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涼婉劫(六)
第22章 涼婉劫(六)
“誰說我要殺的是人?”
秋茗目光定定地落在蜷縮牆角的凡人身上:“這不有個不是人的嗎?”
他聲音很輕,再強悍的氣勢,也因為恐人而有些顫音。
只是話音剛落,衆人立時沉默須臾,空氣中只剩風聲勁疾,然後“唰”的一聲,所有人連滾帶爬挪到結界另一側,鹌鹑似地擠在一起,目露恐懼,瑟瑟發抖。
只餘下那個因發熱,蜷縮一角的凡人少年。
少年樣貌普通,他滿臉病态,鼻尖連着雙頰都是細小的雀斑,埋在雙膝間的眼眸擡起,眼白全是紅血絲。
身上彌漫着濃郁死氣。
被戳穿不對勁後,他也沒太大反應,只是掃了一眼秋茗,目光掠過他,望着囚仙臺中央正在與羁塵打鬥的涼婉。
涼婉撐不了太久,她的一舉一動落在少年眼中,都能牽扯起他全部的情緒。
很複雜。
他像是在擔心她,又像是怨恨。
霎時間,勁風疊起!
卷過冰雪世界的所有霜花,纏裹着無限延長的靈鞭,都化作尖銳的利刃,一并襲向掌門羁塵。
雪花的餘威,似細密的銀針,波及衆人,刺破皮肉,綻出血痕。
他們不得不捂住雙眼,抱緊身體避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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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防護結界擋去大半的傷害,但這一擊,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涼婉燃燒靈脈,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少年瞪大雙眼,本能地要沖過去。
卻被涼霄引攔住。
都是占用別人軀體,涼霄引能行動自如,還能運用自身靈力,這少年卻病怏怏了一路,渾身的死氣影響這具身軀,連正常行止都做不到。
看起來,也不是什麽棘手的怪物。
涼婉的長鞭穿過羁塵的心髒,抽出來時血漿四濺,落在蒼茫雪原中,男人身軀轟然倒下,猩紅的血也漸漸被雪覆蓋,幹淨地像是什麽也沒發生。
涼婉捧起雪,一點點擦幹淨靈鞭。
她沒管自己渾身的傷,對燃燒靈脈之痛亦毫無感覺,只是一遍遍整理幹淨散亂的鬓發,借雪擦掉滿手血跡。
她端坐在冰雪臺中,長發如瀑,逶迤一地,手腕腳踝的鎖鏈丁零作響,似在奏樂。
曲聲悠揚,回旋在漫天風雪中。
似空曠寂寥,似孤寂綿綿,又似铿锵決絕……
秋茗垂在身側的手忍不住蜷起,他到底是明白了,這首曲子奏的是什麽。
涼霄引……
良宵引……
他每每睡不着,師尊都會夜半給他彈奏一曲的良宵引。
安靜的冰雪臺忽然發出呲啦鳴響。
霎時間,長鞭脫手,繞着涼婉淩空飛旋,被涼霄引攔住的少年悲怆哀嚎:“不——!”
“噗嗤”一聲,長鞭灌入涼婉心髒。
她竟自戕了!
與此同時,整個囚仙臺,不,是整個幻境世界都在劇烈震顫,空中飛旋的雪花墜如冰雹,四周冰棱柱紛紛坍塌。
幻境馬上要崩塌了!
秋茗聽見涼霄引在他耳邊說:“找到核的執念了嗎?”
