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畫中仙
第5章 畫中仙
天水珠有件事沒測出——他不是人。
要不然,他不想殺人也得殺了。
因為師尊說過:不可濫殺無辜,但若有人對你動手,無論是誰,都可反擊,保護好自己最重要。
說着,師尊又沉默了很久,輕嘆道:其他的,死了就死了吧,你沒事就好。
那時候,秋茗沒看懂師尊的眼,只覺得那雙漂亮的眼底,流露出濃重的哀傷。
如今的世界侵染在祟氣中。
比起人類,其他物種更容易受影響,一旦生出靈神,有了意識,就更容易被感染魔化。
遇上這樣的,哪怕是剛化形,還未造就殺戮的稚子,人類也不會留情。
因為人類認為,非人的活物沒有抵抗祟氣的意志和堅韌的精神力。
妖魔窟的那些半人半獸的妖魔就是如此,它們起初只是靈神初開的獸類,剛化妖形就被祟氣感染,與祟氣共生,為了不被仙門追殺,努力學習做人,無論是用餐儀态,還是行為習慣,都在往人的方向靠,最有效的方法自然是吞噬人肉,生吃魂靈,這樣才能越來越像人,從而改變自己非人的模樣。
說到底,僞裝成人,是為了躲避追殺。
一旦被感染,人類對于自己的同胞,都能說殺就殺。
更何況是非其族類?
秋茗不是人,卻能僞裝成人混入其中,只這一點,恐怕就足以成原罪,都到不了談論是否感染那一步。
老頭笑眯眯地看着他:“孩子,你從哪兒來?家住何處?今年多大?可有修習過仙術?你可願拜在我天玄宗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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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茗眉頭微微蹙起。
老頭見勢不妙,急道:“孩子,不要急着拒絕,你可能還不了解天玄宗,在這世上,以上仙門為尊,而上仙門又以天玄宗為尊。你若願加入我宗門,天材靈寶,任爾取用,假以時日,若是學有所成,就像你沈霁師兄一樣,得到所有人的敬重。”
什麽敬重?
抱着劍站在衆人面前,審判他人?
秋茗覺得不好,每天要見那麽多人,真的很恐怖!
老頭說了那麽多,秋茗就記着身邊這個冰塊叫沈霁。
秋茗其實不怎麽記人名字,名字說到底只是一個區別于他人的符號。
除了名單上的人,他只記得一個周芃,因為他不是很排斥周芃的靠近。
現在加上一個沈霁。
因為這人捏他手腕很疼,他記仇。
見他走神,老頭也不生氣,反而又湊近些:“孩子,考慮地怎麽樣?”
秋茗有點不耐煩地往後退了兩步。
但面上看起來,像是膽怯慌張。
秋茗恐人恐到腳趾抓地,他磕磕巴巴地說:“……我,有師尊了。”
“哦?”老頭一怔,差點驚呼出聲,見秋茗肩膀一顫,看起來更可憐弱小了,他放低聲音,慈祥笑道:“尊師是哪位高人?”
竟撿了這麽個好苗子,真是羨煞旁人!
但估計那位做師父的也沒什麽能耐,自己說不定就是個半吊子,要不然,天賦如此絕佳的少年,竟荒廢成普通人,可嘆啊可嘆!
他确實看不出秋茗的能耐。
秋茗修煉方式有別于常人。
凡人體內經脈千萬,血流奔湧其中,維系人之生氣,而修仙者除了這些,還有一套獨立其中的靈脈。
踏上修仙之途,需打通體內靈脈,靈息游走其中,轉化為氣,方能施展。
秋茗不一樣,他不是人,他殼子裏的靈脈空空蕩蕩,所有靈息都凝聚于核,藏在心髒中,不易被窺見。
若放在妖身上,這靈核就該叫妖丹。
見秋茗不語,老頭耐心極好地又問了一遍。
秋茗卻搖了搖頭,聲音弱弱的:“師尊就是師尊。”
“……”這給老頭整懵了:“你不知你師尊名諱嗎?”
