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末未傀(四)

第42章 末未傀(四)

這個理由很荒唐,但很合理。

哪有什麽事能像情愛一樣不講道理,不論因果,完全憑心呢?

“喜歡”這兩個字足以解釋一切的詭誕。

也能亂人心。

周芃在局外,他瞧這三人眼神碰撞在一起,又見沈師兄眼底似要冒出冰碴子,整個人一激靈,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

沈師兄該不會也喜歡秋茗吧?

倒不是空穴來風,全憑感覺去猜測的。

周芃也看見了沈霁手腕那根半焦發絲,他不知那從哪兒來的,又是什麽原因到了沈霁手上,卻曉得秋茗不用神武攻擊時,都是就地取材用發絲的。

周芃還暗自吐槽過:這麽薅下去不怕禿嗎?

但後來有一次,他替秋茗绾發時,才知道自己多慮了,那發量,那頭發柔韌度,擱現代社會,什麽揚,什麽婷,阿什麽夫,都得請他代言洗發水,呃等等,阿什麽夫就算了,容易給他茗哥招黑。

扯遠了,說到底,周芃覺得自己沒看錯,他看了那麽多年偶像劇和言情小說,還能看不出這點道道?

周芃悄摸摸戳了秋茗一下,壓低聲說:“那……茗哥,你喜歡他嗎?”快速咕哝道:“那兩個好像都喜歡你。”

秋茗沒因為周芃說沈霁喜歡他而有什麽反應,別人喜歡他也挺正常的,他覺得自己帥的要死,酷的要死,喜歡他很奇怪嗎?

但他對別人的喜歡不感興趣,一雙眼恢複冷靜後冰冰涼涼的,落在涼霄引身上,所有情緒都掩藏住,看不出波瀾。

也沒瞧見沈霁那細微的,一閃而過的恍然失落。

“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

涼霄引輕咳一聲,提醒道。

他們身處城主府,還是趁亂冒充府上請來的賓客,待城主忙完反應過來,就該發現他們的問題了。

況且,今日是因為下雨,那些貴客失了身邊寵愛的傀,情緒低落,不怎麽出來走動,萬一遇上幾個發現他們是生面孔遲早暴露。

衆人不再多言,一齊進了蘇潭的房間,昭陽在他身邊守着。

要說這蘇潭也是倒黴,每次入幻都要生一場大病,這次更是被辛離厄附身帶進來,人家利用完他不知所蹤,他要不是遇到沈霁衆人,以這病歪歪的狀态怕是小命要交代在這兒。

秋茗是真懶得演了,一見蘇潭就問:“附身你的那個人呢?”

蘇潭臉色蒼白,從床頭靠起,病歪歪地搖頭說:“我不知,我聽周芃他們說才知道這次,還有上次入幻都是被人附身,他附身我的時候我意識沉入識海,什麽都不知道,等能控制身體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秋茗抱臂垂睫看他,一副不相信他話的模樣,甚至還有點兇。

他瞥眼躲開,抿着唇,想了想還是坦言道:“我确實不知那人行蹤,或許他根本就沒入幻,除了我他還能找誰的身軀用呢?我只隐隐感覺到,他或許是個鬼修。”

“鬼修?”

沈霁面色愈發陰沉。

周芃問:“什麽是鬼修啊?”

在涼婉的幻境中,只有秋茗和涼霄引見過辛離厄是怎麽死的,可以确定他絕對不是活人。

但其他人不曉得,還以為辛離厄活了三百多年。

蘇潭一說這話,大家心底都清楚了,辛離厄确實死在了三百年前,但他的魂魄并沒消散,也未輪回,而是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用鬼氣修煉,留在人間,卻因沒有身軀,很多事情都不好辦,比如純粹的魂魄在山海幻境裏什麽都做不了,因而當時涼霄引附身沈霁,一是為了好辦事,二是為了不被秋茗認出身份。

至于為什麽要隐瞞身份,秋茗也想知道。

秋茗說:“他入幻了。”

秋茗隐隐感覺到,辛離厄混進遺珠城,再度借蘇潭的身體去找關山月拿骨琴,就是為了入山海幻境。

但這只是猜測,他也不清楚辛離厄的目的。

周芃吓了一跳,躲到秋茗身後,警惕地看着蘇潭:“那他還在他的身體裏?”

