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遺珠城(二)
第32章 遺珠城(二)
秋茗從小就挺能吃的。
一般來說,修為越高對世俗的欲望就越淺淡,尤其是口腹之欲。
這一整桌的人,不談沈霁和昭陽這樣的高手,哪怕是蘇潭這種修為極低的,也沒像秋茗這樣能吃,像是地府牢獄裏放出的餓死鬼。
秋茗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他非常專注認真地和桌上那碩大的螃蟹腿較勁,咬不碎就用鑲嵌寶石的琉璃杯去磕,看得城主心底直抽痛。
忙不疊對身邊的人吩咐道:“給他拿個小錘子。”
于是,秋茗就旁若無人地哐哐哐錘起來,年紀不大,錘起蟹腿像是要敲碎人腦袋,一臉冷淡,手段兇悍。
桌子蹦一下,城主就抽一下。
城主強顏歡笑:“大家都嘗嘗這北溟海蟹吧,上仙門應是沒有的,區區特意命人帶着傀趕了八百裏,從北溟運來,沿途以冰晶凍傀,用其腹腔保鮮,損了好幾只傀才送來,嘗的就是一個鮮字。”
蘇潭皺眉:“北溟的東西?那裏毗鄰幽都地獄,這都敢吃?也不怕沾染鬼氣。”
城主:“那倒不會,府中常年供應,也沒吃出什麽問題。說來也怪,那種陰邪之氣極濃的地方,居然産出這種絲毫未被感染的東西,一開始我還以為這蟹是什麽靈體,吃了說不定能長出靈脈呢。”
周芃暗罵了句操,“這不就是人血饅頭嗎?”
無論是海蟹,還是那些被抽掉靈脈的孩子,在城中人眼裏都只是食物。
城主顯然沒明白意思,又或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笑呵呵道:“此言差矣,死去的傀是偃師用木頭做的,算不得人,倒是耗費了不少靈晶。但我們凡人沒有靈脈,修不成仙,倒也不在乎這些有助修行的天材地寶,活得自在先得滿足口腹之欲嘛。”
他瞧秋茗雖一副不好相處的樣子,卻是全場唯一最配合他的,吃吃喝喝就能收買似的。
Advertisement
不由心生好感,笑容愈發膩:“這位小公子吃得可還滿意?”
秋茗理都不理他。
手上沒個巧勁,敲了半天,蟹殼都嵌進肉裏,吃進嘴裏硌牙,他眉頭一皺,放棄蟹腿,筷子一丢,又噸噸噸喝了好幾口番石榴汁。
肚子不怎麽餓了,但吃得卻不算開心。
恹恹道:“很一般。”
比起師尊做的梨花酥、青梅羹、糖蒸酥酪蓮子餅、桂花酒釀水晶餃差遠了。
秋茗默不作聲地癱在椅上,番石榴汁被他喝完了,他又拎起周芃面前的酒水繼續噸噸噸。
很渴似的。
酒沒甜味,不如師尊釀的甜酒,勉強湊活。
周芃擠眉弄眼,擡手掩嘴悄摸說:“茗哥,你怎麽都吃了?”
秋茗愣了一下,眼神丢去:“給你們留了啊。”
周芃一言難盡地看着狼藉一片,以及他茗哥面前堆積如山的蟹殼碎骨。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他偷偷看了眼正在和沈霁寒暄的城主,聲音壓地更低:“你不怕這酒菜裏下藥嗎?這可是仙俠世界經典橋段!不是蒙汗藥就是催`情香!還有什麽苗疆蠱毒!”
秋茗翻了個白眼:“那你別吃,我沒事。”
周芃不知道秋茗的體質,他耐藥性很強,紅塵中的迷藥毒藥對他來說不起作用,很快就會被分解完全。
況且那酒裏很幹淨,只是味道不怎麽樣,否則以沈霁和昭陽的能力,早看出問題了。
城主也不會那麽蠢,閑着沒事在酒水裏做手腳。
但秋茗喝了幾口,嗓子辣,雙頰也隐隐泛起薄紅。
他喜歡沾酒,偏偏酒量不行。
只喝了幾口,就有些恍惚,腦子是清醒的,身體卻有些不穩,還上臉。
不知是微醺的作用,還是別的,秋茗聽見一聲輕嘆。
直覺涼霄引又要一副長輩口吻教育他。
他眉頭一挑,提前堵話:“你別說話。”
周芃:“哥,你說啥?”
