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定數

定數

006/楚天江闊

“你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話雖這麽說,但封馳烈沒有一點生氣的意思,他兀自飲着酒。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見他不腿軟不結巴的,想冀北和江澈,這兩人在狼鷹騎當中地位都是不凡。

可一到了他面前都慫的跟個蛋似的,叫人看了就來氣,仿佛他是什麽會吃人的洪水猛獸一般。

不過,他會殺人倒是真的。

封馳烈見談楚晏臉紅的厲害,道:“沒想到五殿下膽子大,酒量小啊。”

“誰說的,我酒量好着呢,千杯不倒。”談楚晏笑了笑:“将軍要不要來試一試?”

封馳烈把自己和談楚晏杯子裏的就都倒滿了:“那便試一試。”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就算談楚晏酒量再好,也架不住一杯接一杯的猛喝,他雙手投降:“将軍好酒量,我甘拜下風,且饒了我這一回吧。”

“這就求饒了,我當你多硬氣呢。”

封馳烈打量着眼前之人,這趴在桌子上求饒的架勢跟只貓兒似的,看起來哪裏都軟軟的。

但他知道,這人的爪子可鋒利着呢,不然何至于這般大膽的就逃親了呢。

真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

談楚晏半眯着雙眼望向封馳烈,裏面醉意熏熏,他紅潤的唇一勾:“在硬氣也硬不過将軍你,長槍一挑定勝負,我都想拍手叫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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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算什麽,還是你更厲害一些,”封馳烈凝視着他:“你将和親一事利用的淋漓盡致,既得了自由,又氣了那十幾年不聞不問的老子,還狠狠的消遣了我,你可真是叫人恨得牙根癢癢,該殺、實在該殺。”

“将軍這麽恨我,怎麽還不動手呢。”談楚晏仰了仰脖子,拿起封馳烈的手掐了上來,面色戲谑的看着他:“将軍今天若是不殺我,那只能證明,将軍并沒有那麽恨我。”

封池烈粗粝的手指摩挲着談楚晏脖頸細膩的肌膚,只要他那麽一掐,此人必死無疑。

但談楚晏早就料定他不會殺他一樣,而他也确實沒動手,只是輕輕的摩挲着。

若是叫旁人看來,怕不是要看出幾分親昵之意。

“我可沒說是我恨你,”封池烈說:“你何必往自己身上多招一份恨呢。”

談楚晏仰着脖子,細密的眼睫微垂,遮住了雙眼,只在臉頰上留下一小片陰影,忽明忽暗。

他不以為意的說:“恨我的人還少嗎?所以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封池烈實在不知談楚晏這十八年來到底都經歷些什麽,小小年紀竟然說出這般消極的話。

摸着談楚晏細膩如玉的皮膚,封馳烈的手順着他的脖子劃到了後頸,将人往前撈了撈。

封馳烈舔了舔牙根,他不想在繼續聊“恨不恨”的事了,實在是掃興。

封馳烈轉而道:“本将軍實在是太喜歡你這幅皮相了,若是剝下來觀賞未免有些可惜了,所以——”

封馳烈揚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心甘情願的踏進我的将軍府,成為我籠中的鳥雀再也飛不出去,整日供我觀賞。”

“将軍啊,”談楚晏拍了拍他微熱的臉:“喝多了,就不要再喝了。你瞧瞧,這都說上胡話了。”

“不,我從來不說胡說。”封馳烈松開他,故意拿走了談楚晏的大氅批在了身上:“咱們來日方長,天地為證。”

談楚晏連忙擺了擺手:“別,還是來日不見為好,我不可想再被将軍你灌趴下一次。”

封池烈爽朗的笑了出來,便沖着門外喊了一聲,叫冀北進來将他推了出去。

看着他離開的背影,談楚晏趴在桌子上,連眼皮都被擡一下,只是揮了揮手:“慢走,不送。”

***

出了暗香樓,冀北與車夫合力,将封馳烈擡上了馬車。

冀北倚靠車門而坐,心中困頓難解。

他家将軍不是來收拾談楚晏的嗎?

怎麽這架勢看起來像是相談甚歡呢。

“将軍,”冀北小心翼翼的開了口:“咱們就這樣回去了?”

“那你想怎樣,”封池烈攏了攏衣襟:“讓我手裏抱着一顆腦袋回府嗎?”

雖然确實應該這樣做,但冀北覺得他家将軍的語氣很是微妙,他趕快保命:“是屬下多嘴了,将軍做事定然有自己的決斷。”

封馳烈半阖起眸子,閉目養神。

馬車行至将軍府,封馳烈忽然問:“冀北,你知道貓兒為什麽有趣嗎?”

冀北沒養過貓,只養過兇猛的狼犬,他哪裏知道貓兒的習慣,只得搖了搖頭:“屬下不知。”

封馳烈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這輪椅的扶手,眸光望向遠方,淡聲道:“這貓啊,自然是逗起來最有趣了。”

“?”

冀北聽得一頭霧水,這怎麽又扯到貓身上去了。

況且,他家将軍何時養過貓了?

***

“這封馳烈也太過分了,竟然把殿下你當貓逗!”天寶氣的兩個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拳頭在空中飛舞:“下次在遇見他,我就左勾拳右勾拳,将他打成豬頭!”

