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涼婉劫(一)

第17章 涼婉劫(一)

湖面泛起岚霧,靜谧無聲,水榭長廊上,白衣女子身型婀娜,若仙入畫,她手持火燭,一盞盞點亮長廊檐下燈。

黑暗褪去,暖黃燈光亮起。

照亮涼婉清絕的面容,也照亮了她身後站着的青年。

或許是那燈太昏黃,太暧昧,将她一貫清冷的面容襯出了些嫣色,眉黛輕籠,雙頰微熏,不施丹脂的唇緋紅一片。

她身後的青年雙臂攬她腰上,下颌擱在涼婉頸窩邊,兩人有說有笑地低聲呢喃,聽不清說了些什麽。

這時候的秋茗還沒發現古怪。

師徒相處,抱一抱好像也沒什麽。

小時候他就沒少被師尊抱,特別是天一冷,他總也暖不好被窩,渾身冰涼,就抱着他的小枕頭,叩開師尊房門,往師尊被窩裏擠,他師尊總是無奈地說:“最後一次,下次自己睡覺。”

秋茗每次都答的乖巧,下次還敢。

真正的最後一次,秋茗不太記得了。

後來他無論怎麽磨,師尊都不願和他一起睡。

或許是自己長高了,師尊的床已經裝不下兩個人,又或許是師尊年紀大了,被他吵鬧會睡不着。

總之,他長大後就不和師尊睡一起,也沒再被他師尊抱來抱去。

所以,看着辛離厄那麽一大高個,還找他師尊要抱抱……

看一眼,秋茗看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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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一眼,秋茗嗤之以鼻。

再看……

嗯?

“別看。”沈霁掌心覆在他眼前,“別被教壞了。”

“?”有什麽是他不能看的?

秋茗暴躁地扯開眼前的手,然後就看見……

幽微暖燈下,涼婉被辛離厄摟在懷裏,身軀緊緊相貼,兩張臉錯疊在一起,雙唇糾纏。

神女被拽下凡塵。

秋茗:“……”

溫柔缱绻的吻,無法止步于淺嘗辄止,相擁的兩人越抱越緊,唇齒糾纏變得激烈。

秋茗:“…………”

秋茗皺眉,下意識開口:“他們很渴嗎?”

沈霁:“……別看了。”

秋茗偏不。

兩人擁着吻了很久,吻到沁涼的湖面夜風也吹不散熱,吻到眼眸紅透,都是渴意。

青年攬着女子的腰,将人打橫抱起,快步跨過廊庑,推門進入。

門啪地一聲關上。

秋茗擡腳就往那間房沖,卻被沈霁拽住。

他滿眼不解:“做什麽?過去看看啊,萬一錯過什麽就不好了。”

沈霁抿了抿唇,臉色古怪,不說話,但也不松手。

這邊,秋茗還沒掙開沈霁拽着他的手,湖面另一邊的水榭小築就漏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隔得遠,聽不太清。

但山中的夜太靜秘,多少還能聽到些細碎的……

秋茗懵了半天,滿眼暴躁戛然而止,又愕然片刻,圓潤的杏眸中才泛出一分猜疑,末了,他像是恍然大悟,纖長的睫一顫一顫地垂下來,咬了口下唇,尴尬的紅暈浮上耳尖。

手指抓了抓衣擺,又有些煩躁地搓了一下,最後摳着一旁的桃樹皮,弄得滿手碎屑。

沈霁笑話他:“怎麽?看明白了?”

“……”這個人好煩。

但說說話也好,不說話太安靜了,想不注意那聲音都難。

秋茗是第一次涉足紅塵,在砀山的時候,也沒見過別人這樣,師尊的藏書就更不可能有和這種事有關的東西。

按理說,他應該一無所知。

但奇怪的是,他雖然反應遲鈍了些,卻還是看懂了。

雖然也不是特別懂。

所以,他到底是從哪兒知道的呢?

他凝神思索,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一雙漂亮的眉眼皺了又皺,還是想不起來。

然後,他猛地擡頭,亮澄澄的眸子直兀兀地撞進沈霁的眼。

“你不是好為人師嗎?來吧。”

“來什麽?”沈霁愣了。

“解釋啊,我還是有點不太明白。”

“……”

不太明白是明白了多少?

少年眼神太幹淨,太純澈了,問出的卻是這樣的問題,這可給他難住了,這怎麽教?

見沈霁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為難模樣,秋茗有一種心底扳回一局的爽感,他挑了挑眉,抱着雙臂冷冷說:“那我問你好了。”

不等沈霁拒絕,他問道:“他們兩個……嗯,師徒也可以戀嗎?”

只有凡塵中的戀人、夫妻,才會親密到唇色相接,很渴似的。

師徒不可以戀……

話到嘴邊,沈霁不知為何,又咽了下去。

在這個紅塵中,仙門是嚴禁師徒相戀的。

一來,是為了保證傳承的公平性。

一旦一位師長座下多名弟子,他愛上了其中一人,必然會心有偏頗,機緣與好處定然會優先愛人挑選,這對于其他弟子實在不公平,即便這位師尊秉持公正原則,但心中的愛還是會生出私,哪怕看得見的資源合理分配,看不見的提點與教導還是會厚此薄彼。

二來,如今的紅塵岌岌可危,祟氣肆虐,朝夕危伏,說是末世也不過分。

師尊之所以能成為師尊,他定然比徒弟天資修為都高得多,兩人不相匹配,如何能誕下天賦最優的孩子?

