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洛神引(二)

洛神引(二)

幾日轉瞬而過,歸于幽靜的洛河谷中,血泊與屍體卻是不少。

一場争奪崧國文藏線索的生死宴戛然而止,具體死了多少人暫時難定,不過也甚少有人在意。

世人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誰,奪取了傳說中的文藏鑰匙。

春日漸暖,取得鑰匙的趙長珺早已脫下勁裝,換回了日常所着的衣裙,緩行數日回到了崧城。

在洛衍川的精心調理下,她體內餘毒所剩無幾,剩下的毒素則需要幾味稀有的藥材,才能徹底根除。

“洛神引的餘毒已經很少了,”洛衍川将兩根手指搭在趙長珺腕上,長舒一口氣道,“在徹底清除毒素前,少閣主可以兼修洛河谷的這門心法,用以壓制。”

他從袖中取出一卷冊子,遞給趙長珺。

“嗯,”趙長珺接過,沉吟了一下,問道,“衍川,根據近日的藥膳,你有查出些什麽嗎?”

她歸來的這幾日,依慣例繼續讓容姨派來府上的廚師準備每日的藥膳,但并未服用,而是秘密地交給了洛衍川。

“……基本可以确定了。”洛衍川點點頭,“将那些藥膳分開來看,确實有滋補舒緩之效。

“但若将多日的藥膳放在一起,便不難察覺其中可以致毒的成分。

“這種下毒方法,四日為一個循環,可以非常隐蔽地在體內逐漸積累毒素,到最後,中毒之人除了頭疼、體弱外,還能在特定條件下被下毒之人控制。”

終于确認了……趙長珺并未欣喜,笑容有些怆然。

“有可能是無意的嗎?”

“極難,藥膳中各草藥用量需分毫不差,才能達到效果。且此毒非常隐秘,即便在洛河谷中,也只有幾位大長老才知道配方,”洛衍川神色一黯,“還有一點便是……這藥膳極為眼熟,有位長老為了控制我,給我吃過一模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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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唇角扯起一抹冷笑:“如果少閣主身邊的下毒之人與洛河谷有聯系的話,或許配方正是來自我認識的那位長老。”

“好……”趙長珺默然半晌,低低嘆了一聲,“你先去休息吧。”

“少閣主記得趁熱服藥,且最好保持心境平靜,餘毒雖少,但情緒波動下往往會引起頭疼。”洛衍川望了望放在桌上冒着熱氣的藥碗,叮囑幾句後退出了暖意融融的書房。

留在房內的趙長珺凝視着爐火,眸色幽幽搖曳。

雖是初春,但她自毒發後總有些畏寒,因此書房中的火爐并未撤下。

在火光的映照下,趙長珺的雙眸逐漸微含淚光。

“容姨……”趙長珺低聲念着這位自小便陪在身邊的長者,一邊回憶,一邊提起桌上毛筆,不自覺地在紙上寫了一排線索。

過往的片段一一閃過趙長珺的腦海,她細細整理最近半年的相處細節,尋找着不合尋常的地方。

“還需要更多證據,”趙長珺心緒紛亂,嘴角噙着一絲如碎冰瑩雪般清冷的笑意,“我一向不查身邊人,現如今,便只能破例了……”

片刻後,她将沾染墨色的紙團成一團,丢進了火爐中。

“我需要原因,但不能直問……”趙長珺走至窗邊,擡眼望了望遠處蒼茫的雲腳,輕聲道。

不知立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了裴宴安溫潤中帶着關心的聲音。

“我剛剛遇到衍川,聽他确定了消息,便趕來看看你……”

他發現了放在桌上的藥碗,伸手探了探碗身,端起它走到了趙長珺身旁。

“快溫了,先喝藥再說。”

“嗯……”趙長珺點了點頭,捧着還有少許熱氣的藥碗小口地喝着。

“兄長對容姨,有何看法?”

白氣萦繞間,她面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她來歷神秘,與父親是舊相識,與你……”他糾結地停住後半句話,頓了頓,方緩緩道,“與你一同來到趙府。”

“哦?”趙長珺眉梢微動,捧着已經空了的藥碗,手指輕輕在逐漸冰涼的碗身上劃弄了幾下,“兄長這句話有些不清不楚了。”

裴宴安遲疑地開口:“在父親和容姨的要求下,我瞞了一件事,雖然自己也并不清楚內情……

“我懷疑,你可能是父親流落在外的女兒,或者……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總算來了。

趙長珺揉着微微發疼的額角,感覺一些原來模糊不清的事情正逐漸從迷霧中顯現。

“你是七歲時突然被容姨帶來趙府的,當時便發着高熱,昏迷不醒。

“父親和容姨萬分焦急地尋醫問藥,同時告訴我,你是趙府的小姐,我的妹妹。

“後來你病好了,但失去了以往的記憶,并且一往前想就會頭疼。

“父親和容姨特意叮囑過我,不要對你提起往事,就當你是從小便養在府中。

“我以為他們是想讓你開開心心地長大,怕你知道後多思多慮,而且……

“而且容姨是崧國舊人,還可能出身高貴。在滅國之前的那幾年間,皇族混戰,世家傾軋,我現在回想起過去,仍能感到比無星無月的夜還要深沉黑暗的痛苦。”

