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北疆謀（二）
北疆謀（二）
北海之上，濤瀾洶湧，風雲開阖。
一支載滿貨物的船隊踏浪而來，粗犷豪邁的調子随風傳至岸邊。
岸邊人影攢動，熟知此船隊的百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好像耗了小半年才回？”
“我聽官爺說，此次周游可是領了上命，不只是為了攬貨，還有結交各方之意。”
“這我可不懂……明日拍賣會就要開了，我們也可以跟着開開眼。”
百姓正說着，便見幾個差官橫眉冷目，前來清場。
“都到一邊去，莫要攔路。”
湊熱鬧的百姓們諾諾散開，退至不遠處，繼續好奇地望着船工們陸續擡到岸邊的大箱子。
趙府的馬車恰在此時抵達。
處理好幽縣之事後，趙長珺幾人并未多留，繼續北上，緊趕慢趕，總算是在拍賣會之前到了北疆主城。
“據說此次帶回的貨物，包括北燕的絲帛珠寶、西寧的草藥毛皮，還有各個小國的奇珍。”洛衍川停下馬車，語帶雀躍。
“雖說如今水路四通八達，但若是這樣游上一圈，最少也需要耗費半年之久。”裴宴安掀起車簾，望了望岸邊的巍巍巨輪，笑道，“如此巨制，想來少不了官府的手筆。”
趙長珺微微點頭道：“戰争與外交，宛如一枚銅錢的兩面，我們大乾的皇帝陛下可是一處都沒有耽擱。”
停留片刻後，洛衍川駕着馬車，載着趙長珺和裴宴安往前往城內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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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主城的建築豪闊大氣，走至城中，只見側前方搭着彩燈高臺，人影幢幢。
“聽百姓們所言，明日的拍賣會便在此處舉辦。”洛衍川停車回身，掀起車簾指給趙長珺看。
“墜月樓……”趙長珺表情并未波動，“北地諸座大城中，幾乎沒有墜月樓未涉足之地了。”
挂着墜月樓三字匾額的樓臺在日光下矗立，飛檐撲朔，附近錦帳連綿如雲。
因着拍賣會的緣故，墜月樓臨街的客棧生意也是極好，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數日奔波甚是疲累，趙長珺幾人随意選了一處客棧，用完晚膳後便各自回房歇下。
翌日清晨，清風入窗。
夾雜着雨絲的風拂起趙長珺衣裙上的玉帶，她垂眸理了理，走出房門與裴宴安和洛衍川彙合。
“北地的墜月樓，我幾乎都去過，就差北疆這座了，讓我看看它有何不同。”
洛衍川興致高昂，跟趙長珺二人談起各處墜月樓的獨到之處。
幾人緩步走入樓內，入目皆是富麗堂皇的景致，從低往高處數，前幾層的形式與崧城的墜月樓別無二致。
若說有何奇特之處，那便是最上方用于舉辦拍賣會的幾層了。
許是為了視野開闊，最上幾層聯通而中空，其中最低處立着一方圓臺。
與圓臺同一高度的樓層中，四周排布着許多木椅，一些來得早的百姓已經入座完畢，一時聲響嘈雜。
再往高處，四周環繞着一個個雅致的隔間，有一些雅間外還貼上了世家的徽記。
“幾位客人是要參加拍賣會的嗎？如今還有一些空着的雅間……”一位女使望見剛剛進入的趙長珺幾人，含笑相迎。
她鬓邊簪了朵絨花，相貌清秀，聲音如黃莺出谷。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女使笑容不減，走在前方引路，行路間紗裙搖動，風姿綽約。