“……”秋茗這才想起,自己忘了用神識對話,繃着臉道:“沒對你說。”
“哦,好吧。茗哥,你是不是有點醉了?”
秋茗:“你也別說話。”
沾着水光的唇微啓:“吵。”
周芃:“……”
周芃閉嘴了。
沒了師尊管束,他這也算任性妄為。
以前是在砀山,沒什麽危險,除了他們師徒二人,山上連個鬼影都沒,師尊才放縱他一些,某人喝個甜酒釀都能醉,醉哪兒算哪兒,醒來的時候已經被師尊抱回房間。
師尊耐心地給他煮醒酒湯,又好氣又無奈地捏他鼻尖,哂笑道:“酒量這麽差,還愛折騰,哪天醉在我瞧不見的地方,看誰帶你回家。”
秋茗自知理虧,雖然下次還敢,卻怕眼前這關過不去。
捧着熱騰騰的醒酒湯乖乖巧巧道:“不會的,無論我丢哪兒了,師尊都能找到我,帶我回家。”
如今入了紅塵,沒人管他,他倒是脾氣見長。
涼霄引無奈道:“人間的酒烈,不比甜酒溫和,喝不慣還喝?真當沒人管你嗎?”
秋茗有些醉了,沒瞧出涼霄引那話裏熟悉的無奈感與措辭漏洞。
大逆不道地說:“是啊,誰敢?”
他确實以為管他的人不在,膽子越來越大,沒個顧忌。
*
秋茗多少有點醉意。
他酒品還行,或者說面對外人時依舊警惕,唯獨對他師尊才會擺出小孩子耍賴的模樣,要抱要牽的。
此刻被周芃攙着,扶進一間客房。
他不發酒瘋,喝醉了話也不多,一個人悶悶地坐着,安安靜靜的。
黑漆漆的眸子泛一層水霧,雙頰通紅,盯着敞開的窗,望着外頭一株梨花樹發呆。
周芃給他灌了幾杯熱水,找昭陽要了枚符箓:“茗哥,你要是有什麽事就捏碎這個符,我和昭陽就在隔壁。”
秋茗悶悶的,也不看那符箓,周芃強塞他手裏,他才反應延遲地點點頭。
周芃小聲嘀咕幾句:“酒量不好還喝,真是又菜又愛玩,這個地方怎麽看怎麽古怪,還有吃小孩的城主,唉……茗哥啊茗哥你可長點心吧。”
“不過……你好像也沒什麽好怕的,要真有什麽東西找上你,怕的是那東西才對。”
言罷,他離開這間屋,帶上門。
秋茗:“……”
他喝醉了,但腦子很清醒。
周芃到底對他是有多大誤解?
他其實也不是什麽都不怕,只是怕的東西沒出現而已。
窗外掀進一陣微涼的風。
吹散了些醉意。
過了稍許,随風潛入屋內的白影已站在窗棂邊。
秋茗掀起眼睫,無聲地望着那人。
沾了酒氣,多少有些濕紅眼尾的眸盯着他,面無表情,唇線抿地很緊,但那心思一眼能望穿,秋茗在等着他說話。
但這小孩從小就這樣,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從眼眸裏流淌出,卻犟着不說不問,偏偏讓你猜。
涼霄引倚窗瞧了他會兒,頗覺有趣,但不好逗弄太久,某人一旦反應過來他是故意裝作理解不了他的意思,就會生氣。
生起氣來,就哄不好了。
四下無人,涼霄引沒再以神識傳音。
他說:“我跟着去看了眼,那位城主昨日不知你們要入城,他一直在風月無邊舫的一個花魁那裏,想來是有什麽事不允任何人進去打擾,昨日那守衛才婉拒你們入城。”
同神識傳音不一樣,涼霄引說話的聲音輕緩柔和,随風而入,又不突兀。
但總隔着一層薄紗雲霧似的,教人聽不真切他本來的音色。
秋茗緩了片刻,嘴唇一碰:“風月無邊舫是什麽?”還有……什麽是花魁?
少年因微醺而濕潤的眼擡起,本能之下毫不設防地看着涼霄引,眼中的困惑明晃晃的。
涼霄引卻沉默了。
這方面的東西他沒教過秋茗,怕教錯,又覺得他們師徒二人一直在山上,也不入紅塵,這種風月有關的東西不知道也無妨。
因為……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曉得如何教。
山上就他們師徒二人,總不能用自己給秋茗去實踐吧?