最後一句極輕極快,幾成氣音,裴宴安壓下眸中一閃而過的暗色,放緩語調道:“我怕随容姨而來的你會有些不好的記憶,而有時候遺忘反而是幸事,因此一直未向你提起。

“但我本應明白的,對有些人而言,過去的陰影往往揮之不去,即便被攔下,但終有一天會浮出水面。”

裴宴安閉目嘆息,最後一句又仿佛是在說他自己。

頭疼越來越劇烈,趙長珺有些分神,因此并未留意裴宴安所說的每一句話,并未察覺到他的過去同樣藏着陰影。

她用發涼的手按住額頭,定下心神分析:“被容姨帶來……”

她以前便懷疑,自己明明是身穿,為何能被認成是趙府的女兒。

趙長珺不是沒有詢問的想法,但一是無法解釋疑惑的來源,二是在推演天機時,冥冥中覺得貿然詢問會帶來不好的後果。

如今,一向慈愛的容姨竟然對她下毒,而她竟是由容姨帶到趙府中的。

重重消息砸來,趙長珺開始重新思考自己與容姨的關系,突然心頭一動……

她起身走到屋外,緩步慢踱。

春日暖陽照在趙長珺的臉上,卻映不出一絲暖意

前些日子,洛塵香到了失效的邊緣,容姨經常問自己是否恢複記憶,然後送來藥膳。

這是不是說明,如果自己在之前便表露出了對身世的懷疑,可能會提前被……下毒?

下毒是為了……控制。

衍川說過,在特定條件下,下毒之人可以控制中毒之人。

“是這樣嗎?”趙長珺擡起手,迎着陽光細看,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層迷霧。

“長珺……”裴宴安立在屋門處,眸帶擔憂地望着趙長珺,輕輕喚了一聲。

趙長珺眸色如雪,一向寧靜如水的心境,在今日起了些難以抑制的波瀾,低低自語道:“已經發生的事,便如逝去的河水,永遠無法倒流。

“人本來就是只會被身邊人背叛的。

“我如今應該做的,便是想辦法在不擊碎表面平靜的冰層的情況下,探尋底下的暗流。”

裴宴安迎視着趙長珺的眼睛,聲音中帶着些許愧疚和憐惜:“我未曾料到容姨竟別有用心,實在不該瞞下此事。”

感受到裴宴安的自責,趙長珺微微搖頭:“即便知道,也難猜出……此刻心緒紛亂,書房中有琴,就借兄長的琴音定定心神?”

“好,”裴宴安朗朗一笑,“許久未碰你的彩鳳鳴岐了。”

他随趙長珺回到書房,拂衣而坐,擡手調理了彩鳳鳴岐的絲弦。

指間輕撥之下,如水的樂韻流出,正是一曲《初雪》。

樂音舒緩,趙長珺仿佛置身于空谷觀雪,漸漸散了心中悲涼。

一夜梨雲空有夢,二分明月已如煙。

一曲撫畢,趙長珺的眼眸已經變得清平如水,澄澈而安然。

天色将晚,暮雲四合,餘晖已盡。

自探春宴後,崧城的夜晚再一次熱鬧了起來。

“掌櫃的,這幾天來聽說書的人又多了?”客棧中,一名江湖客朗聲笑問。

他眉目開闊,年齡在四十歲上下,腰間別着一柄金邊長刀。

“那可不,”掌櫃一邊撥着算盤,一邊笑答,“探春宴雖然結束了,但千江閣的批命日子快到了,這可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熱鬧。”

“千江閣……”另一位江湖客喃喃道,“不知生死宴中,究竟是誰拿到了鑰匙。”

話頭一起,客棧中無所事事的客人們紛紛加入了讨論。

“我看極有可能也是千江閣,雖然洛城是在北地邊緣,不像崧城這般與千江閣如此之近。但只要還算北地範疇,千江閣的影響力便大得可怕。”

“你這就不懂了,生死宴是需要陣玉才能進的,進入之人都不是等閑之輩,再加上硬闖進去的……”

“此言有理!千江閣縱有實力,但能進洛河谷的人也多不到哪裏去,進去之後,可不就各憑本事了?”

杜煙從樓上下來,便見堂中衆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火朝天。

她走到那名帶刀的江湖客面前坐下,一邊聽一邊喝茶。

“哼,在洛河谷徘徊數日,鑰匙沒見着,屍體倒見了不少。”杜煙放下茶杯,憤憤道。

“只是湊湊熱鬧,你我二人來崧城,原是為了另一件事。”

“也是……”杜煙點點頭,想到千江閣,笑道,“不過若鑰匙真被千江閣所得,屆時文藏一開,又會掀起諸多風雨了。”

“據說崧國文藏有特殊之處,如果開啓就會引發動靜,也不知是真是假。”

“這麽玄乎?”杜煙撇撇嘴,思及一事,嘆道,“不過千江閣的批命更玄,若可得其批命,或是見少閣主一面,就能……”

“只是不知今年的批命名額将如何決定?”

杜煙雙手捏着茶杯,垂眸沉思,不再言語。

風驅急雨灑高城,雲壓輕雷殷地聲。

在接連數日的急雨後,千江中心的小島,再次迎來了前來批命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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