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倥偬夢(五)

第37章 倥偬夢(五)

那句“要非說想護着某個人,那便是你了”像極了某種剖白。

秋茗一下子陷入暈乎乎的狀态,只覺得腿腳發軟站不穩,胸悶氣短呼吸不暢。

那是他從未有過的狀态,活脫脫像是病了。

這種感覺持續了好幾日,他稱病窩在屋裏,師尊怎麽喚他,他都不敢應,怕他真病傻了涼霄引推門而入,只瞧一眼師尊,秋茗便覺渾身都僵了,一雙杏眼似惶恐的小鹿般亂轉着,顫個不停,越看越像病得不輕。

師尊的手撥開他額發,溫涼的觸感貼上額頭,秋茗連呼吸都停滞,兩眼發昏,憋得雙頰耳尖更紅了。

他見師尊皺眉,對他說了句什麽。

但他沒聽清,聲音都渺遠不可聞。

師尊又問了幾遍,他才聽清。

原來是他發熱了,這是他頭一次生病,按理說他非人,一個草木修成的精靈怎麽生出人的病?

思來想去,大約是他越來越像個人了。

凡間說書講:神與妖都是無淚的,若流淚了便是生出情,要變成人了。

那發熱呢?

他渾身這麽燙,只是生病了嗎?還是他也生出了別的東西?

他生出了——情。

他喜歡師尊,也明白自己在師尊心中很重要,但他不知道這種重要究竟是哪種意義上了。

可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塵欲俗念。

秋茗病了些日子,後來病好了也沒同涼霄引說,他聽見了一些風言風語,直抓心肝,便趁着師尊去主峰授課下了幾次霁雲峰。

根本不擅長同人交涉的他,為了了解一些事情,便強迫自己與人相談,那些弟子對他談不上親切,不過是好奇他究竟有什麽特殊的才成為涼霄引唯一的徒弟,帶着試探心理耐下心與他說話。

涼霄引這一日布了一場考核,不必一直在授課堂內,安排完試題便打算去一趟司藥長老那問問秋茗的風寒怎會拖這麽久還沒好。

豈料還未出主峰,便瞧見少年與人相談甚歡。

準确說,少年有些緊張,手指不斷摩挲衣角,眉心微微皺着,卻耐着性子聽人說話。

涼霄引認得秋茗身邊站着的弟子,那孩子是從凡間村落來的,凡人長出靈脈稀奇,但終究天賦算不得多高,入不得內門,卻是個勤奮努力的。

入不得內門,進不去授課堂,便守在門外等涼霄引離開時湊上前請教。

涼霄引待人平和,有問必答,時日久了便記得這孩子名字。

好像是叫——永青。

涼霄引剛要走過去,聽見兩個少年說話,不由頓足。

永青:“你問我算是問對了,仙君這事我知道,宗主打算讓仙君再收幾個徒弟,你瞧,今日設下的考核就有篩選人的意思。想來霁雲峰只有你和仙君,應該挺無聊的吧?等你多了幾個師弟,就有人天天同你說話切磋,到時候就熱鬧起來了。”

說着,他有些嘆息,又有些讨好地看着秋茗:“我天賦不佳,又是個外門弟子,肯定輪不到我。師兄,如果仙君真的要收徒,你能不能提一下我呀,我自知沒資格成為仙君的徒弟,但為你們端茶送水也是好的!”

秋茗一言不發,情緒卻藏不住,氣得手抖,狠狠瞪着永青。

心想:哪輪得上你端茶送水?師尊有我就夠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師弟?來一個我踹一個,給你們都丢下霁雲峰。

永青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奈何他的讨好太小心翼翼,滿肚子渴求,腹稿打了無數,注意力沒到秋茗臉上。

總想着讨好秋茗,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啊對了,不止收徒這一件事,宗主好像已經聯系了上仙門言家,說要為仙君和言氏嫡女牽一段姻緣,我瞧着這事快成了,聽說言氏嫡女貌若天仙,天賦絕佳,又出生尊貴,配仙君再合适不過……哎?師兄你怎麽走了?”

秋茗跑的太快,他追都追不上,心底想着拜托秋茗給他說說情讓他上霁雲峰伺候茶水的事估計辦不成了。

讨好的眉眼瞬間耷拉下來,不甘低語:“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的,難不成真像他們說的那樣迷惑仙君,弄得他神魂颠倒才這麽寶貝你?”