顯然荒唐。
秋茗醉後,目光都變得不再遮藏,直覺認為涼霄引應該給他解釋。
涼霄引卻道:“……我也不知。”
“你說謊。”秋茗舔了下嘴唇,有些不愉。
涼霄引:“……”
涼霄引默了片刻:“你醉了,城主府我看過,沒什麽異樣,今晚不會有事,你先休息吧。”
秋茗挑眉,眸光潋滟:“我休息?那你要幹嘛?”
“我一直沒問你,涼霄引,你一路跟着我們到底想做什麽?難不成還是為了出逃的寶貝?”
涼霄引:“……”
秋茗半醉半醒,沉默的時候一言不發,一說起來話卻多個沒完:“你不是說你已經找到你的寶貝了嗎?怎麽還不走?”
涼霄引:“……”
“我一聽就知道,你那是借口,你的目的還是和那個幻境有關對吧?你要找誰?涼婉不是已經死了嗎?你不會是想複活她吧?”
到底是醉了,說到後來,秋茗開始自問自答:“她對你又不好,你對她也沒什麽記憶,母不慈子不孝的,複活她幹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複活死人的辦法嗎?”
說到這,秋茗忽然頓了一下,眉頭皺起。
當然有複活死人的辦法,要不然他一個已死之人是如何重生的呢?
他不記得前塵,那麽多年過去,直到前不久才知道自己重生這件事。
既然重生,前塵過往一幹二淨。
他不好奇自己以前是誰,怎麽死的,只想過好這輩子。
因而,他覺得,前塵沒有意義。
他自顧自地說:“哪怕你真的能複活她,那你可知,重新活過來人已經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前塵過往都如雲煙,她和你再也沒有任何關系。”
或許是他太能怼。
涼霄引聽完都沉默了。
全新開始,前塵盡散,再無牽連,沒有關系……
沒來由地,秋茗竟從那團氤氲不明的白色魂體裏看出了點滴愠怒。
秋茗心中暗爽,他果然戳到這人的痛點了。
看吧,一路上,這人總不鹹不淡,不怒不惱地看他笑話,這會兒總算扳回一局。
秋茗得意地端起周芃走前給他倒好的熱水,就要噸噸噸。
“小心燙……”
“噗——”
滾燙的水吐出,下颌濕漉漉,少年衣襟前洇透一大片,他兩眼發懵地眨了眨,被燙地難受,嘴巴微張,睫毛都濕潤了。
似聽見涼霄引無奈地嘆了聲。
剛扳回的那一局爽感還未持續多久,就被這烏龍整地尴尬。
少年橫眉怒瞪,下一刻朝涼霄引沖過來。
涼霄引下意識地展開雙臂,但人沒撞他懷裏,只從他身邊擦過,靈巧地似貓兒一般從窗框躍出。
懷中落空,涼霄引愣了下,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現在是靈體,就算少年撞他懷裏,他也抱不住。
趕緊把身體弄來才行……
他想。
少年擦過身邊離開,氣息薄淡,還沾在涼霄引魂體邊緣,淺翠的點點浮光,似流螢,白霧凝出的袍子一抖,便散個幹淨。
秋茗忽然翻窗出去,是因為他發現了自己的目标,熟悉的氣息引他往隔壁院落走去。
那是蘇潭與沈霁住的院子。
辛離厄出現了。
早在涼婉的山海幻境中,他就想殺了辛離厄。
當時沒動手有兩個原因。
其一:辛離厄附身在蘇潭身上,他若殺辛離厄,保不住一齊将那個少年送上輪回路,他有原則,不随便殺人,這是底線。
其二:幻境即将崩塌,出幻才是最重要的事,他還有很多名單要處理,不能被困在幻境中。
他當時就在辛離厄身上留下了一點靈息,方便追蹤,短時間內無法消弭。
又因魂魄并不能随便附身他人,哪怕蘇潭與辛離厄的契合度再高,他附身他也呈現排斥反應,又是昏迷又是高熱體虛。
但這樣的身軀已是萬裏挑一,辛離厄很難找到更适合的了。
因此,秋茗才決定一路跟着這些人,牢牢盯着蘇潭。
辛離厄好不容易挑中一個軀殼,又怎會放棄?