青年聲音很穩,穩到那個在他眼前自戕的人跟他沒有關系似的。
秋茗點了點頭,走出結界,走向涼婉。
半披的發變成高束的馬尾,黑色衣裳變作鑲嵌銀邊的輕铠,手中提起一盞風燈。
他定定站在涼婉面前。
“師尊……”
殷紅的血從涼婉唇角淌下,她聽到那聲呼喚,睫毛微顫,緩慢擡頭。
那雙眼一如往日沉靜,鎮定,毫無波瀾的琉璃眸落在秋茗臉上,倏忽笑了。
秋茗曲膝,半跪在她面前,定定看着她,因為距離近,看到了在遠處很難看清的一些東西,秋茗餘光瞥見她被鎖鏈拴住的手腕留下一圈很特殊的紅痕,很眼熟。
一想,這痕跡秋茗确實見過。
在涼霄引的手腕上,一入幻境就瞧見了,涼霄引還騙他說是同咒印。
“師尊,我回來了,我帶你一起走,我們回家,回桃花水榭。”秋茗模仿辛離厄的語氣說道。
這就是秋茗的判斷:
涼婉的執念是希望辛離厄還活着,她還有機會和他一起在桃花水榭共同破解大道制衡,她要的是還有機會擺脫天命羁絆。
“辛離厄”的出現,等于是告訴涼婉:一切都還來得及,我們還能繼續與天道周旋。
“那後來的一切又算什麽呢?”她喃聲說。
秋茗都以為自己騙過涼婉了,他擡手要牽起她的那一刻,她卻抽回手,目光凝着他,道出這句話。
“我從來不會騙自己。”
她說:“哪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也沒想過給自己編織一個完美無憾的夢,我願死在清醒中,不願永堕虛夢。”
“……”
“你不是他,他也不可能活過來。”
又沉默須臾,這個一貫冷靜到可怖的女人忽然被悲傷低落的情緒染了滿眼。
在她生命最後一刻,露出一閃即逝的柔軟。
“他若是真的還活着,也不會想見我。”
“轟隆——”
最後一句話淹沒在坍塌聲中,只有秋茗聽清了。
囚仙臺的穹頂塌了半邊,雪崩成齑粉,掀起滿目彌彰的雪白霧氣。
秋茗倏然清醒,他判斷錯了。
涼婉的執念根本就不是讓辛離厄複活!
她在知道辛離厄死後,也沒有自暴自棄。
她殺了那麽多人,是為了送他們輪回,是為了了結與她有關的因果。
她甘願被囚禁在此,一方面是玄鐵鎖鏈她掙脫不得,另一方面,她是為了殺那個天生靈軀的樵夫,還有那個即将牽連出新的因果的孩子……
最後,在殺了羁塵之後,她選擇自戕。
父母在被吸幹天賦之前都死了,對那孩子來說,天賦的繼承會被徹底斬斷,哪怕只少一點點,就還有一線機會擺脫天命桎梏。
她對涼霄引到底是恨,還是愛?
她沒愛過他,也沒恨過他,她悲憫于他,看他與看這世間萬物無有區別。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很快,就有人給了秋茗解答。
身型颀長的青年站在他身後,從背後握過他的手,籠上來,像是半圈抱着他。
“我來吧。”青年輕聲道。
他耳邊雪崩的聲音都淡去,像是只能聽見青年的一聲呢喃。
然後,秋茗就看見自己的僞裝一層層剝落,風燈消失,輕铠換作柔軟的布料與厚暖的親裘,高高束起的馬尾散落下來,被那截纏繞着細窄白綢的銀絲纏繞輕绾。
他恢複成他本來的樣子。
紛崩的霜雪籠成蒙蒙白霧,他看他都看不真切,只是握他手的溫度忽然散了。
是撕心裂肺的悲怆哀嚎,喚醒秋茗的神志。
“師兄——!!”
“沈師兄——!”
秋茗驀然清醒,睜大眼睛回頭。
涼霄引半跪在涼婉面前,從女子心口處蔓延出的長鞭鮮血淋漓,另一端紮入涼霄引心髒中。
那一瞬,秋茗什麽都明白了。
涼婉的執念不是悔恨已經發生,無法挽回的事。
她是希望自己和辛離厄無可避免地死去後,還能解決另一個會被天命操控的未來。
她一直都想殺了涼霄引,殺了自己的孩子。
這才是她的執念。
沾染鮮血的長鞭泛出細碎的金光,從穿透兩人心髒的罅隙中消失,淩空凝成一枚破碎的鏡片,穩穩落在秋茗面前。
這便是山海幻境的碎片。