“不知。”
秋茗沒說謊,他真不知道。
但他和他師尊都不在意,反正整個砀山只有他們二人,又不用将名諱說與他人聽。
他只要知道師尊是師尊,是他一個人的師尊,就行了。
倒是他師尊蔫壞,總給他起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名字。
一般的時候叫他小秋茗。
生氣的時候,叫他小崽子。
小時候摔進泥潭,弄地渾身髒兮兮,師尊就壞笑着喊他泥娃娃。
還有什麽:我家茶茶。
當時秋茗問師尊為什麽這麽叫他,師尊笑而不語,只望着漫山遍野的欣榮草木,笑得溫柔和煦。
反正沒正經叫過他名字。
秋茗一想起來,表情就忽然豐富,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勾唇笑笑,一會兒又尴尬地腳趾摳地。
老頭看得有點懵,眼神詢問沈霁:這孩子怕不是個傻的吧?
傻不傻沈霁不知道,沈霁只知道眼前這個少年有古怪。
若以天水珠測出來的天賦,這少年哪怕不修行,靈脈也會自動吸納靈氣,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空空蕩蕩。
除非,他生活的地方沒有一丁點兒靈氣,而這種地方,沈霁只在九溟見過,那地方妖邪肆虐,鋪天蓋地都是濃黑的祟氣,毗鄰幽冥地獄。
秋茗若是生活在那,必定已被祟氣感染,沈霁想都不用想,就可以直接殺了他。
但偏偏天水珠沒測出異樣。
沈霁對那白須老頭說:“此事不急,天快黑了,先将皓清說的那山海烙印一事處理了再說吧。”
老頭眉頭一緊:“山海烙印?”
他瞄了一眼秋茗,便見秋茗耳根下也有一枚銀色烙印,當即面色一沉。
對沈霁說:“你也跟着他們進去一趟吧,把這孩子帶出來,要是折在裏面就可惜了。”
沈霁點頭道:“師祖近日閉關,這一趟他去不了,我正要替師祖走一趟。”
秋茗一愣,那個泛去不了?
也就是說,他折騰這麽一大圈,又白折騰了?
沈霁帶着秋茗原路返回,走到門口後,對秋茗說:“進去。”
他話很少,也不解釋,轉頭就往另一座大殿走去。
大約是要與同進幻境的弟子彙合,再來此處和他們一同入境。
秋茗站在門口,手擡起又落下,又擡起,又落下,怎麽也沒勇氣推門而入。
幹脆放棄,蹲在門口等着。
但轉念一想,既然那個泛去不了,他還待這兒幹嘛?
他也不是為了解除幻境烙印而來,他耳根後的烙印又不是真的,只是逼真而已,萬一到時候,大家都被拉入幻境中,只有他一人還在原地,不就露餡了?
而且,趁着進入天玄宗的機會,他應該去找他的名單才對。
秋茗避開日常巡查的弟子,一路摸索。
他覺得一個宗門這麽多人,至少是有名譜的,只要他找到名譜,很快就能确認目标。
而這種書籍相關的東西,一般都在藏書閣之類的地方保存吧?
而藏書閣一般都有些秘法和典籍,像什麽蘭花寶典,降妖十八掌之類人人豔羨的秘籍,為了防止被偷盜,一定會安排很多人看守。
思路越飄越遠,秋茗覺得自己猜的很合理。
他照着看守最嚴格的一處走去。
那是一座倚着山體而建的仙府,一半恢弘氣派,瓦牆高聳,另一半藏在山體之後,神秘撲朔。
秋茗心想:不愧是藏書閣,果然很藏!
秋茗身型輕巧,速度又快,那些仙門弟子沒看見他身影,也沒聽見他動靜,他像一只靈巧的貓兒,瞬間躍上屋檐,輕手輕腳地掀開琉璃瓦片,縱身躍入。
屋內空無一人,只有完全不同于外間的寒氣,朝他吹來。
裏面許是有個冰窖,八成是用來藏東西的!