秋茗篤定他還會再出現。
果不其然,他剛趕到隔壁院中,就見沈霁暈倒在門口,本命劍出鞘出了一半,對方身手很好,快到堂堂天玄首席弟子都來不及反應。
沈霁只是被揍暈,并沒什麽危險,過兩個時辰就能醒來。
秋茗在他手腕上發現自己留下的那根發絲。
沈霁居然沒扯掉嗎?
盯着發絲燒焦的末尾,秋茗反應過來,辛離厄并非手下留情放過沈霁,他弄暈他之後本想殺了他,是秋茗的發絲上還殘留一點靈核的力量,陰差陽錯地替沈霁擋了一下。
一擊不成,辛離厄便放棄了。
他似乎是在趕時間,也沒那麽強烈的想殺沈霁的欲望,只要沒人跟着他,放過又如何?
畢竟,在辛離厄面前,沈霁是真的菜。
一個修行二十多年的人,即便天資卓越,也抵不住辛離厄這個活了幾百年的人。
秋茗懶得管沈霁,他循着自己留下的氣息一路出府追蹤。
遺珠城繁榮富庶,夜裏也是熱鬧的,滿街花燈,亮如白晝,人來人往接踵摩肩,叫賣聲不斷。
秋茗猶豫了。
在複雜人群中找到目标氣息不難。
難的是……他恐人。
滿大街的人,一雙雙眼被燈火映地透亮,笑鬧叫嚷不斷,吵地他耳朵疼。
心底也慌。
沒來由的慌。
剛想解開腕上發帶遮眼,掏出棉花塞耳,卻發現棉花不知何時被涼霄引摘下拿走了。
“涼霄引……”
秋茗喊了聲,沒聽到回應。
沾了點靈力點在雙目上,四周空空如也,哪兒有白影魂魄?
真被他氣走了?
秋茗抿了抿唇,眉頭漸皺。
他在不習慣什麽?
一早不就覺得這個人很煩嗎?離開是好事,否則耽誤他找名單。
秋茗暴躁地扯下發帶,覆住雙目,耳邊吵擾不斷,但看不見終歸會稍好一些。
他循着氣息一路追蹤。
當鼻尖嗅到的人氣少些,又聞到一股水流氣息時,辛離厄已經離他很近了。
少年剛要扯掉發帶,就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一下,濃郁香粉像是牡丹混合了丁香檀香麝香……總之一堆砸一起,直沖腦門,熏得他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公子也要入舫嗎?那要快些,過了戌時,船就開了,想再入舫就要等到明日了。”
那不小心撞了他的女子一說話,那股混雜的香粉味就更濃烈了。
秋茗立時屏住呼吸。
他太敏感,對聲音敏感,對別人的眼神敏感,對氣味更敏感。
秋茗以神識掃了眼四周,寬闊湖泊連着遠處如黛青山,氤氲不明,而眼前有一座巨大的畫舫,甲板如廣場,樓閣足有七八層,亮堂堂的各态花燈将其襯地流光溢彩,鮮明耀眼。
岸邊的幾個漢子揮舞長鞭,操控湖水中背拽鎖鏈的巨大鐵傀,命令它們拽着畫舫于湖中行進。
那穿着豔麗的女子“哎呀”一聲:“你要上船的話得快點了哦。”
說罷就轉身翩翩離開,裾裙翻飛,掀起一陣香味,熏得秋茗連連咳嗽了好幾聲。
辛離厄就在船上,他不上去就來不及了。
咬了咬牙,秋茗只能忍了吵鬧聲,繼續以發帶覆眼,裝作看不見,擡腿踏上跳板。
他前腳剛上,後腳跳板就被收起。
船頭甲板上的魁漢一聲令下,此起彼伏的鞭笞聲疊起,皮鞭抽在鐵傀背脊上,發出啪啪響聲,刺耳至極,又被舫內奏樂與歌掩蓋徹底。
舫內燈火通明,煙雲叆叇,絲竹管樂袅袅不絕,美人輕歌曼舞,客人左擁右抱,葡萄美酒良辰好景。
舫外一片黑沉,無邊夜色中,湖泊泛起漣漪,那是長鞭劃過水面留下的動靜,也是鐵傀被抽打後下意識一抽搐,帶出的波紋。
它們身型巨大,半截身體淹在湖水中,背着繩索拖動畫舫游湖前行。
它們渾身都是鐵,按理說不該知疼,卻還留有恐懼。
因為心髒的位置有一塊靈晶,靈晶中融了活人魂魄。
有生而為人的本能恐懼,也有感情殘留。
可它們算不得人了。
秋茗與整個紅塵都格格不入,他倒不是悲憫誰,也非嫉惡如仇的人,唯一的執念就是殺幹淨名單中人,破了師尊心魔,再回砀山與師尊相守一輩子,再也不入什麽紅塵。