永青話音剛落,一扭頭就瞧見一抹雪白身影站在他身後,瞬間魂都吓沒了。

“這話誰教你說的?”

涼霄引垂睫冷淡地看着他,瞧不出情緒,但永青直覺他生氣了。

永青一愣,被吓得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不是我編的,他們都那麽說。”

他腦袋埋地很低,只瞧見一雙祥雲錦靴沒有離開的意思。

永青顫顫巍巍,頭埋得更低了。

等了好久,也沒聽見涼霄引問話,他才擡頭,發現眼前早已沒人。

他心想:完了,仙君剛剛看起來真的像是氣到了,以後不指導他了怎麽辦?

他慌亂地不行,卻忽然想起另一個可能性。

仙君從不生氣,哪怕遇到再頑劣愚笨的弟子,遇到再蠻橫不講理的人,都是神色溫和。

這是永青第一次見涼霄引這樣,完全是為了……秋茗。

仙君這麽在乎他唯一的那個徒弟嗎?

永青覺得那些荒誕的傳聞隐隐真實起來。

*

明明株小綠茶,跑起來快得跟兔子一樣。

涼霄引趕回霁雲峰的時候,秋茗正垂睫盯着一壺正在烹煮的熱茶。

不但沒發現他回來,托腮走神,那壺茶都快煮幹了,隐隐傳出焦味,秋茗都沒察覺。

涼霄引走過去,脫了外氅罩在秋茗肩上,少年好似下意識躲了一下,發現涼霄引後轉眸瞧了一眼又迅速瞥開目光。

涼霄引揉了揉他頭頂的軟發:“又變成小啞巴了?”

秋茗不說話,幹脆将啞巴裝到底。

他師尊卻不打算放過他:“都說了有什麽想問的都可以問我,為何憋在心裏去問別人?”

秋茗:“我……”

他抿了抿唇,又将話咽了下去。

涼霄引挑眉:“我不會收徒。”

少年輕搓衣角的手指頓了下。

涼霄引:“我能力有限,帶一個小徒弟都帶不好,遑論教育別人。”

這番話像是妄自菲薄,秋茗急了,擡眸道:“不是的!師尊很好,師尊很厲害的!”

涼霄引輕笑一聲:“哪裏厲害?我的小徒弟有話都不對我說,可見我這個師尊做的失敗極了。”

“沒……沒有!”秋茗急死了,眼眶都紅了:“不是師尊的問題,是我,是我……”

“是你什麽?”

“我……”秋茗垂睫咬着唇。

動心這種話怎麽可能說得出來?他心思這般龌龊,師尊曉得了會不會覺得不可思議,會不會覺得很惡心,要将他趕走該怎麽辦?

他折中了一下,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說:“我……我不想要師弟,我也不喜歡和別人談天切磋。”

涼霄引:“不想同別人談天?我瞧見小秋茗和旁人聊的似乎挺多。”

秋茗渾身一僵。

師尊看見了,那是不是那些話也都聽見了?

“聽見了。”涼霄引輕嘆道:“我原本并不在意那些安排,若你不喜歡,我可以拒絕。”

秋茗覺得他的靈核跳地好快,他看師尊看得有些不真切,眼前都是模糊的,直到溫涼的手指輕撫他眼尾,他才回過神。

“怎麽哭了?眼睛紅的像小兔子。”

秋茗覺得自己好丢人,好狼狽,可這些狼狽都不重要了,他幹脆放任自己,哭就哭吧,又像小時候那樣一頭紮進師尊懷裏,将人撞得踉跄了半步。

胡話跟着就來:“我不要師尊收徒,也不要師尊娶妻,就我和師尊在一起好不好?不要別人來,我誰都不要。”

涼霄引實在寵他,他想要的,從來都是予取予求,雖然這件事麻煩了些,但秋茗都難過成這樣了,他如何不心軟?

于是,他頂着壓力,将成親和收徒的事,一拖再拖。

少年隐秘的心思在瘋長,特別是那場風雪冰洞中的遇險之後,當時兩人傷的都很重,秋茗在用傷當作僞裝,涼霄引被傷掩蓋了某些真相,總而言之,那個秘密爛在秋茗肚子裏,心口添了一道隐秘的傷疤。

苦澀又微甜。

直到秋茗死,他都不曾宣之于口。

直到秋茗死,涼霄引才在失去一切後,終是悟了對秋茗的情。

作者有話說:

55555滑跪_(:з」∠)_這兩天不太舒服,更的有點少,明天補肥章!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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