秋茗興奮地想:師尊也曾挖了個冰窖,給他放點反季的酸果和吃食,說是這樣可以放很久,不易腐壞,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想來,藏書也一樣,容易蟲蛀腐壞,因而要藏在冰窖中保鮮。
他沿着寒風吹來的方向,往半截山體內走,冰洞上有光閃爍,像是活過來,隐隐有一道視線打量秋茗,又在見到他之後神色恹恹地打了個哈欠,眼睛閉上,光點消失。
越往裏,甬道的石壁越是霜厚,到後來,直接有粗壯的冰溜,挂在洞口。
他踏出冰洞時,愣了一下。
唇角一點點彎了下去。
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細雪漫天,無數根冰棱拔地而起,粗壯宏偉。
可這裏什麽都沒有,別說藏書,就連個書架都沒有,一眼能望穿。
秋茗失落至極。
他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眼眶紅紅的,心底很難過,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弄錯,第三次落空了。
他正要原路返回。
耳邊忽然傳來陣陣哐當聲,清脆地像奏樂,又拖拖拉拉地逶迤一地,那聲音很奇妙,很像……
很像什麽來着?
對!很像師尊手腕上,那個黑色镯子發出的聲音!
他又驚喜又後怕地回眸看去,就被一陣光刺激到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蒼茫的雪原中,忽然長出一道道黑色鎖鏈,破冰而出,漫舞在空中,扭曲地像掙紮的蛇,糾纏地像活了的藤蔓。
而那些鎖鏈中間,晃出一道虛影,虛影如煙霧彙聚,凝成一副畫。
畫上是個女子。
一襲白衣,飄然若仙,潑墨長發直垂而下,纏繞腳踝,她面容恬靜卻冷銳,唇角挂着幾分溫柔,眉梢又帶上些許清冷的距離感。
完全相左的兩種極端情緒,同時出現在這女子的臉上卻半分不違和。
秋茗覺得她很眼熟,但他确定自己沒見過。
從記事起,他就和師尊住在砀山上,從未涉足紅塵,這次下山,他就見過一位女子——巽柔,雖然巽柔戴着面紗,但只看眉眼就知,畫上的女子和巽柔沒有半分關系。
但畢竟這事和他師尊沒關系,和名單也沒關系,他懶得去管。
正要轉身離開,卻見那畫變了。
一滴血珠從畫中女子的心口上暈開,如墨入水,越暈越散,不一會兒就将一襲白衣染成血紅。
而她柔和恬靜的面容,也漸漸猙獰起來,不是那種兇悍可怖,而是悲怆隐忍。
仿佛在承受着什麽巨大痛苦。
連帶着周遭漂浮纏繞的鎖鏈都扭曲起來,瘋狂碰撞,發出巨大的震顫聲。
就像是……
那女子被鎖在其中,她很痛苦,她很絕望,她在流血,她在掙紮。
秋茗在那幅畫的空白處,看到一方紅底白字的章印,以隸書陰刻兩個字——涼婉。
涼婉?是誰?這人的名字嗎?
秋茗愣了一下,便見那畫上的章印脫畫而出,朝他襲來,秋茗沒躲,他直覺一直很準,他知它沒有惡意,甚至覺得……這幅畫在這裏等他很久了。
但下一瞬,秋茗就後悔了。
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的迷之自信從哪兒來的,真的準過哪怕一次嗎?
帶着“涼婉”二字的章印,沒入他耳根下,與那銀色的假印重疊,烙下一陣火燒火燎的灼痛感。
假山海烙印,徹底活了過來!
秋茗眼前一陣眩暈,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被意外拽進幻境了。
作者有話說:
寫作——我有師尊了
讀作——我有老攻了!
下章師尊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