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倥偬夢(一)

第33章 倥偬夢(一)

秋茗沒多廢話,為防到嘴的獵物又跑了,他第一時間布下禁制,将整個廂房牢牢罩住,徹底隔絕樓下吵鬧,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辛離厄一看這禁制,就知以自己現在的狀況無法沖破。

蘇潭的身體與他契合度并不高,連累他施展不出全力。

眼前的少年他在幻境中就見過,旁人看不出,他卻曉得不好招惹,若直接對上,被困在蘇潭身軀中他極可能贏不了,若離開這身體,鬼修魂魄會瞬間被城中結界感知驅逐。

這畢竟是涼婉留下的結界啊。

氣氛陷入僵局,秋茗卻遲遲未動手。

辛離厄觀察了會兒少年糾結的面色,似乎明白了什麽。

他剛要開口,一旁捂着脖頸紅印的花魁不怕死地笑道:“小公子想殺他?”

秋茗目光挪去,點了點頭。

花魁笑地溫和:“不動手是有什麽顧忌嗎?”

秋茗也不掩飾目的,直接說:“他占了別人的身體。”

花魁明白了:“這人占了你朋友的身體,你想殺他,但怕傷了你朋友是不是?”

秋茗頓了一下,乖巧地點點頭。

不是怕朋友被傷害,是怕無意殺了無辜的人,怕以後被師尊發現怪罪,所以糾結。

但意思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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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或許可以幫小公子。”

花魁優雅地将長發從後頸撥開,只聽見喀喀作響,像骨骼松動聲,花魁面色不改,極似涼婉的那雙眉眼微蹙,她反手從後頸抽出脊骨。

看到那東西時,辛離厄臉色微變,伸手就要去搶,卻被秋茗甩出的綢帶擋住。

花魁旋身躲到秋茗身後,撥弄了一下脊骨上的單弦,铮的一聲,如同魔音,詭異飄渺。

花魁抱着骨琴道:“小公子非是打不過他,只因有所顧忌,若我能令他的魂魄離開身軀,是否百無禁忌?”

秋茗想了一下,點頭。

與此同時,腦海中出現一道聲音:“秋茗,別亂相信人。”

秋茗沒理會,他的眼盯在辛離厄身上,像獵豹盯着即将到嘴的獵物,哪有松口的道理?

“秋茗,解開禁制!”

他的禁制也将涼霄引攔在了外頭。

秋茗唇動了一下,搖了搖頭沒發出聲,以神識道:“他會跑。”

花魁笑道:“我擅織夢,入我夢者皆以魂靈出現,待我琴音響起,小公子與這人的魂魄便入夢中,你在裏面殺了他,外面的軀殼都不會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秋茗腦海中的聲音已帶了幾分嚴肅:“別信他,別入夢!”

秋茗乖巧了不知多少年,這一回倒是将一輩子的叛逆勁都用上了。

他懶得再理涼霄引,直接切斷了神識交流。

一邊以神武掣肘辛離厄,一邊給自己的身體籠上一層防護結界。

轉頭對花魁說:“好。”

為殺名單之人,為幫師尊肅清心魔,他倒是真無所顧忌,孤勇無畏。

見秋茗毫無防備,單純地令花魁都有些詫異,他愣了片刻,秋茗又扭頭恹恹地催促他快些。

修長玉指在脊骨單弦上撥弄兩下,詭異的不知名樂曲響起。

那聲音像遠古而來,飄渺杳杳,聽不清具體,似從某處不可見底的深淵飛出,捕到秋茗與辛離厄的魂靈,将兩人拉入另一個世界。

站在原地對峙的兩人魂魄離體,像是睡着了。

花魁最後一個音節奏完,曲終收撥,袅袅餘音還未斷絕,便發現廂房的禁制破裂。

他抱着骨琴渾身一僵,就見一襲白衣推門而入。

花魁一愣,面色崩塌:“……主人?!”

“若知你用脊骨做這事,我當初就不該給你這具身軀。”

花魁大驚失色,砰地一聲跪下。

*

秋茗雙眼再睜開時,依舊在風月無邊舫上,只不過他是站在房門外,剛要推開門殺辛離厄,便聽見裏頭的聲。

“城主今日想做什麽夢?白日夢?”

花魁語氣輕浮,這般調侃城主,城主卻沒生氣:“現在正是白日,這時入夢倒确實算得上白日夢。”

花魁柔媚地笑了幾聲,撥弄了幾聲琴弦。

“我這些夢都适合白日,城主您挑。您若是想要一個盛世人間,安樂和平之地,便可入這華胥夢。這裏既不以生存為快樂,也不以死亡為惡,無人有欲望愛憎,只有美好,沒有醜惡。”

城主笑道:“如今的遺珠城不就是這樣的地方嗎?不需要夢,我也能實現。沒有民衆不快樂,感到不快樂的都不再是人。換一個吧。”

花魁點頭,繼續道:“南柯夢如何?夢中倏忽間,一生走盡,相當于……一夜時光便多了一種人生經歷。”

城主又搖頭拒絕,似有不滿。

花魁頓了片刻,直接問道:“城主還有憾事嗎?”

城主嘆息一聲:“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啊!那宛丘鲛人好歹算是半神,他們居然沒有靈脈,飲血啖肉竟一點用都沒有。”

花魁道:“城主可曾想過,宛丘曾是神裔,理應受上蒼眷顧,為何如今如此凄涼?”

城主示意他繼續說。

花魁:“被神祇遺棄人間的神裔,自然被剝奪一切,自身難保,他們的血肉又怎會有用?”

