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苦厄道(一)
第5章 苦厄道(一)
“救命啊——!”
秋茗眼前的黑霧還沒散幹淨,就聽見一聲操着啞嗓發出的殺豬叫。
他默默嘆了口氣,拔下一根發絲,在指尖碾了碾,朝那奔跑靠近的聲音身後擲去。
周芃從灰蒙蒙的濃霧中奔來,沒看見他,還在一個勁往前跑,但前面是一條斷路,再跑就撞山壁上了。秋茗不想到時候拖着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在幻境裏找出路,他手指一勾,拎着周芃後領,将人拽停。
“抓到我了!抓到我了嗚嗚嗚,啊啊啊救命啊——!”
“……閉嘴。”
“救——哎?”
屬于大佬的熟悉嗓音,讓周芃愣了下,揮舞不停的手臂僵在空中。
他回頭一看,瞬覺秋茗的白眼是如此的親切,激動地眼淚往下直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抱着秋茗大腿,使勁把眼淚往上蹭。
秋茗嫌棄地将腿拔`出,走到那具死地不能再死的屍體旁。
他的那根發絲命中這人……算了,姑且稱人吧。
命中這人眉心,原本沒氣的一團黑肉徹底不動彈了,耳根下的山海烙印明滅幾下,便像燒燼的符紙,化作黑灰,風一吹,就消失了。
秋茗覺得眼熟,想了想,這東西不正是上仙門的傳送陣法前,那個被斷定是邪祟,而當場斬殺的人嗎?
他死的瞬間,屍體就融成了一團黑色肉球,現在為何又進了山海幻境?
這幻境一到點就拉人進入,連個屍體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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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芃躲在秋茗身後,心有餘悸地看着那團黑肉。
他也認出來了。
“彙合的時候,沒有他啊,他……他不都已經死了嗎?”
秋茗又看了兩眼屍體,說:“是魂體。”
“啊?”周芃聽不懂,但大佬也沒打算給他解釋。
将将死去的人,靈魂離開軀體後,應當轉世投胎,前往輪回路,但這個魂魄好像找不到往生路一樣,一直徘徊在屍身周圍,山海烙印是烙在魂體上的,并不能判斷這人是死是活,他又沒來得及走,所以一并拉入幻境中。
被山海烙印盯上的人,連死都不能解脫。
但這個人已經不能算是人了,被祟氣侵地毫無理智,才會一見到活物就想吃掉。
周芃也是運氣好,碰到了秋茗,要不然,這條小命就不好說了。
山海烙印消失,說明這東西的魂體散了。
秋茗忽然皺了皺眉,臉色難看。
周芃福至心靈,急道:“大佬,他是邪祟,早就死了,哪怕是魂魄也是毫無理智的,不算人。”
換句話說:大佬,你沒殺人!莫慌!
果然,此言一出,秋茗臉色好了不少,甚至看周芃的眼神都溫和一些。
周芃:“……”
“大佬,我們現在怎麽辦啊?”
這地方冷飕飕的,安靜地詭異,周圍都是濃重到化不開的灰霧,參天巨木光禿禿,枝幹蔓扭,像是張牙舞臂的魔爪。
周芃覺得自己都要窒息了,空氣污染也太嚴重了,他捂着口鼻,再仔細一觀察。
“媽耶,這地方不就是……”
秋茗目光掃向一側,那是周芃剛剛差點撞上的石壁。
石壁在變化,攀爬着貼在上面的青苔一點點褪去,經年累月被植被腐蝕的黑褐色痕跡消失,變得像是剛劈開,露出來的一般。
周圍的濃霧也散開,顯露出那石壁上的三個字——苦厄道。
周芃:“苦厄道?這不就是咱們在馬車上的時候,被拉進來的那條路嗎?”
秋茗轉眸盯着周芃看了會兒,看得周芃有些發毛。
“?”
“說。”
“……”說什麽?
周芃苦着臉:“大佬,你能不能給點提示?”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想幹嘛啊!
秋茗抿了抿唇,瞄一眼周芃身上穿着的新衣服,恹恹開口:“你們進幻境的時候,天玄宗的人說了什麽?”
周芃有問必答,他記性不錯,一字不落地說給秋茗聽。
天玄宗的那位泛師祖近日閉關,無法帶他們破幻。
天快黑的時候,沈霁和皓清帶着那兩個也被打上烙印的弟子趕來,算上從妖魔窟出來的五人,一共九人。
當然,這裏不包括秋茗,彼時他正偷摸溜進人家天玄宗的“藏書閣”。
還找錯了地方……
沈霁和皓清并未被标記,他們能跟進來,是因為那個泛師祖給了他們一枚同咒印,烙在身上,再以陣法相輔,就能與被烙印者一同進入幻境。
秋茗覺得,那幅畫上的印章,估計就是所謂的同咒印,讓他畫的假烙印成了真。
真是……麻煩。
周芃說:“那個沈師兄發現你不在,好像很不高興,我以為你和他在一塊兒呢,就問了一句,他繃着一張冰塊臉說時辰要到了,不等你了,我們就一起先進來了,我還以為你沒進來呢。”
“大佬,能碰到你真好!你就是我的福星,每次碰到你都能化險為夷!你一定拿了爽文劇本!”