碎片落在秋茗手中的那一刻,幻境世界徹底崩塌,轟隆聲響起,此起彼伏,争前恐後似的,雪白的碎霧籠罩整個世界,令人窒息。
秋茗站在一片雪原上,腳下的冰面在崩塌。
他看見半跪在地的涼霄引側目瞧他,眉眼始終溫柔,薄唇翕動,風雪太大,聽不見聲音,卻知他在對他說:“出去吧。”
又看見結界內,天玄宗弟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以及那個被占用身軀的少年滿目血紅,死死看着涼婉,一言不發。
涼婉到死,執念都不是他。
她從沒愛過辛離厄,她有一顆冰清琉璃心,她憐憫世人,她不甘天命桎梏。
她也……不愛他。
“轟隆——”
幻境徹底崩塌,眼前世界一片白茫,就和入幻時一樣,一陣眩暈,腳下一空,再睜開雙眼時,秋茗看到的是風平浪靜的囚仙臺。
這裏安靜地落針可聞,那些扭曲的玄色鎖鏈已不見,涼婉的畫像散成白煙,那枚印章好端端留在畫上,化作一個紅色的點,一并消失。
秋茗有些恍惚,他盯着腳下光可鑒人的冰面,手指撫過耳下三寸的皮膚,那裏已經沒了山海烙印。
唯獨多出來的東西就是手心裏攥着的一片碎鏡。
走出囚仙臺,天邊隐隐泛出魚肚白。
他在幻境中逗留了很多個日夜,于現實也不過是過去了一夜。
往回走的路上,秋茗被匆忙趕來的皓清攔住,一并而來的還有幻境中另外兩個弟子。
他們當時一個肩膀被抓傷,深可見骨,另一個失了一條手臂。
此刻卻胳膊腿一樣不少,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皓清忙不疊要去拽他,被秋茗閃身躲開,皓清沒想那麽多,只焦急道:“你入幻的時候沒和我們一起,我們找你很久了,快跟我走。”
秋茗記得皓清在幻境中曾被罡風襲擊過,當時口吐鮮血,臉色慘白,此刻卻安然無恙。
“你沒事?”
皓清說:“我沒事,無論在山海幻境中受了多重的傷,只要出來的時候沒死,就會沒事。”
“……”
也不知這幻境是仁慈,還是邪惡。
一邊拉着人進去,往死裏整,一邊又給他們生機。
秋茗舔了舔唇,艱難地開口:“我……我可以看看你的同咒印嗎?”
皓清愣了一下,回道:“你看那個幹什麽呀?一出幻境就都消失了呀,沒什麽好看的,和你們的山海烙印差不多,只不過不是銀色的,是玄色。”
秋茗愣住。
難道不是紅色?他脖子上的烙印分明是紅色的。
秋茗皺了皺眉,似乎還想問什麽。
但他一路被皓清急着帶進一間廳堂後,看到沈霁一臉冰冷,滿目煩躁地蹙眉抱劍站在一邊時,就閉了嘴。
只要沒死在幻境裏,出來後一切傷害都會被修複。
眼前的人分明是沈霁,不是涼霄引。
他沒死,那涼霄引呢?
廳堂中站滿了人。
為首的白發老頭,秋茗還記得,他見秋茗安然無恙,松了口氣,一雙眼盯着秋茗直發光,秋茗被看得很不自在,一方面是恐人,一方面是在幻境中見過天玄宗的嘴臉,此刻看誰都不爽。
一旁滿眼焦慮的周芃急着湊過來,心知秋茗恐人,好心地給他擋了擋,小心翼翼地輕聲說:“沈師兄好像又回來了,那個人……”
秋茗輕輕搖頭,示意他不知,也示意周芃先別問。
除去幻境中出來的三個天玄弟子,一旁還歪坐着臉頰鼻尖帶着雀斑的少年。
寄宿在他身上的魂魄也離開了。
秋茗暗忖:他的名單果然活着,還活了三百年。
與其他出幻就恢複的人不同,雀斑少年虛弱地像是去了半條命,這會兒勉強坐着,實際頭腦昏沉,意識不清。
鶴發老頭已經給他診治過,挑眉問沈霁:“你确定你完全不記得入幻後發生了什麽?”
沈霁臉色一沉:“一入幻,就有東西占了我身體,我的魂魄被封印進識海,什麽都不記得。”
“那你身體現在如何?有沒有異樣?”
沈霁搖頭。
鶴發老頭臉色也難看起來,他看着雀斑少年,撫須沉吟:“這孩子被死物占據過身軀,身體承載不住死氣,導致過度虛弱,需要好生養養才能恢複。占據你身體的竟不是死物?”