城主似從靡靡之音中瞬間清醒,盯着花魁看了半晌,壓迫感極強,花魁握琴的掌心濕黏一片。

“繼續。”城主掀開的眼又半閉,慵懶靠着美人榻。

花魁松了口氣,笑着說:“這世上,草木與獸禽一旦化靈,皆易感染祟氣,曾經它們是天才地寶,食之能增補修為,如今它們卻是毒,是要命的東西。”

城主有些不耐煩:“要你說?”

花魁道:“這個紅塵中,唯一能修仙,能延壽,有望飛升的是誰?不還是人嗎?人是萬物之靈,特別是……擁有靈脈的人。”

說到這,不用繼續下去。

城主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食人靈脈這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找不到修士,不敢動修士,就自己造一批生來帶有靈脈的人。

城主擡眼打量花魁,倚在軟榻上朝他招手:“過來。”

花魁收斂緊張情緒,指尖卻輕微顫着,抖着。

他跪在城主面前,下颌被捏住:“真像啊,她那樣的人要是能像你這樣,被玩`弄,還甘願為我出謀劃策就好了。”

花魁忽然悶哼一聲,發出痛苦的喉音。

再接着就是一些奇怪的撞擊聲,和……黏膩的水聲?

秋茗猶豫了一下,正要伸出手指戳破窗戶紙,看個究竟,便聽見廂房另一側的窗被踹開。

秋茗透過戳破的窗戶紙瞧見:城主躺在美人榻上,一臉享受又奇怪的表情,他的手扣在花魁後腦上,花魁又剛好擋住城主下半身,喉嚨發出痛苦的聲音,似想幹嘔,又忍住,被城主不斷挺弄……

那是在……

秋茗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就瞧見踹窗而入的辛離厄一臉痛苦扭曲地攻擊城主。

但沒用。

對秋茗和辛離厄來說,這是一場夢,夢中的一切控制權不在他們,而是夢主說了算。

秋茗跟着踹門進去,卻見辛離厄看都不看他一眼,未附身蘇潭的他以本來面目出現,同涼婉幻境中的青年模樣一般無二,一雙眼痛苦又憤恨,明知攻擊無效,還發了瘋一樣一拳拳招呼在城主虛影上。

一心只想殺辛離厄的秋茗愣了一下,忽然不急着出手了。

他看見城主在強迫花魁做的事,而花魁那張痛苦的面容與涼婉又是如此相像。

辛離厄對涼婉有愛意,看到這樣的事,他近乎瘋了一般。

秋茗……

秋茗有些憐憫他。

不為別的,他只是得知自己師尊被傷害過,傷出心魔,那密密麻麻的名單都是罪魁,他就心痛,就難以忍受。

更何況,辛離厄親眼看到這種事……

出于這種情緒,秋茗抿了抿唇,說:“這裏是夢,是假的,而且……他也不是涼婉,只是有些像而已。”

辛離厄雙眼通紅,發完瘋卻無可奈何,只能別開眼,氣到渾身發抖,恨不得直接撕了這夢境。

秋茗說:“若夢中人是涼婉,你還出得去嗎?”怕不是會直接瘋在這裏。

涼婉是辛離厄的軟肋,拿捏住了,辛離厄就跑不掉,哪怕是假的,他也會瘋。

但秋茗不想用這個刺激他。

秋茗很讨厭那黏膩惡心的聲音,他說:“出去吧,出去打。”

秋茗不想讓辛離厄難堪,這人倒好,在他走出房門的剎那跑了!

他跑了!

他居然跑了!

秋茗氣到磨了磨牙,指骨捏得咔嚓作響。

這時,剛剛還被城主非人對待的花魁忽然出現在他面前。

不知尴尬為何物地對秋茗說:“長生夢感興趣嗎?城主很喜歡那個夢呢,你想不想要?”

秋茗神色恹恹,知道眼前出現的人并非實體,根本無法攻擊,夢境一切都是夢主說了算。

他兇惡地瞪着花魁:“他在哪兒?”

花魁愣了一下:“你要去他的夢嗎?他挂礙太重,都不需要引誘,就自己入了我的倥偬夢。”

秋茗:“送我過去。”

花魁愣了下,倒沒反對,笑得柔媚:“好啊。”

辛離厄想都不想,瞬間就進去的夢是什麽樣的呢?他的挂礙是什麽樣的呢?

老實說,秋茗不感興趣。

他只想追殺他。

但是……

他看着自己一身大紅喜服,頭頂紅蓋頭,坐在床邊的時候,還是震撼地不行。

有人推門而入。

秋茗渾身一僵。

如果辛離厄的挂礙是夢想着與涼婉成雙成對,那這場面不就是……成婚嗎?

而他為追殺他闖入其中,卻被套上喜服,那不就意味着進來的人會是——辛離厄?!

秋茗:“……”

秋茗:“…………”

秋茗的自我心理疏導還未做全,手指本能繞好發絲,神武帶不進夢裏,只能用這個替代了。

他做好攻擊準備。

蓋頭掀開的一剎那,兇悍的攻擊卻被攔截。

秋茗瞪大眼睛。

“什麽都敢闖,膽子比誰都肥,真當沒人管束你是吧?”

對方被氣笑了,本想狠狠教育他,卻見到這張被滿堂紅光映照下的臉,有些懵懵的圓潤杏眼時,話語都不自覺軟了下來。

趁着小孩沒反應過來,屈指砰地一下敲在秋茗腦袋上,給人敲懵了好半天。

嘆息聲愈重:“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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