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死宴(三)

生死宴(三)

“這是?”趙長珺低頭望向自己的手心,只見那個玄妙的銀紋再次浮現,仿佛更亮了幾分。

“算是提前送你的及笄禮。”林中傳來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

“是他……”趙長珺聽出了祈元璟的聲音,并沒有追去,而是轉身望向有些疑惑的裴宴安,“此事說來話長,我自己也有些疑惑未解。”

“嗯,當務之急,應是盡快離開此地。”裴宴安冷眼望着蒙面人的屍體,淡淡道。

日腳西斜,餘晖透過山霧落在趙長珺和裴宴安的身上,兩道月白身影泛着朦胧暖光。

走出這條山道,身後再無敵人追來。

趙長珺微微有些詫異,她望向裴宴安染着濃郁血色的衣角,輕聲問道:“兄長來時,可見到什麽可疑的人?”

“有一些,”裴宴安的面容上看不出什麽波動,他擡起右手,将左肩處散落的墨發再次攏了攏,遮住了暗器的痕跡,方繼續道,“除了洛河谷養在此地的死士,還有幾批訓練有素的殺手,看起來不像是同一撥。”

“其中應當有常安樓的人。”趙長珺微微颔首,輕輕瞥向裴宴安的左肩,并未言語。

林中初見,趙長珺便覺得不對勁。

按照裴宴安的習慣,一向不願散發的他在解決完敵人後,應當會将其立即束好。

他刻意走在趙長珺的左側,任墨發披肩,便是要遮掩傷勢。

趙長珺無聲一嘆:既然怕我憂心,便等出谷再提吧。

兩人拖着長長的影子,向洛河谷外飛掠而去。

“我們走密道入城。”終于順利出谷,趙長珺回憶起昨日古如是告訴自己的密道,如釋重負地淺笑道。

從密道出來,是一座精致的小院,花木掩映,樹影婆娑,襯得整個院落格外幽靜和安寧。

趙長珺二人穿過亭臺,走向了溫泉旁的主屋內。

缥缈霧氣從外傳來,裴宴安披着有些破損的外衫,靜靜坐在窗前,仿佛陷入了沉思。

趙長珺從檀木櫃子中找到了需要的藥瓶,将其和屋中備好的溫水一道拿了過來,輕嘆道:“兄長可以将頭發移開啦。”

“總歸是瞞不住你。”裴宴安溫潤一笑,修長的手指将墨發撥開。

由于暗器未拔,且裴宴安也及時點過周邊穴位,因此失血的狀況不算嚴重,只浸染了周遭的部分衣袍。

趙長珺心頭一酸,穩住雙手,将暗器垂直拔出,露出了其下猙獰的傷口。

“傷得這麽重,還逞強不告訴我……”趙長珺用燒過的銀剪剪開混着血色的錦袍,再用紗布輕輕擦拭。

裴宴安仿佛并未感受到疼痛一般,輕笑道:“谷中形勢緊急,而且我們也沒有處理傷口的東西,便不想讓你多憂心。”

細致地上完藥後,趙長珺一邊為裴宴安包紮,一邊慶幸道:“還好只是暗器,并未帶毒。”

裴宴安點點頭道:“如今江湖,除了洛河谷等善用毒的宗派外,一些有名的勢力是以武器帶毒為恥的。”

“包紮好啦,還有不舒服嗎?”趙長珺将銀剪和被血浸濕的紗布收入盆中,輕聲問道。

裴宴安除了左肩處的傷口有微微麻癢之感外,并沒有其他不适,于是笑着搖了搖頭:“天色将晚,一日未進食,我去給你做些吃的。”

他還未起身,便被趙長珺面色不悅地按住,只得坐了下來。

“傷成這樣還想動?”她瞪了裴宴安一眼,轉身向廚房走去。

推開厚實的門簾,眼前的廚房顯得溫暖而明淨。

幾個石竈整齊地排列,旁邊是放置着米、面的木箱,還有裝着各種調味品的竹筐。

趙長珺匆匆瞥過,思索片刻後笑道:“食材不多,做面應當快一些。”

她從木箱中取出面粉,和水捏成面團,再将其擀成均勻的薄片。

清脆的刀聲響起,切好的蔥花、青菜和面片被趙長珺小心地放入瓷碗中。

她從一處櫃子裏取出鐵鍋,放在石竈上架好,然後熟練地點燃柴火。

燃燒的柴草噼啪作響,放好面片和食材的鍋中,蒸汽袅袅上升,淡淡的面香飄蕩在廚房裏。

時值傍晚,天際被夕陽的餘晖染出一片緋紅。

朦胧的天光下,趙長珺用木盤托着兩個散發出淡淡清香的白瓷碗,淺笑着走到了裴宴安的面前。

面湯清澈透亮,蔥花與蔬菜點綴其間,看起來簡單而溫馨。

“怎麽樣?我一人在崧城之時,閑來無事便試着掌勺過幾次,也沒有旁人試過。而且今日匆忙來此,小院中廚房的食材并不多,只能……”趙長珺對自己的廚藝沒有太大的信心,撐着頭看向被氤氲白氣擋住面容的裴宴安,碎碎念道。