大佬對無腦鼓吹沒什麽興趣,他繼續問:“還有呢?”
“啊?還有什麽?”
“……”秋茗以看白癡的眼神看着他:“如何出去?”
周芃搖了搖頭,臉色難看,心有餘悸道:“沒說,只讓我們跟緊了,但一進來,我就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後面還跟了那個東西,我都快以為我要死……”
話沒說完,周芃就一個趔趄,被踹進一旁的石墩後,剛要爬起來,又被提溜着後脖頸摁進泥土裏,吃了一嘴濕泥。
他委屈地說不出話,就見和他一樣貓在石墩後的大佬目光警告他。
周芃看懂了,叫他閉嘴呢。
周圍由舊到新的變化還沒停下。
石壁上,“苦厄道”三個字漸漸模糊,第一個字好像變成了“哭”字,快得像是錯覺,緊接着,三個字都消失不見,變成一片覆蓋其上的植被。
時間像是又溯洄了很多年,周圍的濃霧徹底散去,枯木變成郁郁蔥蔥的夏日蔭林。
看起來很像正常的人間。
一個莫約九、十歲的小孩,滿身是血和泥污,拖着扭曲變形的腿,一瘸一拐走過來。
他像是力氣用盡,終于在石壁前倒下。
昏迷過去……
周芃張着誇張的口型,用氣音說:“大佬,這次進幻境的人裏,沒有他。”
秋茗知道。
秋茗正要起身去查看,就聽見另一個腳步聲。
他聽覺一直特別好,人還沒出現在視野裏,哪怕是踩着極松軟的泥土,掩去腳步聲,他也能隔着老遠就能聽見。
那人靠近,從石壁後出現,也看見了昏厥的小孩。
周芃激動道:“是那位沈師兄!”
話音剛落,又被秋茗狠狠瞪了一眼。
周芃又懵了,他又怎麽了?他們不該和沈師兄彙合嗎?
來人穿着一身青色弟子服,頭發一絲不茍地梳成髻,配上玉色發冠,窄袖被護腕牢牢紮緊,随意地握着長劍。
之所以說随意,那是因為,對一個劍修而言,他握劍的姿态有問題,對劍的态度似乎也不對勁。
劍是劍修的命。
他不像個劍修。
他拿劍的姿勢像是随意握一支筆,或者撚一截花枝。
這種古怪,只有秋茗發現了。
周芃那個傻憨憨激動地擡起手,朝沈霁揮了揮。
“沈師兄!我們在這兒!”
沈霁瞥了眼那昏迷不醒的小孩,又朝兩人看來,淩厲如劍鋒出鞘的眉眼泛着股怪異的溫和,甚至唇角微微卷起,像在對他們笑。
秋茗更覺得古怪了。
這人他不是沒接觸過,淩厲冰冷,知規守矩又責任感極強,成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對誰都是冰塊臉一張。
——絕不可能對着他們笑。
但一湊近,那抹笑意轉瞬即逝。
沈霁依舊是沈霁,冰冷着臉,面無表情,眉頭微蹙。
就像秋茗剛剛看錯了似的。
見秋茗盯着他手看,沈霁道:“有事?”
聲音也不對勁,音色是聲霁的,情緒卻帶着股莫名的柔和。
秋茗抿了抿唇:“你的劍拿反了。”
特別是在危險的環境中,劍修一般左手持劍鞘,方便右手拔劍,而沈霁是右手拿劍,拿得随意,就像……他根本用不上這把劍似的。
當然,也有例外,除非沈霁是個左撇子。
但秋茗見過沈霁拔劍斬殺邪祟,他的習慣肯定是右手。
被秋茗戳穿,沈霁也不慌張,好像還低頭笑了一下,姿态悠閑地将劍換了個手拿。
但這麽一句話,讓周芃也反應過來了。
——沈霁看到秋茗的時候,居然沒生氣!
明明在衆人即将進入幻境,秋茗卻遲遲未歸時,沈霁氣得臉色難看,滿臉寫着煩躁,好像恨不得弄死秋茗似的,這回怎麽不生氣了?
看起來臉色還很溫和。
周芃渾身一哆嗦,往秋茗身後挪了挪,小聲說:“哪兒來的妖精僞裝成沈師兄?”
秋茗看了“妖精”一眼。
覺得這個形容倒也不差,明明用的還是沈霁的臉,渾身也是沈霁的氣息,神态卻差地不是一星半點。
眉眼好像更好看了……
秋茗:“……”
就連周芃都發現了:“大佬,你有沒有發現,沈師兄的臉不對勁,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就是……像他又不像他。”
秋茗再次:“……”
他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其實有點臉盲的毛病,要不是那把劍很好認,他一開始就不會覺得這是沈霁。
還是周芃先喊了一聲“沈師兄”,他才先入為主地确認這人身份。
至于現在……
秋茗手指微撚,冷冷擡眼:“你是誰?”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來了!!他來了!他來抓不聽話的小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