以天玄宗為首的上仙門對每個天資極高的修士都有安排,他們的婚配大多由不得自己。

只為了延續最優的後代,才能留下希望,才能在末世生存下去。

沈霁沒告訴秋茗這些事,他只笑笑,又反問:“你覺得呢?”

“你在問我?你也不知?要我給你解答?”

“……你知道?”沈霁來了興趣。

“也不是不行。”秋茗狡黠一笑:“你叫聲師尊來聽聽,我就給你上一課。”

“…………”

沈霁怔了很久,秋茗走去湖邊洗手——剛剛碰的桃樹結出了桃膠,弄得手上黏黏的。

完全沒聽見回過神的沈霁倚在樹邊搖了搖頭,輕笑一聲:“還真敢啊。”

“你真不叫?”秋茗站在湖邊,回眸看他。

一臉認真地像是沈霁叫他師尊,他就能當場收徒似的。

沈霁……

沈霁說不出話。

……小崽子還真就敢了。

*

好在幻境內的時間流速與現實不一樣,這一夜過得快。

滿山青翠褪去綠衣,披上黃裳,湖邊的桃花樹簌簌抖落豔色桃瓣,失了生機。

在這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涼婉與辛離厄安穩度過很長一段時間。

師尊不像師尊,徒弟不像徒弟。

涼婉确實與她那個身負厄運體質的徒弟相戀了,這期間,涼婉偶爾會去一趟雲夢,解決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辛離厄卻寸步不離這方水榭。

雖然不知是何原因,但可以确定的是:

那一日,涼婉沒對辛離厄下手,她将他帶離雲夢,來到這世外桃源隐居。

邪祟是被厄運體質吸引而來的,他一離開,那些邪祟就不會反複重生,也不會專盯着雲夢城,雲夢危機就此得解。

而這方水榭小築,明顯落下了無數道禁制。

院門有結界,桃花林暗藏殺機,靜谧的湖泊下是隔絕氣息溢散的陣法,綿延廊庑的燭燈是無形的鎖鏈。

涼婉将辛離厄囚禁在這裏。

她也将他保護在這裏。

辛離厄愛上了涼婉,甘願被困縛在此。

秋茗卻有疑惑:他們真的相互愛戀嗎?

顯然,“愛”這個概念,于秋茗來說是模糊的,是參不透,悟不明白的。

他壓根沒往虛無缥缈的“愛”上想。

旁觀角度去看,秋茗覺得真相或許是這樣:辛離厄肯定搞錯了,他對她就是師徒情,只是他從小的那些經歷,讓他根本沒機會體會其他感情,才将這種感情當成了唯一。

而涼婉那樣的人,就更不可能去愛上誰了。

她對任何人的感情都是淺淡的,趨于神明憐憫世人,卻不會對具體某個人産生愛。

秋茗更相信,涼婉不忍斬殺辛離厄,或者說辛離厄若死了,會産生更糟糕的後果。

于是,她以情愛為枷鎖,以自己為牢籠,以身鎮邪,将辛離厄困在這裏,在綿綿情愛中,順服于她。

秋茗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給身邊唯一的同伴——沈霁。

要是別人,他應該懶得讨論,但這人……

他覺得沈霁應該有點東西,和他搭檔破幻不是什麽壞事。

沈霁不置可否,思忖了會兒,反而問他:“為什麽覺得沒有愛?”

秋茗翻了個白眼:“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誰信誰傻。”

“……”

秋茗覺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順來倒推都能解釋現狀。

沈霁沒反駁他。

春去秋至,寒來暑往。

涼婉身上似乎也有一些變化。

她面對這人世間生老病死,愛恨別離的宿命依舊情緒淺淡,卻會莫名對着一樹枯死的桃樹嘆息,看着落花傷感。

辛離厄問她何故。

她便說:“萬物生有生之苦,死有死之苦,從來都是死生不由己,它們都被萬物運行規則利用了。”

辛離厄卻笑了,他摟着她的腰,親昵道:“既然死生不由己,那便在能把握的事情上多做一點點吧,花落前曾在枝頭綻放過,樹枯前,也曾抽出過嫩芽。”

他頓了一下,又說:“我原本很恨,我為何天生厄運。”

“現在不恨了?”涼婉偏頭問他。

“嗯。”辛離厄笑着說:“能遇見你,能和你在一起,即便天命不可改,我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得到想要的,已經是幸運。”

