崖邊,猶如離弦之箭一般縱身躍下。
借助山石和樹枝的緩沖,他準确地計算着落點,數息之間便到了谷底。
此處向陽,茂密的枝葉在雨水的沖刷下更顯綠意盎然。
裴宴安提劍入林,剛走了幾步,便見前方枝葉搖動。
“終于又有人了!”數道陰沉笑聲傳來,黑影飛掠而出,帶着濃烈的殺意襲向裴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