沈霁:“我并不覺得他們是同一樣東西。占據我身體的東西很奇怪,他沒打算要對我做什麽,好像只是自己沒辦法進入幻境,借用我身體去做什麽事情一樣。”
秋茗默默縮在周芃身後,面對一屋子人,他幾乎快不能思考,卻不忘往沈霁手腕瞥一眼,那雙骨骼分明的手握着他的本命劍。
手腕上的那圈紅痕消失了。
那東西根本就不是同咒印烙下的痕跡,是涼霄引本身就有的。
二十三道:“對!我也發現不對勁了,沈師兄一入幻境就将自己本命劍弄丢了,我們在當鋪發現的。”
沈霁臉色愈發難看,握着本命劍的手氣地發抖。
皓清想了想又道:“當時沈師兄很奇怪,不但對我們笑,還……”
“你笑了?!”鶴發老頭眼睛瞪圓。
沈霁:“……”
皓清摸了摸腦袋,不解道:“雖然沈師兄平時不會笑,但是……但是他又不是有什麽隐疾,笑了也……也沒什麽吧?”
沈霁臉色更難看了,黑得像是從鍋爐灰裏蹭了一圈出來的似的。
幾乎是咬牙切齒:“繼續說。”
皓清收斂眼神,縮了縮腦袋,輕咳一聲:“後來我們才發現,沈師兄當了劍,拿去給那個小兄弟買衣服,還帶他們吃了飯住客棧。”
衆人的眼神一下子落到秋茗身上。
秋茗:……
秋茗閉上眼,牢牢攥着周芃的手臂,不敢動彈。
他身上确實穿着幻境裏帶出來的衣服,沈霁眼尖,還發現自己的儲物袋穗子從秋茗鬥篷的帽兜裏漏了出來。
打量秋茗的眼神,是赤`裸的冰寒,又帶着濃重的懷疑。
皓清皺眉,猜測道:“附身沈師兄的人看起來不像是有別的目的,反倒是進幻境旅游的一樣。他本來可以不管我們的死活,卻給我留了一個傳送陣法,在破幻的時候,把我們一起帶出來。”
“豁!”鶴發老頭侃道:“難不成附身小沈的人,還是什麽大好人?專門帶你們破幻來的?”
皓清下意識嘀咕:“還真有可能。”
鶴發老頭:“……”
被附過身的沈霁:“…………”
随着幾個天玄宗弟子慢慢回憶完幻境中發生的事,果不其然,懷疑與探究的視線落到秋茗身上。
那人破幻時誰也不帶,就帶着秋茗,秋茗又不是什麽絕世高手,還有本事破幻不成?
他顯得尤為可疑。
一雙雙眼睛看得秋茗魂靈觳觫,手心發汗,他咬牙也快撐不下去了,捏得周芃胳膊巨疼。
周芃只能苦兮兮地替他茗哥開口:“我有個猜想!”
“我覺得入幻的那個人不一定是壞人啊,他又沒傷害沈師兄,他還帶我們出幻境。有沒有可能,他就是妖魔窟裏那個救我們的高人呢?”
“啊對對對!”皓清恍然大悟!
“這人護着小兄弟,肯定是因為在妖魔窟救過他,算是認識。”
沈霁顯然不信這套說辭,他目光灼灼,如利刃般盯着秋茗。
“那你就将那人的模樣畫下來,我去查。”
他們可能不在意,但對于沈霁這個天玄宗首席大弟子而言,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附身,事後還毫無記憶,可謂是奇恥大辱!
他不會放任這種威脅隐匿在暗處,誰知道這人還會不會附身第二次。
周芃替秋茗開口:“可是……我們遇到他的時候,就已經頂着你的臉了啊,我們怎麽知道他長什麽模樣?”
皓清:“可你們在妖魔窟的時候就見過他了啊,不影響吧。”
周芃:“……”大意了。
我們見個鬼啊!
妖魔窟裏的“高人”現在就在你面前,就是我茗哥。
咋地?你要他畫個自畫像嗎?
無奈,秋茗被單獨送到一間布下層層禁制的廂房中,給他準備了筆墨畫紙。
而那個昏迷的雀斑少年被鶴發老頭帶回去診治,他們在他的身上發現了洛水鄉的印記,才驀然重視起來。
這個少年并不是普通凡人。
周芃回頭說了句:“皓清師兄,你真的很會說話呢!”
皓清以為自己被誇了,還挺高興的,謙遜擺手道:“一般一般。”
“……”
周芃滿臉擔憂地對秋茗擠眉弄眼,生怕小祖宗一個不樂意就破了殺戒。
但他看秋茗好像……
好像挺開心?