涼婉看着他,似乎想要說什麽,最終卻将話咽了下去,輕笑着搖了搖頭。

她什麽都沒說,辛離厄也沒追問。

但秋茗覺得,他們彼此心中都清楚那未戳破的窗戶紙後是什麽。

——十裏桃林,無波靜湖為囚困之陣,檐下千盞燈為束縛之鎖鏈。

辛離厄居然覺得被捆縛,被囚禁,是一種幸運。

要了命的戀愛腦。

如果囚禁都成了幸運之事,那麽往後等待他們的只有更苦的未來。

*

幻境的時間流速停在将要入冬的這一日,水榭迎來一行客人。

他們穿着青衫道袍,手持長劍,與沈霁如今的穿着一般無二。

來人是天玄宗弟子。

涼婉出門迎客,對為首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為了聽清他們在說什麽,沈霁将躺在肩膀呼呼大睡的賦靈葉子扔過去。

為了隐匿,小葉子渾身化作枯黃,順着風飄蕩到水榭院落,落在涼婉腳邊,看起來和普通落葉無甚區別。

還挺會僞裝。

跟它主人一個德行。

沈霁:“有事?”

秋茗挪開眼,懶得搭理。

賦靈葉子将院中人的對話傳回來。

“師尊何故造訪?”

涼婉連茶都沒奉,也沒邀他們入內,只慵倦地倚着柴扉竹籬,清冷地問了一句。

好似對面的人不是他師尊,只是一個陌生的長輩,她對誰都淡,沒想到對自己師尊也沒一點尊崇的樣子。

秋茗越看越覺得涼婉很有趣,好像這個世界都和她沒關系,她是過客,是一陣風,一片雲,冷眼瞧這萬物。

秋茗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想沒錯。

涼婉這種人,怎麽可能困囿于感情呢?

還愛上別人?簡直笑話。

天玄宗的那位長老習慣了涼婉的态度,徐徐道:“你隐居此處已有三年,此前的決定雖欠妥,但為師并未反對,天玄宗從未置喙過你的任何決定,但是……”

他頓了頓,看了眼緊阖的房門:“你那個徒弟呢?”

提及辛離厄,涼婉才擡眸看他,“怎麽?師尊今日不告而來,是打算插手我的事了?”

話清淡,卻帶了一抹諷色。

給那長老聽得一愣,臉上表情有些僵硬。

他擺擺手說:“插手談不上,你有你自己的決定,這麽多年你做的一直很好,為師此次前來,倒是有另一樁事要與你說。”

涼婉一聽這個“另一樁事”,臉上浮現出一抹恹色。

不等她反應,那長老又開口:“我雖是你師尊,卻從未教過你什麽,也慚愧自己無能為力,教不了你什麽,你當年出生在雲夢的時候,天現紫光,桃源的數十裏桃花在冬日一夜綻放,是天降祥瑞,當時,掌門師兄就有言,說你是蒼天饋贈人間的厚禮,是救贖世間的希望……”

他還要繼續說,就被涼婉打斷:“這樣的話,我從小聽到大,沒什麽意思。師尊有何事,直說吧。”

那長老頓了片刻,又掃了一眼緊阖的門扉,那門上落了禁制,裏頭藏了人,此刻他們聽不見裏面的聲音,裏面的人也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好……”長老連道了三聲“好”。

才開口:“你不能一直守着這裏,既然降服了,還是早早關進囚仙臺吧,總不好永遠以身為籠,耽誤正事。”

涼婉蹙眉,清絕的臉上難得的浮出點點煩躁:“正事?”

“掌門師兄與九荒楚家共同蔔算多年,終于為你尋得良配,如今已将人接回天玄,他雖是個凡人,沒有修為,卻天生靈軀。”

所謂天生靈軀,便是體內靈脈比常人多數倍。

能修行的普通人,體內一般有百條靈脈,引靈氣灌溉靈脈,靈脈通的越多,修為越高。

辛離厄當初通了一半不到,看起來好像挺多,實際上在修仙一途中,越到後來,靈脈越難通,後期每通一條靈脈,實力都能翻個倍。

哪怕是涼婉這位師尊,也只通了一半有餘,實力卻是辛離厄的數倍不止。

天玄宗如此在意涼婉,自然是她與衆不同。

她是天生的修行者,是天之驕子,早在多年前,她便打通了渾身上下全部靈脈,實力何其強悍,何其令人豔羨!

這也是她在天玄宗如此特殊,擁有特權,不受管束的原因。

哪怕是她名義上的師尊,見到她,也不會真的以長輩自居。

整個紅塵,以強者為尊。

涼婉無疑是當世第一,她是近乎半個神祇的存在。

因而,天玄宗在她年幼尚不知事時,為她點弟子契,收她入門就有些微妙了。

天玄不是涼婉的庇護之地,而是約束之地。

果不其然,那位她名義上的師尊,握着弟子契,客客氣氣地要求她:“涼婉,你該履行你的使命了。”

天賦異禀的半神,與天生靈軀生下的孩子,不但能繼承涼婉的天賦,還能擴開靈脈數量的修行限制,到時候該是何其強大!

關鍵是,這麽強大的孩子,會出生在天玄宗,會為天玄宗奉獻一生。

作者有話說:

求留言求追讀求不養肥哇!

這個副本和主角有很大很大的關系,走到這裏,感覺有讀者小天使應該猜出來了。

強調一下下,師尊本名涼霄引,但秋茗不知道自己師尊叫啥,現在披的是(沈霁限時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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