天寶實在是太可愛,看的談楚晏當場就笑了出來:“你可得了吧,下次見到封馳烈你只要腿不抖,我就謝天謝地了。”

“殿下!”天寶委屈巴巴:“這事不要再提了,太丢人了!”

談楚晏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沒事,我不嫌你丢人。”

安慰效果為負,天寶“嘤”了一身就跑了出去。

他再也不要和他家殿下說話了,總是欺負他!

天寶一出去,談楚晏瞬間變了一副神色,他轉頭看向站在旁邊候命的蕭玉堂,問:“燕叔那邊的事辦妥了嗎?”

“已經辦妥了,只要公子願意,随時可以為您與長公主搭橋。”蕭玉堂皺了皺眉:“可是,公子當真想好了,要入仕了嗎。”

談楚晏沒有遲疑:“想好了,既然已經出祁國,那就是時候兌現我對師父許下的承諾了。”

“蕭某,謹遵公子令!”

蕭玉堂跪了下去,仰望着眼前的少年,他也不過才十八歲,再晚兩年等弱冠禮行過在入仕也未嘗不可。

但公子既已做出決定,他身為下屬,自然只能聽命辦事,全力輔助公子了。

“蕭叔,你下去吧,我累了,想睡了。”

“是。”

談楚晏揮退了蕭玉堂,解了衣衫鑽進被窩。

談楚晏合上眸子将自己團了起來,這樣更暖和,也更有安全感。

很快,談楚晏就睡着了,他在夢裏夢見了師父談鴻塵。

談鴻塵是他的師父亦是他的王叔。

自他七歲那年與談鴻塵在王宮的一隅與談鴻塵偶然相遇以後,兩人便結下了不解之緣。

談鴻塵把他畢生所學盡數傳授于他,還早早的就把他定為暗香樓和淩寒閣的繼承人。

暗香樓和淩寒閣是談鴻塵被囚禁之前暗中創下的,早已遍布天下,構成了大庸最大的情報組織,但一明一暗,就算其中一個出事了自然可以繼續運轉。

所以,暗香樓和淩寒閣的勢力非同小可,哪怕談鴻塵走了,談楚晏也擁有足夠的依靠。

和談鴻塵朝夕相處的日子,是談楚晏在祁國王宮中最快樂的日子。

奈何談鴻塵走的太早,他十五歲那年,談鴻塵忽然惡疾纏身,不過半月就連床榻都起不來了。

又過三日,談鴻塵沒有絲毫轉好的跡象,反而出氣多進氣少。

那一夜,談楚晏哭着跪在塌前,談鴻塵緊緊握着他的手。

談鴻塵的雙眼蘊含着錯綜複雜的情緒,滄桑、不舍、心疼、難言,似乎世間的一切情緒都融在裏面了,但最多的還是不舍。

“晏兒啊,”談鴻塵啞着聲音喊着他的名字,做最後的叮囑:“師父、師父怕是要不行了,你能不能答應師父一件事。”

“師父,您說,我一定辦到,”談楚晏反握住他的手:“所以,看在我這麽努力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啊。

談鴻塵重重的咳嗽了兩聲,虛弱着聲音道:“待有朝一日你離開了祁國的王宮,就去荊國則一明君輔佐,助他重定這天下。”

“為什麽是荊國,不可以是昭國或者是大庸皇室嗎?”

談楚晏知道談鴻塵是一個有抱負之人,奈何他這一生都被牢牢的拴在了祁國,抽身不得,這一切只能由他來完成了。

他還年輕,終有一日可以掙脫身上的枷鎖,飛出這坐用紅磚綠瓦堆砌出來的監牢。

談鴻塵吊着最後一口氣,為他解釋:“只能是荊國了,祁國自不必提,自你父親這一代便再也沒有明主了,你那兩個王兄只會争強好勝,遠沒有你這般懂得隐忍、玲珑剔透的心性”

“至于昭國,不可,萬萬不可,這是一條蛇,輔佐昭國王室,你最終你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而大庸皇室,”談鴻塵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大庸皇室早就爛透了,外戚與宦官争權奪勢,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就是個傀儡,你能輔佐誰。”

“所以,你記住了。”談鴻塵側了身,将手摸到了談楚晏的頭上:“荊國是你唯一的出路,也是這天下重新定下來的生機,就去哪裏,一定要去那裏。”

“好,晏兒聽師父的,待有朝一日離開了祁國,我便去荊國。”談楚晏重重的點了點頭,聲音哽咽:“但是師父你能不能繼續留下來和晏兒一起走啊,你答應過晏兒的,要為晏兒風風光光的辦一場弱冠之禮的。”

“對不起了晏兒,”談鴻塵揉了揉他的頭,氣若游絲:“師父……食言了。”

談楚晏哭着說:“不能食言,不能的······”

談鴻塵不舍的看着他,手無力的從他的發頂緩緩滑落,留下他在這個世間的最後一句話:“晏兒,記住,你一定要找一位願意永遠相信你的明君輔佐,這樣你以後才能坐高臺擁······春風。”

“師父!!!”

那一夜談楚晏似哭幹了自己所有的淚。

哪怕他早就知道人命自有定數,可看着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真心待他的人就這樣撒手人寰,心口還是痛的呼吸不上來。

而沒有了談鴻塵的庇護與憐惜,那個陽光明媚的少年再也不會天真無邪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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