一直沉默的涼霄引接話說:“不在。”

涼霄引說不在,那肯定就不在,若連涼霄引這樣的人都能瞞過,辛離厄的本事也太大,幹脆殺了所有人好了,那他還有什麽好躲避的?

秋茗眉頭一皺:“傀,他進了傀的身體裏。”

他想起自己剛入幻,身體和魂魄是分離狀态,魂魄便是依附在一具傀上。

也不曉得涼霄引是從哪兒将他身體找到的。

周芃問:“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啊?找核嗎?可城裏這麽多人,核在哪兒啊?找起來不是大海撈針嗎?”

昭陽也是入過山海幻境的,經驗不比旁人少:“我們在城主府已經被人看見,說明核就在這座府邸中。”

周芃:“這樣啊,那我們趕緊去找吧。”

秋茗嗤笑一聲:“你要怎麽找?挨個敲門問:‘請問你是不是核?’”

周芃一噎。

沈霁擡眼看秋茗:“你有想法了?”

秋茗瞄了眼他手腕垂下的發絲,沒搭理他,沉聲道:“一個病着,一個半點修為也無,一旦暴露在明面上,又要找核,又要護着人,怕是忙不過來。今晚先老實待着,我和……”

他掃了眼涼霄引,目光頓了下,又移到沈霁身上:“我和沈……師兄晚上先去城主那裏看看,昭陽保護好其他人。”

昭陽颔首,他沒意見,保護少主本來就是他的第一要務。

涼霄引卻道:“被保護的人裏……包括我嗎?”

秋茗:“……”

秋茗其實想說:要臉嗎?

他對陌生的涼霄引确實說的出這種話,但意識到對方是師尊,他就方寸大亂,說不出話,不曉得如何面對,幹脆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也不理涼霄引,他沉冷着臉拽起沈霁的手就往外走。

涼霄引站在原地:……

周芃頗有些同情他,走過去沒大沒小地拍了拍涼霄引的肩:“我茗哥帥的要死,迷戀他的人估計挺多的,你喜歡他其實是一條漫長艱辛的道路,這條路上會出現很多小妖精勾引他,你得大度……唉!”

涼霄引:“…………”

被秋茗拽着手拉走,穿過淅淅瀝瀝小雨滴漏的廊庑,沈霁心情複雜。

作為天玄首席弟子,哪場任務或險境,不是他主導帶領衆人脫險的?

這一次也不知怎麽回事,竟任由秋茗布置安排。

偏偏秋茗不止長了一張漂亮的臉,還有一身古怪卻十分強大的修為,對險境的觀察力和敏銳度也十分出色,根本不像初見時看到的那樣怯懦、弱小、無助。

少年遇事從來冷靜,似乎只怕……人?

而如今,他不但不怕他靠近,還主動握上他的手,主動要求和他同出任務。

是不是說明,在秋茗心中,他已經有一點點不一樣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激得心緒蕩漾,泛出輕微的慌張和不适。

沈霁不曉得自己為何要留下那根發絲,绾在手腕上不肯摘下,直到剛剛在長廊上,秋茗說前輩喜歡他,沈霁才怦然明白,原來自己對秋茗的複雜情緒和喜歡有關。

沈霁不是耽于情愛的人,他從未接觸過情愛,更不覺得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有什麽要死要活的魅力。

