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末未傀(一)
第39章 末未傀(一)
疼到極致,秋茗的魂魄仿佛都碎了。
這場倥偬夢合該以他身死為結束,他将帶着無盡的痛與恨永遠沉淪其中。
然而,魂靈沉入識海即将永眠前,他恍惚感知到有一雙手臂将他擁在懷中。
他驀然睜開雙眼。
他還有執念,還有遺憾,他要見師尊,他要回去……
“……師尊。”
他隐約聽見有人回答他。
“……我在。”
“我在,一直都在……”
“醒來……快醒醒。”
秋茗像是溺水将亡的人,這道模糊的答音是牽引他浮出水面的光,将他引向生路。
一直有一雙無形的手臂擁着他,他看不見,但能感覺到。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生之苦你嘗到了嗎?為什麽不睡?為什麽還要醒來面對?”
“不累嗎?”
“不疼嗎?”
飄渺陌生的聲似遠古傳來,在秋茗耳邊不斷诘問,他問得那麽溫柔,像安撫嬰孩沉睡的母親。
秋茗咬牙,手指不斷摩挲,掐破掌心,從疼痛中找回一絲真實。
他說:“後來呢?”
這場倥偬夢并非虛構,他有如此深刻心扉的痛感也是因為這場夢是他的曾經。
他知道自己是死過一次,重生歸來的人。
他原本不想去探究自己的曾經,是逃避,也是不願被困囿在過去,他如今,他從來都只想和師尊在一起,往前看。
可他看到了那樣的曾經,他忽然放心不下了。
師尊的心魔真的是被名單上的人欺辱而造成的嗎?
師尊是天玄至高無上,人人尊崇的仙君,又有誰能欺他辱他?
秋茗豁然明白了。
只有污罪才能拉師尊下神壇,只有他的死才會讓師尊産生心魔。
在那之後呢?
在他身死後,師尊怎麽樣了?
秋茗越想越躁郁,他在混沌中對來聲不斷說:“後來呢?後來如何了?告訴我……後來的事。”
涳濛來聲沉默片刻:“你徹底醒了,既然醒了便離開吧。”
秋茗:“不!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麽?”
“離開吧。”
那聲音并未回答秋茗,他一開始倒是想将秋茗困在這裏,但被主人發現後,他恨不得将秋茗趕出去,可惜的是倥偬一夢只有夢破才能解脫,他即便是夢主也幹預不了。
夢境與現實的罅隙很空,這種空并非一個實際空間,而是從無到有,從虛到實的空。
無論秋茗如何掙紮,他都發不出聲。
就像他每次沉淪進識海時,萦繞在他身周的空間一樣,只有不斷數着四萬八千樹黑柱才能判斷時間流逝。
秋茗不知道那場天劫為何而來,為何沒有霹向他,但他清楚,天劫有很強的目的性,就像是故意讓他淪為衆矢,天劫殺了他的同門,又讓他非人的身份暴露在衆仙門眼底。
沒有親手殺他,而是讓他帶着不甘與怨恨死在人類手中。
師尊……
師尊究竟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讓他重生,又在他擔着這樣嚴重的罪名後,被他連累成什麽樣。
他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
可沒有聲回他。
只有無邊孤寂與冷。
*
再次醒來時,秋茗感覺自己被困在狹窄的空間中,他的身體像是被裝在一個木匣裏,又像被放入棺木中。
不像夢境與現實罅隙中能憋死人的安靜,周圍敲敲打打,木棒錘子叮鈴哐啷聲一大堆,甚至有些吵,還能聽見火焰騰燒,喊話呼哧聲。
忽然,裝他身體的匣子似乎被挪了一下。
挪他的人沒搬穩,害他哐當跌在地上。
便聽有人驀然呵斥道:“那小子,你他媽小心點,這傀可是城主指定,羅偃師親手做的,弄壞了你十個腦袋都賠不起!”
傀?
秋茗傻了,他們說的傀是……他?
他還沒出夢?
還是說,他死後被做成了傀?
但想來不太可能,這一世,他被師尊撿回去,魂魄放入一株茗茶溫養,草木才是他的身體,傀這種木頭疙瘩并不靈巧,不會是他!
又聽見外頭有聲傳來:“城主來了!快些,将那些特制的傀都擺出來!”
