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涼婉劫(二)
第85章 涼婉劫(二)
秋茗沒見過別的師徒是怎麽相處的,只知道他與他師尊是彼此的唯一。
對對方來說都是這天地間最重要的人。
他本來見涼婉對辛離厄的态度,還感覺奇怪,對自己的徒弟可有可無,不教他修行,也不帶他長大,甚至忘記了十年,當對方有難,才豁然想起這麽個人。
現在一看她與她師尊的關系,就知道了,她沒被她師尊教導過,便也沒學會如何教導自己的弟子。
不是每對師徒關系都很好。
不一定是關愛與守護,或許還有管束、要挾、控制、利用……
涼婉以身為籠,以情為鎖,将辛離厄囚禁在此。
涼婉的師尊也以弟子契要挾,逼涼婉履行她的使命。
而涼婉這個人過分通透,似有一顆冰清琉璃心。
有的事,她沒那麽在意。
有的事,明知不可抗拒便懶得做無謂掙紮。
她答應了。
沒有感傷,沒有被生生拆散的痛苦,也沒有生離死別的懼意。
甚至,連一句道別都沒說,最後一面都沒見。
她只在這座水榭留下誰也無法闖入的禁制,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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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她死。
直到那襲白衣随着天玄接人的隊伍走遠,她也沒回過頭。
秋茗覺得自己的猜測更加合理了:“涼婉果然對辛離厄沒感情。”
那些旖旎的相處,那些笑靥與溫柔,都是懷柔策略,都是假的,目的就是讓辛離厄心甘情願被關在這裏。
他擡頭看着沈霁又問:“所以……弟子契到底是什麽?涼婉那樣的人能怕這個?”
沈霁想說:她不是怕。
但他沒說出口,這也只是他的猜測而已。
“弟子契有兩個作用,其一,弟子遇危有難時,師長能感受到,方便保護徒弟;其二,師長能通過弟子契掌控徒弟的命門。初衷是防止徒弟犯錯作惡,若他成為十惡不赦之人,師長便能決定其生死。”
所以,放眼天下,沒有一個徒弟會不敬重師長,沒有人敢忤逆尊師。
是敬,也是怕。
還有一個作用,沈霁沒說。
知道的人也很少。
至于他是怎麽知道的,他想不起來了……
第三個作用便是:通過連接徒弟命門的弟子契,将徒弟的壽數與修為倒抽到師長體內。
這法子陰邪,知道的人不會亂說,也不敢亂用,用了就一定會被察覺到蛛絲馬跡。
秋茗“哦”了一聲,又覺得不對勁:“可涼婉這樣的人,應該不會被弟子契拿捏吧?要不然,她師尊還能親自趕來這麽哄騙她?早就拿她的命威脅她了。”
“涼婉不一樣。”
“弟子契能制約她,卻不能威脅她的性命,大不了魚死網破,她若重傷,持契者只會比她傷得更重。”
沈霁濃睫微垂,盯着地上殘落成泥的桃花瓣,像是有什麽心事。
良久,才笑着說:
“她的天賦誰也奪不走,除了她的孩子。”
怎麽又扯上天賦了?
秋茗沒聽懂,但也沒繼續問,反倒皺眉瞪了眼略有走神的青年。
“你別笑了,你這樣笑得很難看!”
他話說得兇巴巴的。
秋茗早就覺得沈霁有問題,在天玄宗的人找上涼婉時,在天玄宗提到讓涼婉履行使命之後。
沈霁太沉默了,沉默到有些不對勁。
“喂。”秋茗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你這樣看起來很像……”
“嗯?”
秋茗眼珠子轉了轉。
“很像你喜歡涼婉,見她遭遇這種事而心中酸楚,看她即将與別人成親,還被逼着生孩子,你很難過一樣。”頓了頓,秋茗擡眼,又指了下沈霁頭頂上郁郁蔥蔥的一樹常青,譏诮道:“就像它一樣綠。”
秋茗其實想說:你該不是辛離厄吧?
他實在想不通他設法進幻境的目的,好像也只有這點能解釋得通。
沈霁:……
沈霁傷感不起來了。
沈霁臉色越來越古怪,似無奈,似微惱,卻又怒不起來,最終只能嘆了口氣:“你從哪兒學的這種奇怪想法?真是不學好。”
又來了!