不過是以一個旁觀視角去看待這紛亂複雜,荒唐怪誕的人間罷了。
上了船的人迷醉于酒色,畫舫一樓是什麽人都能進入的寬敞大廳,設有酒池肉林,藝臺歌舞。
畫舫上提——風月無邊舫。
便是昨日城主宿醉之地。
樓上是廂房與私廳,辛離厄的氣息就在頂層一間暖光昏黃的房內。
隐匿自身氣息,瞞過所有人的耳目,對秋茗來說算不得難事。
他輕而易舉便翻上樓舫,剛要一腳踹開目标房門,便聽裏頭傳出的聲。
“我要你的琵琶,是你主動給我,還是我殺了你再拿?”辛離厄用蘇潭的嗓說道。
裏頭另一人絲毫不畏,笑道:“我相信這位公子能耐很大,殺了我也不怕全城通緝,但你若想殺我,也不會同我商量這許多。”
他篤定道:“公子并不想要我的命。”
“……”
辛離厄确實不會殺他,但脾氣不怎麽好,屋內一陣咣當響,玉杯酒盞摔落一地,桌椅倒了一堆。
“琵琶給我!”
那人猛咳了幾聲,應該是被掐住喉嚨,發聲困難。
氣若游絲道:“我若不想給呢。琵琶在我脊骨中,你殺了我便能取出。”
辛離厄又沉默了。
他可真磨叽,殺人取物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屋內這個人似乎是個凡人,沒有修為,又或者修為被封印了,總之柔弱不能自理,對付起來何其簡單?
秋茗想:難不成辛離厄的師尊也給他定了一條不許亂殺人的規則?
但他師尊都死了好幾百年了,他又那麽恨她,應該不會還這麽聽話吧?
裏頭兩人拉扯半天。
辛離厄發洩似地折磨那人,那人硬是咬着牙不肯妥協,頂多道一聲:“我可以給你織夢,你若從夢中出來,我便服輸,帶着琵琶替你辦事,但琵琶不能給你。”
這已經是他被折磨到再難忍受,作出的最後妥協。
辛離厄有一瞬的猶豫。
那人卻笑道:“怎麽?心中挂礙太多,怕出不了我織的夢?”
辛離厄冷笑:“你就是用這琵琶給涼朝織下一個個長生飛仙的美夢?”
“是啊,城主可是很喜歡呢,連帶着對我們都寬容了許多。”
為求長生飛仙,明知荒唐,卻不遠千裏損兵折将也要去北溟幽都取蟹。
為求長出靈脈,诓騙城外百姓飲用減命殒壽的聖水,生下帶着靈脈的孩子,生抽靈脈用以餐服。
……
一樁樁荒唐事,竟是從琵琶織夢中得到的感悟。
裏頭這個人不簡單。
秋茗耐心告罄,一腳踹開房門,撤掉隐匿陣法,堂而皇之出現在辛離厄面前。
他瞧見那個被辛離厄掐着脖頸抵在桌上的人時,微怔片刻,轉瞬了然。
這人便是城主昨日見過的花魁。
脖頸被掐,氣血上湧,紅了雙頰,一雙潋滟的美目清冷地轉過來,落在秋茗身上。
他穿着一襲暗紅長袍,那是女裝,更給他性別添上一層迷雲,漂亮地雌雄莫辨。
鬓邊已亂,珠釵步搖流淌在如瀑黑發間,從桌沿瀉下,跌落一地,凄慘的模樣倒是惹人憐愛,可他穿成這樣,眼底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清冷。
輪廓不及女子柔軟,身型也修長許多。
花魁是個男的。
而且秋茗知道了辛離厄不殺他的原因——那雙清冷的眼,那頭及踝的長發都太像一個人了。
——涼婉。
辛離厄自然詫異,以他的修為竟沒感覺到有人靠近!
還是在上個山海幻境中見過,将他和涼婉的一切不堪過往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人!
這個人,必須死!
辛離厄面目猙獰,從花魁的脖頸上松了手。
“你究竟是什麽人?”
秋茗掀眸:“來殺你的人。”
作者有話說:
師尊趕快把身體搞回來!有身體好辦事!
……
考試過啦~散散喜氣,評論區發紅包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