秋茗感覺自己又被挪了幾下。
緊接着,裝他的木頭匣子被打開,熱浪撲面而來,帶着濃郁的焦炭氣息,鑄鐵岩火的紅光直嗆眼。
他能看見了,但眼珠動不了,身體也動不了。
只能看着一張臉杵他面前,像挑商品一樣審視他,這張臉讓秋茗惡心到想吐,正是城主。
但他吐不出來,他現在是……傀。
城主從他面前走過,指着他和他身邊的幾個傀:“這幾個都帶走,羅偃師做的不錯,皆賞。”
嘩啦啦的金銀珠玉掉落,還有不少的靈晶,這東西對凡人沒用,但對做傀的偃師而言卻是寶貝。
衆人忙不疊謝過城主。
城主停在秋茗面前:“尤其是這個,這次的試驗就用他吧。”
作坊中擠進一個戴着兜帽的中年男人,周圍人都點頭哈腰,唯獨他腰杆挺地筆直。
城主點頭喚他一聲:“羅偃師。”
羅偃師拱手道:“城主安康。”
城主屏退左右:“這只傀做的很好,放入人群中怕是能以假亂真,此次試驗我想用他。”
羅偃師眉頭微擰:“恐有不妥,傀雖沒有記憶,不知自己來處,但到底非我族類,尤其是它這樣的,沒有注入人魂,說到底就是牲畜,當不得人。”
城主擺手道:“我與羅偃師看法不同,那些注入人魂的傀,說到底骨子裏還有人性,哪怕鞭笞之下順服,心底想些什麽都是不可控的,他們才是真正危險的東西,反倒是這種天生的傀,若能被馴服,我遺珠城還需倚仗上仙門嗎?”
“羅偃師不必多言,我決心已定,就這樣吧。”
秋茗本以為被城主指定的傀是自己,但若羅偃師真是那般厲害的偃師,做了一輩子傀的他怎會看不出這裏頭藏着一個生魂?
在被帶回城主府的路上,他才發現自己并不是傀本身,而是魂魄附着在傀木上。
他沒被發現也是因為這裏并非現實。
就像那場倥偬夢一樣,一切都是回憶幻境,并且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
城主的面容看上去年輕一些,回城主府的路上也能瞧見沿街的傀數量并沒如今那麽多,更沒後來那麽靈活,就像是初生的第一批,還在試驗階段。
“你叫末未。”
城主給秋茗依附的這具傀起名,将自己的血滴在傀心髒位置,傀心口的靈晶驟然發出一陣熾盛光芒,靈晶心髒忽然跳動起來,化作一顆血肉髒器,木鐵結構的身軀也長出皮肉,剎那間變成一個真真正正的人,有呼吸,有體溫。
末未初醒時,還有些茫然,瞳眸清澈,像個初生的嬰孩。
城主眸露慈愛地說道:“你是我帶回來的孩子,以後我就是你義父,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傀不知自己非人,起初的那點手腳僵硬,也沒讓他發現自己不對勁,他別扭地點了點頭,轉動腦袋對上屋內一側擺放的銅鏡,看清自己面容。
與此同時,秋茗也透過傀的視線瞧清了模樣。
銅鏡中的少年馬尾高術,面容精致地根本不像人,眼神清澈地似初生嬰孩。
秋茗這才猛然想起,初入遺珠城時,城主身邊帶着的少年便是這個叫末未的傀。
初見時,他便替城主殺了那個怠慢衆人的城門守衛。
所有人只當那少年性子冷,存在感低,是城主身邊忠心不二的護衛。
只有涼霄引看出末未是傀。
秋茗沒當回事,但如今他不由開始揣測,自己到底進了個什麽地方。
這不是自己的倥偬夢,也定然和辛離厄無關。
他在哪兒?
還未想出脫離困境的辦法,他感覺自己附身的傀往後退了兩步。
一擡眼便瞧見城主眯起雙眼,手指狎昵地在末未臉上踅摸,又見末未下意識後退而愣了一瞬。
随即撫掌大笑:“好!好啊!如此逼真,連人該有的本能反應都有。”
城主又笑了笑,語氣柔和地像是哄小孩:“乖孩子,聽話,我是你義父,不是旁人,不會傷害你,你不必躲我。”
說着,又摸了摸末未的臉。
末未像是真聽懂了他的話,這回沒躲,任由城主掐捏他的臉,甚至像人的皮膚一樣浮現出淺淡的紅痕。
秋茗一時不知該震驚于城主對一只傀起了色心,還是末未作為一只傀,居然懂得避讓。
要是這個城主猥亵一只傀,秋茗還真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了,雖說他并未與末未感知相連,但以末未視角去看就夠惡心了。
房門忽然被叩響。
城主收回手:“何事?”