這人總能以長輩口吻教育別人,上瘾了還。
秋茗覺得他或許是個唠叨的凡間私塾先生,要麽就是妖魔窟裏專門喂養小妖怪的大妖怪。
一想到沈霁抱着襁褓中的小妖怪,颠着哄着,拍着奶嗝,被小妖怪的哇哇哭聲弄得手忙腳亂,秋茗就覺得很有畫面感,很想笑。
*
他們跟着涼婉回到天玄宗,又以傳送陣法,将其他的入幻者帶到天玄附近,但皓清他們修為不夠,很容易在涼婉面前暴露,因而只将他們留在山腳下。
皓清有自知之明,不敢給他沈師兄添麻煩,但即便他再單純,也發現不對勁了。
他不能跟着沈師兄,為何秋茗就可以?
秋茗怎麽看都是個毫無修為的凡人,體內的靈脈普通至極,一條都沒打通。
這樣的人跟着沈師兄,真的是幫忙,不是添麻煩嗎?
倒不是他勢利,只是覺得很不合理,很古怪。
沈霁沒給他将疑惑道出口的機會,反倒又用着那副不容抗拒的,為人師長的語氣對他說:“大家的安全靠你了。”
皓清:……
皓清感動地眼眶濕潤,堅定道:“師兄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不負重托!師兄也要注意安全!”
沈霁點點頭,轉身就帶着秋茗抄小路上了山。
秋茗譏诮道:“我以前在話本裏看到個故事,說是南邊苗疆有一種族,他們擅控蠱蟲,騙人騙心又騙情,被種下蠱的人對蠱主情根深種,堅貞不渝,幹柴烈火,精盡人亡!你剛剛對你那小師弟說什麽,他都信,你對他下蠱了?”
“哦。”沈霁像是沒聽懂他的弦外音,反倒面容平靜地問他:“哪兒看到的話本?”
秋茗嘴一瓢:“我師尊的……”快速開合的嘴又被他及時捂住,露出一雙懊惱的眼。
“你師尊給你看過這種東西?”
沈霁面色不愉地問。
“要你管!”
秋茗兇他,又發現自己的話題被這人帶跑偏了,再說回去就顯得刻意,他閉了嘴,不想理沈霁。
這人是專門來克他的吧?
秋茗到底是有些做賊心虛的。
他師尊當然不會給他看這種閑書,特別是關于情情愛愛和欲望橫生的東西。
他剛剛是想說:我師尊的書裏沒有,我背着師尊絞盡腦汁找來的。
不得不說,他師尊教育他很用心,講故事都是溫和的,帶着善意和道理的。
從小就将他抱在膝上,給他講水蛙幼崽找娘親、小兔子要回家、小熊不要吃陌生人的蜂蜜……
諸如此類,像是擔心他哪天被拐了,找不到家,還被壞人騙走不自知似的。
但顯然,他師尊并沒意識到,這種故事他三歲的時候覺得很有道理,十三歲的時候再講就過分了。
他八歲的時候就發現水蛙并不能找到娘親,因為它們的娘親産卵後就離開了,從此兩個池塘就是天南地北,不複相見;小兔子也回不了家,因為會被秋茗做成麻辣兔頭和蜜汁烤兔腿;小熊……小熊他沒見過,砀山上沒有。
總之,他聽膩了,想要找些新鮮刺激的。
他偷偷趁着師尊的木鳶飛去山下采購東西時,用一塊兔腿肉賄賂木鳶,讓它給帶些刺激的東西。
木鳶非生靈,平時吃的都是靈氣,哪裏嘗過撒了辣椒粉,烤得油光滋亮的兔肉啊!
一下子就鬼迷心竅答應了。
問他要哪種刺激,他就說,要師尊書庫裏沒有的!
木鳶腦子是木頭做的,認為師尊書庫裏都是正經東西,沒有的,那就是不正經的。
于是,什麽不正經,它就帶什麽,諸如邊境氏族的父子秘辛,南疆的桃色秘聞,恐怖故事,血腥色`情`暴力……
很合秋茗口味,但有的對秋茗來說,很難看懂。
比如……
“這兩人為何絞纏在一起,他們很熱嗎?衣服都全脫了,但榻邊明明還生着炭火,應當是冬日,他們到底是冷還是熱?”
木鳶也不懂,但為了烤兔腿,強行解釋:“哦!這是紅塵中一種修煉功法,好像叫那什麽雙修!”
秋茗大受震撼!
師尊那汗牛充棟,卷帙浩繁的藏書被他看了個遍,居然沒收錄這種功法!
他決定當晚就找師尊探讨一番。
結果卻是……
師尊坐在案牍前,墨黑長發逶地,披在肩頭的外衫跌落,他持着沾墨的筆,僵愣良久,直到墨水滴落紙面,又暈開,廢了抄寫一夜的經文,他才黑沉着臉擡眸看秋茗。
秋茗從未見過師尊這種表情,困惑地眨了眨眼。
秋茗的眼睛很好看,即便在夜色裏也是澄澈幹淨,半帶透明的,一臉懵懂,單純如水,毫不設防。
讓旁人對他惱不起來。
師尊第一次冰冷冷開口問他:“誰告訴你可以雙修的?”