北疆墜月樓聲名在外，其中女使也是閱人無數，因此不難分辨出，哪些是可以引入雅間的貴客。
進入不算寬敞的雅間中，女使從側方的木架上端來一些糕點，款款走至桌旁，眼波在裴宴安身上打轉。
坐在裴宴安對面的趙長珺半撐着頭看了過來，眸中帶着幾分莫名的笑意。
“長珺？”裴宴安剛剛落座，正習慣性地将手伸向桌上茶壺，想要為她斟茶，突然撞見這意味不明的目光，疑惑地喚了一聲。
停頓間，帶着香風的纖纖玉手先他一步，握住了茶柄。
裴宴安側眸望去，只見女使微微抿唇，對他嬌柔一笑。
“……下去吧，不用服侍。”他眉頭微皺，淡淡道了一聲，再次望回趙長珺時，便見她唇角微挑，眸中笑意更盛。
“還不走？”洛衍川已将草藥圖冊翻出，正準備講給趙長珺聽，卻望見那女使仍是有些躊躇，不由面露不悅，催了一聲。
“你先去外間歇息吧，有事我們會喚你。”趙長珺望着女使，安撫地笑了笑。
“好……好的。”女使行了一禮，匆匆退了出去。
她一離開，洛衍川便擰眉道：“我先前去過不少墜月樓了，多以清雅為主，怎麽北疆的就如此……”
趙長珺搖頭笑道：“許是因為有不同的主事之人，因此風格也不一般，且北疆是邊境之地，民風自然開放一些。”
“還有一些軍中将領的緣故，北疆多戰亂，主城算是附近最為繁華的城池了，總有些将領休沐時……”裴宴安輕撥着茶盅的蓋碗，蹙眉道，“不說這個，衍川再講講幾味藥材吧。”
一盞茶後，雅間外隐隐傳來銅鑼之聲。
從雅間向外望去，剛好可以清晰地俯瞰整個拍賣的圓臺。
一個個身着紗裙的女使魚貫而出，恭敬地站在每個雅間的窗下。
若需要加價，只用在雅間內輕撥銀鈴，示意女使所出的價格，她們便會舉出鮮豔的號牌，以此告知圓臺處的記錄之人。
至于坐在圓臺周遭的百姓，就更為方便了，直接起身喊價便可，但根據以往的經驗，不入雅間之人往往只是來看熱鬧，甚少加價。
女使們剛剛站定，一名身穿華貴衣袍的拍賣師便輕敲鑼鼓，目光炯炯地向四方躬身行禮。
“歡迎各位前來參加墜月樓的拍賣會。”
拍賣師禮貌微笑，洪亮的聲音傳至各處。
“墜月樓規矩不多，無論買者身份，價高者得。”
他揮揮手，一件件珍奇寶物被女使們從暗處擡到圓臺上，展示在衆人眼前。
名匠鑄藏、名家墨寶、大師畫作……
前幾件物品只為暖場，故而起拍價格并不高，但在熱烈的競價氣氛中，價格也是一路攀升。
趙長珺興致缺缺地看着，直到一幅畫卷被兩位女使捧至臺上，徐徐展開。
“柳大師的山河圖？”趙長珺聽着拍賣師抑揚頓挫的介紹，凝眸望去，“北燕大家的畫作……為何能被帶回大乾境內？”
場中的拍賣師仿若心有靈犀般，介紹完此畫內容後，呵呵一笑道：“若有了解此道之人，便會明白柳大師在潑墨畫法一派的地位，我們也是使了多重手段，才從北燕邊境的一位收藏者中得了過來。”
聽聞此言，洛衍川也好奇地望了一眼，眉頭一動。
“使了何種手段？威逼利誘？強取豪奪？”
洛河谷少主的思維方式微微有些特別，不過加上拍賣師意味深長的語調，洛衍川能出此言倒也不足為奇。
“……或許是以物易物，”裴宴安嘴角微動，緩緩道，“潑墨畫于近年興起，受到北燕皇室的推崇，因此北燕各世家往往為迎合皇室喜好而大肆搜集，将畫作珍藏于家中，不會輕易流出。
“不過山河圖是柳大師早年的作品，一直流落在外，剛才拍賣師說此畫在邊境，又被墜月樓之人先一步尋得，因此……”
洛衍川面露恍然，拍了拍桌子，笑道：“原來如此，北燕關隘極多，若想由邊境獻寶入京，免不了諸多麻煩，極有可能是好處沒得到，反而被人半路奪了去，這樣一來，還不如交給名聲赫赫的墜月樓。”
“嗯，”趙長珺的目光并未在畫上停留太久，“潑墨一道并非主流，如今一畫千金，便是沾了皇室的光，就像我們大乾近日的花石一樣。”