“各位大人已到府上,極樂宴要開始了。”
城主頓了一下,又以那垂涎欲滴的眼神毫不掩飾地看了末未幾眼:“你在房中歇息,我晚些再來找你。”
秋茗真是被惡心吐了,初入夢時看到城主強迫那花魁為他做那事,就沒眼看,現在待在這具傀的身體裏,晚上還不得惡心死?
仔細想來,那花魁與涼婉有幾分像,這傀……眉眼間竟與涼婉也有幾分相似。
秋茗:……
确定這不是倥偬夢,也并非現實,秋茗心口有些發燙,垂睫一看,是他挂在脖頸上的山海幻境碎片,耳側下方也有些異樣,他頓時明白,自己又被山海幻境拉進去了。
就在這時,房門再度被推開。
涼霄引?
涼霄引打橫抱着一個人走進來,目光直勾勾落在末未身上:“待在傀裏面舒服嗎?還不出來?”
那話是在同他說的?
秋茗愣了會兒,就見涼霄引咬破手指點在傀眉心,秋茗便瞧見自己手能擡起。
就像脫衣服一樣,他從傀的身體裏脫出來。
往前走了兩步,才瞧見涼霄引抱着進來的身軀是他自己的。
秋茗:……
秋茗沉默了一瞬。
涼霄引哂笑一聲:“還不回身體裏去?是想讓我一直抱着?”
秋茗:“…………”
秋茗皺眉:“你……你先把我放下來。”
被摟在別人懷裏,他醒來後一睜眼肯定很尴尬。
涼霄引挑了下眉,捉弄的心思很明顯:“不放,你就這麽進來,或者……你就以魂體行動,反正也不太重,我一直抱着也不費什麽勁。”
秋茗:“……”
秋茗懶得同他計較,一咬牙躺進自己身體裏,雙眼睜開的時候并沒被抱着,只是腰側還殘留些許溫度。
涼霄引就站在傀前抱臂看他。
秋茗這才發現,自己似乎被捉弄了。
秋茗暗自咬牙:“你……”
涼霄引挑眉:“我什麽?”
明知故問。
秋茗懶得搭理他,總不好在幻境裏計較別人捉弄他這件事。
他臉色難看,倒不忘正事:“這傀不是已經開了神智嗎?這會兒看不見我們?”
初入涼婉的山海幻境時,起初旁人是瞧見不入幻者的,除非已與幻境的“核”太近,接觸過多。
還不知這個幻境的核是誰。
涼霄引直接道:“他是傀,且是初開靈智,對誰靠近他,他該如何反應沒有概念,城主未教化他,他便對誰都沒反應,也不會好奇靠近他的人是誰。”
初生嬰孩還有本能感知,曉得誰靠近安全,誰靠近危險,傀不一樣,他是真正的白紙一張,如何塗抹全憑主人心意。
此刻,這具漂亮的傀半垂眼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睫毛偶爾輕顫,呼吸也初具人樣,具有節奏,唯獨對外界感知沒有反應。
秋茗:“涼霄引,他長得很像……”你母親。
涼霄引沒什麽表情,輕“嗯”了一聲。
反倒是秋茗皺眉說:“風月無邊舫的那個花魁也是,這城主是個變态。”
涼霄引道:“我也不是一直在天玄,幼時回過幾次雲夢……就是現在的遺珠城,那時候這城主就在了,他不比她小幾歲,身體不好靈神不穩,她并不介意他只是涼家旁支,允他在府中暫住,偶爾回府,也會幫他疏導一二。後來……我一直在天玄,并不能守護這座城,便由他代為照看。”
照看着,這人就将雲夢占為己有,甚至改名遺珠城,将過往抹得幹幹淨淨。
唯獨涼婉的結界一直都在。
還真是整個紅塵都喜歡涼婉,但沒有一個對她的喜歡是善意的。
若說真心,怕不是只有辛離厄。
後來又經歷那麽多,辛離厄對涼婉或許也只剩恨了。
而城主呢,以凡人身份和身軀,他一輩子都沒資格愛涼婉,便到處找替身。
不管怎麽說,這些行為都是玷污涼婉,秋茗覺得惡心。
秋茗忽然擰眉:“凡人?那他怎麽可能活了這麽久,比你還老,他不死的嗎?”