他一開始對秋茗那般關注,是覺得秋茗古怪,他要防着。後來則是因為他骨子裏慕強,甚至将秋茗當作對手,可以是一生之敵。

直到被秋茗握着手腕,拽着進了房間,阖上門。

安靜的屋內,只有他們兩個人,一呼一吸都能聽清,沈霁忽然木住了。

屋內的油燈已燃盡,周圍昏暗晦澀,唯有半開的窗漏進一縷天光,照亮秋茗半張臉,特別是那雙琥珀色的澄澈瞳眸。

那麽幹淨漂亮。

這不是一個內心陰暗,滿肚子陰謀詭計的人。

秋茗有自己的目的,藏着很多秘密,行事也古怪,沈霁防備過他。

但是現在……

沈霁雙唇動了動,聲不由得放輕,第一次喊他名字:“秋茗。”

“嗯?”

秋茗的手從他腕上松開,看着那根發絲說:“永安村的時候,我不是想傷你,只是不想你跟過來,其實當天就失效了,你可以拽掉的。”

沈霁:“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況且……它幫助我擋了辛離厄的攻擊,否則我就算不死,修為也會跌很多。”

又欲蓋彌彰地添了一句:“這根發絲救了我的命,我只是想留下當作紀念。”

“哦。”秋茗倒沒深想。

他在涼霄引面前始終緊繃地厲害,這下終于脫離視線松了口氣,就着茶桌上還溫熱的茶水喝了好幾口才緩過來。

沈霁說完那話就沒動靜了,秋茗畢竟還要和他一起找核,而沈霁一直對他有成見,周芃說沈霁喜歡他,他也沒當真,想着得緩和下關系。

秋茗擡眼道:“還要嗎?”

沈霁愣了:“什麽?”

秋茗:“發絲,那根擋了一擊後已經焦了,你要是喜歡我再給你幾根,但你放心,我不會在上面做手腳,裏面沒我靈力。”

沈霁怔了下,心底明明想的是“好啊”,一出口卻變成了:“不必。”

聲音還特別冷。

秋茗說:“那好吧。”

沈霁忽然有點後悔。

這個人真不知贈與青絲是什麽意思嗎?青絲意為情絲,凡間夫妻成婚時會将彼此青絲剪下,糾纏在一起存入繡着交頸鴛鴦的合歡錦囊。

念頭剛冒出,沈霁自己都懵,他覺得自己好像病了,莫名其妙想這些做什麽?

再不控制住,他連孩子取什麽名都要想好了。

他與秋茗都為男子,雖實力相配,天賦契合,卻生不出孩子,宗門自然不允合籍成婚。

但最近聽說司藥長老在研究一種男子也能生育的生子丹,雖未見成效,但或許以後可以實現……

沈霁在那兒浮想聯翩時,秋茗握着茶杯琢磨着怎麽開口問師尊的事。

沈霁的關注點又變成了:他剛和涼霄引喝的茶杯還沒收拾,現在秋茗喝的杯子到底是他的,還是涼霄引的。

無論是誰的,他都覺得很不适。

秋茗忽然問:“你已經知道他是幻境中附身你的人了,我記得……你之前很反感,如今為何這個态度?”

話題繞到涼霄引身上,沈霁其實不想多談其他人,但還是道:“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秋茗頓了下,搖頭:“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入幻才認識他。”

沈霁莫名松了口氣,原來涼霄引不比他認識秋茗更早。

“封聲前輩曾是我天玄宗的人,他在天玄的時候我還未出生,對他了解不多,我原本也不信他的身份,但對弈後才發現他用的招式就是天玄的功法,還是內門功法,僞造不出來的。”

封聲?

師尊給自己新捏的名字?

秋茗想了會兒,點頭道:“原來如此,你真的一點兒都不了解他?”

沈霁:“封聲前輩應當與我師祖一個輩分,當年因為一些事仙史卷宗都被封鎖起來,我們後輩不曉得也正常。”

一口一個前輩,沈霁像是故意的,修仙之人表面難看出歲月流逝,但畢竟年紀在那,按照天玄婚配規矩,應當早就結了道侶,不說孩子,估計連孫子都有了也說不定。

沈霁沒忍住,提了一嘴:“前輩修為高深,他的後裔應當也是個中翹楚,說不定也在天玄修行,等出了幻境,便能驗明真身,回歸天玄。”

後裔?