哦,對社恐大佬來說,一個人獨處,不用接觸其他人,可不是超開心的嗎?
為防秋茗耍花招,沈霁一直抱劍守在秋茗隔壁房間。
不單純只是為了找出附身他的那個人,還有一樣東西必須拿到。
——山海幻境的碎片。
在出幻後便下落不明。
所有人齊聚的時候,沈霁就觀察過了,沒有幻境碎片的氣息,又因幻境是那人破的,這便只有一個可能,碎片被那個附身他的人帶走了。
這個人必須找到!
一牆之隔的房內,秋茗一進去,就松了口氣,抓起桌上的茶水大口大口往下灌。
一邊灌一邊想:為什麽人類那麽可怕呢?
他們的眼帶着毒,他們的聲音帶着風刀,他們的呼吸像無形的武器。
秋茗被迫和人類相處的每一刻,都猶如淩遲。
緩了好久,他才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
一直被雪白發帶包裹着,隔絕氣息外洩,緩緩展開,露出那枚山海碎片。
這東西泛着淡淡的白光,說是鏡子,更像是一枚靈石,只要掩蓋好氣息,并不容易被發現。
秋茗也不知自己為何将它藏起來,大約是覺得這個東西應該屬于幻境中遇見的那個人。
這是與涼婉的核有關的碎鏡。
房門被敲響,有天玄的弟子在外面道:“飯菜給你放在門口了,自己拿一下哈,沈師兄也不會為難你,你早點畫出那人畫像,就能早日出來。”
秋茗:“……”
憑空畫嗎?
他畫誰啊?
涼霄引在幻境中用的是沈霁的臉,而那個妖魔窟的所謂高手,不過是被誤會的他自己。
而且……
就憑他這貓嫌狗厭的畫技……
秋茗一言難盡,吃完飯,枯坐良久,才提起筆。
一筆水墨成瀑,成黑色長發,又一筆淺墨暈散,鋪滿畫紙,留出雪白衣袍。
秋茗畫着畫着,那張紙上便呈現出一道白衣身影,如柔月清冽,如岚風和煦,散落點點梨花瓣,樹下的人仿佛活了過來。
秋茗怔忡良久。
旁人若見了這張畫,定然不會相信他畫技很差這種話,事實也如此。
他畫什麽都是鬼畫符,唯獨這張畫。
不知在多少個日夜,暖黃燭燈下描摹過無數次,每一筆,每一滴墨都精準地落在該落的位置,一分不差。
他曾畫過千萬遍。
秋茗眉頭皺起,他是真的……真的,有點想念師尊了。
師尊還有多久出關呢?
秋茗定然不能将這張畫交上去,他只是習慣性拿到筆墨,就潛意識地先畫這樣一張。
久而久之,他的畫匣子裏,已經堆積成山,每一張都一模一樣。
但讓他将這張畫毀了,他又不舍。
指尖靈流微動,将一尺長的畫縮小成寸,默默存放進懷中,和山海碎片貼在一塊兒,扯青絲以為繩線,挂在脖頸上。
畫師尊的時候,毫不猶豫,潑墨揮灑間都是大家風範,畫起別的東西,握筆的姿勢都開始別扭,不受控制,胳膊抖,手指也在抖。
身邊的廢稿紙越來越多,中途還叫了弟子來給他送紙。
到最後,卻畫出了……
“嗯……你這是畫我嗎?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兩只眼睛,有鼻子有眼的,什麽也不缺,唔……倒是沒錯。”
男人嗓音喑啞,在耳邊哂笑。
秋茗筆一頓,墨水滴落在畫紙上,弄髒了畫中人的臉。
男人又笑了,聲音溫和,如煦日岚風:“唔……你怎麽給我添了那麽大的一顆痦子啊?”
秋茗垂睫:“涼霄引。”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作者有話說:
下次更新在25號晚35點,會有2-3更,
之後恢複晚九點更新,有存稿,會多更,求不養肥_(:з」∠)_
——
預告下接下來的劇情
已知秋茗是重生過一次的人,但他目前沒前世記憶,可記憶總會找機會回來,很不巧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以前的記憶就是不可描述,秋茗三觀崩塌。
那麽,師尊會看到什麽呢?
對秋茗來說,是十餘載相處
對師尊而言,卻是兩世百年
接下來會漸揭秋茗身世秘密,他的暗鯊名單也将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