涼霄引:“見過蛇蛻皮嗎?哦,你應該沒見過。”砀山沒有蛇。
“見過!”秋茗覺得自己被挑釁了,故而堅定道。
就算現實沒見過,他也在書上看到過。
現實真的沒見過嗎?
秋茗忽然想起剛剛結束的那場倥偬夢,他見過的,霁雲峰就有蛇。
可那場夢,他知是真,卻又似幻。
襲來的記憶太濃烈,秋茗覺得額颞隐隐作痛。
涼霄引見他皺眉,眼神不措地盯着他,輕聲慢語道:“哦?在哪兒見過?”
薄紙似要穿透,卻還隐在朦胧中,沒人主動往前走那一步。
秋茗垂睫搖頭:“不記得了,你繼續說,蛇蛻皮怎麽了?”
涼霄引收回目光:“蛇蛻是屍體,但裏面的核已經重生。”
“城主也是重生的?”
也?
涼霄引屏住呼吸,下意識盯着秋茗看。
秋茗未覺,繼續問:“是嗎?”
涼霄引看他良久,才移開眸,有些疲憊道:“不是,還記得永安村那些送進城的孩子嗎?以聖水使村民懷上帶有靈脈的孩子,城主想擺脫凡人身軀,想得到長壽永生,他想生出靈脈,聖水一開始就不是為別人準備的,只可惜那是個半成品,他失敗了,用聖水可以生出靈脈,卻只能作用在下一代,他沒機會,況且這個方法生出的靈脈要不了幾年就會枯竭。”
秋茗:“所以,抽出別人靈脈來食用是下下策,這法子并不能讓他長出靈脈,更不能讓他永生。但……”
涼霄引:“至少讓他延壽至今,他一直保持食靈脈的習慣,體內的筋脈就像蛇蛻,一直疊舊換新。”
那些被他利用的村民身體日漸衰竭,眼見着靈脈供給快斷了,城主不得不想新的法子。
秋茗:“新方法是傀嗎?我剛聽見他對偃師說——天生的傀,若能被馴服,遺珠城便不需仰仗上仙門。”
遺珠城中大多都是凡人,他們在這祟氣肆虐的人間有這一方淨土都是因為這裏留下了涼婉布的結界,可這結界都幾百年了,不斷衰弱縮小,就像一口破了補,補了破的鍋,架在火上燒,保不齊哪天就徹底碎了。
防患未然是一方面,仰人鼻息求助仙門是另一方面,無論是什麽,城主都不可能任由自己統治的城池淪陷。
他想要的兩樣東西。
一是自己生出真正的靈脈,最好還能永生不死。
第二,長久地統治遺珠城,甚至想過哪怕仙門都因祟氣淪陷,他遺珠城還能是滄海遺珠,能永恒長存。
“祟氣能侵染活物,若是死物……”秋茗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
涼霄引點頭,語氣凝重道:“死了,那便不怕死了。”
末未便是那個試驗品。
等到涼婉的結界再也抵擋不住祟氣,全城人都死光了,這個城池城主依舊能統治。
只要城主還活着,只要城中權貴還活着,剩下的人都可以替換成傀,只要讓這些傀認為自己是人,遺珠城便能一直安寧祥和。
外界也不會發現什麽不對,更不會想要城主這般喪心病狂。
沒有人類的人間,還能叫人間嗎?
秋茗驀然想起師尊說過的話,他守着的是這片人間山河,人亦是這紅塵中的一部分,若沒有人,這人間便不是人間了。
太瘋了。
秋茗覺得他們涼家人都很瘋,涼婉是,城主也是,那麽涼霄引……
秋茗這才注意到,涼霄引上次進入山海幻境,用的是沈霁的身軀,這次他還能抱着秋茗的身體出現,就說明如今并非魂體。
涼霄引察覺到他目光,主動解釋道:“之前身體出了點問題,現在好了。”
秋茗:“這是你自己的身體?”
涼霄引颔首。
秋茗“哦”了一聲,本不想多問,但抿了抿唇,又看着他的臉,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戴面具?”