“京中又有新消息了嗎？”正在品茶的裴宴安放下茶盞，擡眸望向趙長珺。
“前些日子，承天帝突然對奇花異石情有獨鐘，一些大臣投其所好，派人四處搜羅，用以進貢。”趙長珺語氣略沉，“天子如此，京中妃嫔、命婦們也紛紛效仿，舉辦賞玩奇花異石的宴會……此風瞬間由京都傳至各地，兄長你看，就連北疆的一座小縣城，都辦起了賞花宴。”
在來主城的路上，裴宴安已将聽她提起過幽固樓之事，不由點點頭道：“官員們為了讨好上意，若發覺百姓中有适宜的花石，免不了毀屋破牆，直接征用，若是遇上幾丈高的巨木大石，運至京都更得毀橋拆城……”
“正是如此了。”趙長珺眼波沉沉，輕嘆一聲。
“竟會這般嚴重……”洛衍川設想一番，搖搖頭，往圓臺處望去，“藥材來了！”
一見藥材，洛衍川的眸中便閃起光亮，急忙搖動銀鈴，吩咐女使将需要的藥材一一拍下。
能辨識珍稀藥材之人本就不多，奔着藥材參加拍賣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幾番加價後，洛衍川便心滿意足地收齊了全數藥材。
他細細分辨着剛被送至雅間的藥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趙長珺淺笑着看了他一會兒，又将注意力轉回到拍賣會之上。
“西寧的豹氅——”
“品相極好的東珠——”
“北燕制墨名家做出的休寧墨——”
奇珍異寶輪番上陣，如今這塊休寧墨更是被擡到了令人咋舌的高價。
“北燕的東西倒有挺多……”趙長珺向外望去，只見此時舉牌的雅間，正是之前山河圖的歸屬。
接下來的拍賣會中，只要是涉及北燕的、極為難得的物品，盡數被那處雅間拍下。
“北燕人？還是鐘愛北燕之物的大乾人？”
拍賣會結束，趙長珺走至廊上，無意間剛好瞥向了那處雅間。
木門被人從裏推開，門沿上搭着一只冷白修長的手，如同殘霜未盡的寒枝。
那人走至廊上，從趙長珺站立之地望去，只能看見一個高挑瘦削的背影。
他漆黑如墨的長發僅被一條玉帶束起，一襲玄色衣袍随行路而飄動，輕輕拂過了轉角處的雕欄。
“怎麽了？”裴宴安察覺到趙長珺的目光，朝同一方向看去。
廊內已經無人。
……是祈元璟嗎？他不回北燕寒州府，反而一直留在大乾？
“看起來有些像熟人……”趙長珺輕聲解釋了幾句，并未将此放到心上。
“北燕？”洛衍川心中更無半點在意，左手抓着裝好藥材的盒子，右手一揮，大步出了墜月樓，“回去制藥！”
遠離洛河谷，來到蒼茫北疆，此刻藥材在手，洛衍川看起來仿佛恢複了少年心性，将前塵舊事統統抛在身後。
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回到客棧，就火急火燎地将從崧城帶來的其餘藥材拿出，同今日拍賣回的珍稀藥材放到一處。
他閉門謝客，在房中專心致志地制藥，日落前便将藥丸盡數做出，裝在了一個個小玉瓶中。
“這麽快？”趙長珺被叫了過去，望着在桌上呈一字排開的玉瓶，有些驚訝，“都是藥丸嗎？”
“我的制藥之術，谷中無人能及，”洛衍川走到桌前，微揚起下巴一笑，“餘毒需要緩慢調理，藥丸劑小，最為合适。少閣主一日服下一枚便可，吃完這些瓶子裏面的藥丸，毒素便可盡消。”
趙長珺小心地将藥瓶收入錦袋中裝好，嘴角微彎：“辛苦衍川了。”
“小事，”洛衍川一派輕松地聳聳肩，頓了頓，道，“那我就先回崧城了？”
洛衍川的語氣非常輕松，但微顫的睫毛和眸中暗藏的火光還是暴露了他一路以來壓制的想法。
他要盡快完成這一切，然後趕回崧城繼續籌劃……複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