秋茗怔了一下,像小時候一樣胳膊肘撐在案牍上,半坐半起地越過被墨水染得一塌糊塗的經文,湊到師尊面前,近到能感覺對方呼吸。
小心翼翼地小聲說:“師尊是不願意與我雙修嗎?”
他師尊:“…………”
後來,秋茗發現木鳶失憶了,師尊說它壞了,修好之後就這樣了。秋茗還發現自己的那些書冊不見了。
秋茗:……
秋茗終于知道,自己幹壞事被拆穿了,他那幾日都有些戰戰兢兢。
倒不是怕師尊生氣罰他,師尊從沒罰過他,相反,師尊只會溫柔地哄他。
但那幾日絕對是秋茗度過最難熬的日子。
師尊沒有生氣,卻在非必須閉關的日子裏,丢下他,獨自閉關了一整個月。
秋茗度日如年,秋茗心煩意亂,秋茗……秋茗主動去道了歉,甚至給師尊遞的道歉信,落款都是他最不願意接受的昵稱——茶茶。
秋茗……
秋茗忍辱負重!
走個神的時間,他們已經到涼婉居住的那座仙峰。
為了隐蔽,沈霁将他們依附在涼婉窗前的一株桃樹上,沈霁變成了一片桃葉,卻将他變成了……桃花。
秋茗:“……”
沈霁笑笑,用葉尖戳了戳他,說:“你穿粉色其實真挺不錯的,嗯……人面桃花相映紅。”
秋茗:“…………”
秋茗想揍他,但擡起來的手變成了暖綿綿的花瓣,拍在沈霁身上,跟被棉花打了似的不痛不癢。秋茗怒氣沖沖地拿腦袋撞他,卻一頭紮進葉子懷裏。
“花嫩葉翠惹人醉,花墜葉疏無同期。”
秋茗:?
秋茗:“說什麽酸绉绉的屁話?!”
“噓。”
桃葉尖啪嗒一下撫在桃花花瓣上,輕柔地像是被風吹動,身不由己才碰他。
秋茗:……
他雖然化作一朵桃花,但這片花瓣的位置是他的臉,沈霁的手就摸在他唇瓣上,弄得他很癢,他又撓不了。
憋屈!
涼婉站在窗棂前看他們,秋茗立刻不動了,才發現剛剛的話不是沈霁說的。
但他還沒來得及從葉子懷裏鑽出來,對方化作葉尖,卻帶着指尖溫度的手還碰在他唇角。
秋茗咬牙:手不要可以砍了!
涼婉依舊穿着一襲白衣,面容清絕,只是腹部已微微隆起,眉宇間帶着淡淡愁緒。
那種惆悵感不濃烈,不仔細瞧也難看得分明。
但它出現在涼婉臉上,實在驚悚。
涼婉倚在窗前,瞧那株桃花瞧了很久,久到秋茗靠在沈霁懷裏,腰都靠麻了,直想罵人。她才垂睫走到案牍邊,提筆寫着什麽。
秋茗瞧見了那封信,寫給辛離厄的。
表面是普通問候,卻欲将一張隐秘的紙條藏進信紙的夾層中。
紙條上寫着:速離。
她讓辛離厄離開桃花水榭?
可那裏不是被她布下禁制了嗎?她本人不去解開,裏面的人怎麽走?
秋茗覺得奇怪,她要是想悄悄給別人傳遞什麽訊息,用靈力寄出飛書不是更快,以她的修為,沒人能截獲,根本不用擔心洩露秘密。
沈霁卻看了眼她隆起的小腹,說:“她的修為被封住了。”
秋茗怔了片刻,恍然大悟。
涼婉修為被封,她布下的禁制會松動。
可這時候不應該擔心辛離厄趁機逃走嗎?為什麽還讓他“速離”?
作者有話說:
讓我們來康康大逆不道,欺師滅祖的徒弟危險發言有什麽下場。
秋茗(叉腰):你叫我聲師尊,我教你什麽是師徒戀!
要被自己徒弟收徒的師尊:……
秋茗:哦,瑟瑟話本哪來的?自然是我師尊……(os我師尊不給我看,我偷摸買的)
莫名風評被害的師尊:……(os是我小蝌蚪找媽媽的故事講的不夠動聽嗎?啓蒙教育失敗了?)
秋茗(眨巴卡姿蘭大眼睛):師尊是不願意同我雙修嗎?
現在的師尊:…………
後來的師尊:二二三四再來一次。
秋茗:QAQ腰腰腰腰斷了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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