涼霄引臉上覆着銀絲纏扣的面具,将他大半張臉都藏起來,若不是那雙眼太熟悉,秋茗也不會一下子就認出他。
涼霄引倒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倚在門框邊輕笑一聲,說笑似的:“我面貌醜陋,怕吓着小朋友。”
秋茗怔了一下,忽然浮上莫名怒氣,大約是因為這人又自充長輩,喊他小朋友,又或許是感覺這人又在捉弄他。
明明身型颀長,氣質軒雅,露出的下颌也是棱角分明,冷玉雕琢一般,皮膚像月輝隐隐白地發光,唇色似花瓣尖梢的那一抹淺紅,墨黑長發如九天懸瀑傾瀉在身後。
怎麽會醜?
他要是醜,恐怕天底下就沒有好看的人了。
也不對,師尊最好看,和師尊比,涼霄引肯定是醜的。
可一擡眸,秋茗就說不出涼霄引比不上師尊這種話了,那雙眼也是漂亮地驚心動魄,就像微微波折的梨花花瓣,潋滟春光從中泛出。
就那麽閑适地倚在一旁,目光柔和地望着秋茗。
明明是秋茗盯着他看,這會兒卻被對方看怯了,輕咳一聲眨了眨眼,望向那只傀。
秋茗對着銅鏡瞧了眼自己耳垂下烙印的痕跡,豎成山,橫成川,顯然是山海印記。
涼霄引:“又盯着我瞧?”
秋茗:“沒有,只是看看你的山海印記。”
“哦。”涼霄引撥了下頸側長發:“我沒有,我不是被拽進來的,不過剛好瞧見你被那花魁拉來,便随便進來看看。”
撒謊。
出涼婉幻境時,秋茗就問過皓清,被山海幻境主動選擇的入幻者标記是銀色的,只有秋茗當時因涼婉的畫像影響成了血色,其他用同咒印進來的人脖頸上也有标記,不過是玄色的。
涼霄引沒有這東西,秋茗懷疑他和山海幻境有很大關系。
而且每次遇到山海幻境,涼霄引都會出現。
上次找借口說自己寶貝弄丢了,進去找,結果根本沒什麽寶貝,都是騙人的。
這次又說随便看看。
他當他傻?
還是當山海幻境是某個茶館酒樓,想進就進?
反正,在秋茗這,涼霄引信譽全失,他才不信他鬼話。
秋茗忽然想起什麽,對涼霄引道:“你手腕給我看一下。”
“嗯?”涼霄引似乎愣了一下,擡起手遞過去。
“不是這只手,另一只。”
涼霄引又将另一只手腕大大方方遞過去,這回,秋茗看清了,手腕上的那一圈痕跡并不是別的什麽,而是鎖鏈勒出來的。
或許是鎖了太久,手腕的傷口彌久不消,或許當時已深勒入骨,皮肉無法痊愈。
總之,現在看來還有些猙獰,像難看的細蛇在皓白的腕上纏了一圈。
以涼霄引的修為,普通鎖鏈不可能造成這種影響。
勒他的鎖鏈不但是一件神器,他掙脫不得,還勒了很久很久,或許得有……百年吧。
秋茗看着那圈痕跡,眼眶莫名有些酸澀,他想起囚仙臺,想起涼婉也曾被這樣鎖過。
忽然,隔霧般朦胧的記憶顯出片瓣。
他驀然捏緊拳頭。
師尊對他師弟說——若真有那一天,那就勞煩師弟送他進囚仙臺。
又是囚仙臺。
師尊想過送他進囚仙臺嗎?
可是,師尊與他師弟的那段對話,他為何能聽見,為何知曉?他當時明明被師尊支走,他沒聽見才是。
隐隐有一種預感浮上心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入倥偬夢的并非他一人,還有……
秋茗不敢想了。
師尊明明還在砀山,應該還在閉關。
囚仙臺在天玄,師尊曾是天玄的人,他重生前上輩子也住在天玄。
而涼婉、涼霄引都在天玄。
秋茗驀然擡眼,一貫冷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涼霄引……我真的,不認識你嗎?”
少年擡眼那一瞬,某種熱切含在眼底,熏地眼眶都紅了。
那一刻,涼霄引真的很想探出指,輕輕将少年眼角洇出的霧氣擦幹。
作者有話說:
又粗又長!(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