“那我是第一個嘗過你手藝的人?”裴宴安如畫的眉眼忽然綻開,低低笑了一聲。

他用木筷夾起面片,緩緩送入口中,只覺筋道而有嚼勁的面片透着淡淡的清甜與鮮香,遠勝一切佳肴:“很好吃。”

“是嘛?”趙長珺嘴角微微上揚。

兩人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着,一邊談論起今日發生的事情。

趙長珺只說了自己不慎落崖,進入古墓後成功拿到了崧國文藏的鑰匙,并未提到天機府。

“林中那人是何意?”裴宴安細細聽着,并未多加在意,轉而問道。

“在墓中遇到的,其所言所行均帶着友善,應當認識師父,等回到崧城後可以去問問。”趙長珺想了想,緩緩道,“至于蒙面人眉心的銀光,我倒是有些猜測。”

她放下木筷,微仰着頭,目光穿過窗旁蕭疏的樹枝,凝望着斜挂于半空中的彎月。

“我懷疑,江湖中不只我一個批命師。”

趙長珺默然半晌,慢慢收回目光,輕聲道:“兄長此前便知曉,我手心的銀紋與批命筆有關。

“在林中人的動作下,我錯手殺了蒙面人,手中銀紋再度亮起,我便不得不想到……”

裴宴安面色沉凝,接過趙長珺未完的話語:“那個蒙面人也是批命師?那道銀光的作用又是什麽?”

趙長珺輕輕擡了擡眼,點點頭:“我猜是這樣的,只有批命師,才會身懷銀光。

“近年來,我對天機推演掌握更深,手心銀紋也比最初之時亮了許多。

“今日之事讓我懷疑,批命師可以通過奪取其他批命師的生命,取得‘天命’。”

“天命?”裴宴安一邊思索一邊問道,“這和你在批命時所言的天命有些區別?”

趙長珺眸中浮起回憶之色,慢慢道:“我都快忘記了,天命還有另一層意思,指的是批命師對天機的掌控程度,也就是批命的能力。

“原來在不斷練習和參悟外,還有這種走捷徑的法子可以提升批命能力。”

批命源自天機府,族中不可能不知道這個途徑。

趙長珺思及此,只覺背心一陣陣發冷。

滅族前,族中批命師越來越少,有多少是死于門派争鬥,還有多少是死于天命争奪?

争奪天命的人中,除了外族暗中培養的批命師,會不會還有心懷不軌的族人?

窗外便是溫泉,月色下蒙蒙霧氣漾出,給人一種難以看清的感覺。

凝然不動的趙長珺逐漸回神,望向對面的裴宴安,嘆道:“我可能發現了一個更深的秘密,不知能否證實……

“至于批命能力提升與否,雖然寥寥銀光難以衡量,但等我們回到崧城,用批命筆一試便知。”

“來日方長,今日經歷甚多,早些歇息,”裴宴安笑着點點頭,想了想,問道,“季浮生和陸言初他們?”

“我去廚房前,給如是傳過消息了,等她安排就行。”趙長珺淺淺笑了一下,“明天應該能見到他們。”

夜色歸闌,星辰移動,洛河谷中人影未歇。

今夜起,陰影籠罩下的世界開始逐漸嶄露峥嵘。

“季兄你們來啦!是找到崧國文藏的鑰匙了嗎!”在另一處幽靜院落修養的陸言初望着突然到來的三人,激動地跳了起來。

“……”季浮生看着咋咋呼呼的陸言初,一時無語。

他并未回答鑰匙一事,沉聲道:“我帶人去看看洛衍川,你到別處去。”

“哦……我知道啦,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聽的別聽。”陸言初潇灑一笑,揮手離開。

等他走遠,戴着面具的趙長珺和裴宴安随季浮生進了屋內。

小爐上的藥湯煮得正沸,洛衍川斜靠在床上,并未被動靜所擾。

“外傷已經請孟老為他治療了,”季浮生彙報道,“但他體內還帶了不下十種毒素,只能等他自己再解。”

趙長珺點點頭,走到一動不動宛若雕塑的洛衍川身前,放緩語調徐徐道:“經歷過生死,便仿若從另一個世界歸來。

“我不知你有何冤屈,但若你願意,可以助你複仇。”

洛衍川閉上眼,眉頭驟然擰緊,蒼白如紙的薄唇慢慢抿起,卻并未回答。

“既出逃多次,定是心有不甘,你如今孤身一人,而言初只算半個江湖人,最多能夠幫你改名換姓,茍且偷生……還是說,你在多番打擊之下,決定接受現實,與以往有了割舍?”趙長珺微冷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來,一下一下敲擊在洛衍川的心頭。

洛衍川暗暗握了握拳,聲音低得幾成氣音:“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麽?”

“此前相救确實只是意外,”趙長珺搖頭輕笑,“若說有何圖謀?洛河谷少主天賦異禀,而我身邊恰好缺了一個醫毒雙絕之人。”

沉默良久後,洛衍川緩緩擡起頭望向趙長珺,雙眸通紅,面色如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