他和他師尊哪個看起來像是能生的?

秋茗原本想笑,但忽然又笑不出來了。

他和師尊在一起确實不能生,但師尊和別人呢?

倥偬夢裏,他腦海中湧入大量前塵記憶,最令他糾結,近乎演成心魔的一段便是——宗主想方設法給師尊相親,要師尊娶妻。

雖然師尊拒絕了,但秋茗不曉得自己身死後的那些事,萬一他死後,師尊妥協了呢?

那确實會繞膝滿堂,後裔綿延,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秋茗臉色越來越難看,透過窗縫望着外邊,特別特別想現在就沖出去,狠狠揪着師尊問:“你是不是在我死後和人成親了?還生了一堆孩子?”

他又想到師尊還隐藏身份的時候,總說:“我以前養過一個小朋友……”

秋茗認出師尊後,理所應當将那個“小朋友”當成了自己。

現在才惶恐起來,萬一不是呢?

萬一那什麽“小朋友”是師尊的孩子呢?

秋茗人傻了,天曉得他多想沖過去問清楚,又陷入一種不敢袒露心聲的怯懦中,不敢被師尊窺見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沒立場問。

更怕師尊言容淺淡地說:“是啊,好多好多小孩呢。”

然後師尊揪着那些小蘿蔔頭,或者修為不高的估計都成了垂垂老者了,什麽年齡都有,讓他們對秋茗行禮,讓喊他——師兄,或者師叔。

秋茗覺得自己一定會瘋。

“你眼睛怎麽了?”

“什麽?”

穿過昏暗的光線,沈霁朝他望來時,秋茗這才發現自己眼睛有點燙。

“有點紅。”

沈霁走過來,靠他很近,彎腰俯身才看清秋茗的眼透着一股難過、驚慌,還有茫然。

看起來,就像初見時,那副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

一貫冷冰塊似的天玄首席這會兒像變了一個人,皺眉瞧着秋茗的眼,心底掀起一陣淺波。

提到封聲前輩可能已婚配,已有孩子這件事,秋茗反應這麽大嗎?

不只是封聲前輩喜歡秋茗,秋茗也對他有別樣的感情?

沈霁心緒愈發複雜。

不得不說,秋茗漂亮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三分難過在他臉上能表現出十分的痛苦。

大約是第一次做這種安慰人的事,沈霁語調有些僵硬,卻小心翼翼,其中的溫熱關切可見一斑。

他對秋茗說:“你……不要難過。我,我其實也可以試着照顧……”

話沒說完,門豁然被推開。

涼霄引推開房門的時候,便瞧見秋茗坐在茶桌前,眼眶熏紅,仰頭走神,而沈霁靠的很近,彎腰俯身,手指就差毫厘便碰上秋茗的眼角。

“秋茗。”

涼霄引音色冷沉,但又沒那麽嚴肅,還帶着他該有的溫潤,語調卻有些不對勁。

一雙花瓣輪廓似的溫柔眼落在秋茗身上。

不知想到什麽,在兩人被打斷,齊齊看向他時,他嘴皮一碰,補了兩個字:“過來。”

秋茗:“……”

秋茗有點不想過去,自己現在的樣子似乎有些狼狽。

他拽了下沈霁,将人挪到自己身前,自己又往邊上縮了縮,一葉障目般擋住視線,兩道身影疊在一塊,距離近得都要貼在一起了。

秋茗本能發怯,嗓音滞澀:“不,不了,我和沈師兄有事商量。”

涼霄引:“…………”

作者有話說:

要不是無效字符會被捶,師尊想用“……”寫完整本書。一整個無語住。

末未:所以你們三個人的好幾角戀理清楚了嗎?什麽時候救我?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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