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霜寒
霜寒
015/楚天江闊
馬車內一時間陷入了安靜,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向談楚晏解釋拓跋柔的身份。
雖然沒等來解釋,但談楚晏卻心知肚明,拓跋柔是錫伯族最受寵愛的公主,而封馳烈的母親拓拔蘭是她的姑姑,因此封馳烈和拓拔柔算是表親。
更加有意思的事,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拓拔柔只比封馳烈晚一刻鐘出生。
為了親上加親,拓拔柔的母親于氏和拓拔蘭在懷孕時便約定,她們若是生下一兒一女便喜結連理,可若生下的都是兒子或者女兒,那就只能單純的當兄弟或姐妹了。
兩個孩子一出生,于氏和拓拔蘭笑了,當場敲定了這場娃娃親,還互換了信物。
可遺憾的是,二人長大以後出現了娃娃親最經典的場面,拓拔柔喜歡封馳烈喜歡的要死要活,但封馳烈偏生就是不喜歡拓拔柔。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但放在這兩個之間就有點不合适,簡直就是女追男隔座山。
但這麽多年來拓跋柔從未放棄,為了封馳烈至今未嫁。
實話實說,談楚晏也是怪心疼拓拔柔的,竟然喜歡這麽個狗脾氣的混球兒。
在這尴尬的氣氛中,楚清漪忽然懷疑,談楚晏是不是提前從晏楚公子口中聽說了封馳烈有未婚妻一事,才逃的親。
畢竟沒有人願意當工具人。
但仔細想想也不對,封馳烈求親之時并未告知任何人他的真實意圖,楚清漪還是在談楚晏逃親以後才知道的這件事。
而且談楚晏若真是因為此事逃親,如今就更加不會問拓跋柔是誰了。
更何況楚清漪還聽說,這門親事是談楚晏逼出來了,若是沒有他的雪夜一跪,祁國王上可能并不會這般輕易的就答應這喪權辱國的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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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談楚晏既然親自逼出了這場親事,為何又要逃親呢?
只是為了同時玩弄兩國嗎?
他知不知道,荊國王上但凡是一個暴君,就可以利用此事攻打祁國。
一旦開戰,後果不堪設想,天下的格局都會因此出現動蕩。
雖說早晚都要重新統一的,但絕對不是現在。
此時此刻出現動蕩只會有三個結果,第一大庸重新實現統一;第二天下變得更加混亂,徹底陷入民不聊生的境地;第三某一個國家建立新的王朝,但卻要背上亂臣賊子的名號。
除非談楚晏料定荊國不會以此事為由頭開展,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這個人可就有點可怕了。
他不僅認識名滿天下的晏楚公子,還叫人看不清楚逃親真正的意圖。
一股冷意忽然席卷了楚清漪全身,換誰身邊多了一個叫人看不清的人,都不會輕松的。
她用餘光瞄了一眼談楚晏,見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便倚靠着車身閉目養神了。
少年今日批了一件豔紅色的大氅,襯的他膚白若雪,而那如綢的頭發高高束起,被他撥到了胸前,随着馬車一起搖晃,
美人難測,此話果然不假!
***
馬車行至将軍府穩穩停住,楚清漪為了拯救封馳烈,最後問了一句:“你确定要搬來公主府暫住?”
談楚晏睜開雙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裏似乎寫了幾個字。
——将軍別慫啊。
目光如此挑釁,封馳烈磨牙,剛要視死如歸的回答,外面卻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報!”
士兵高喊的聲音遠遠傳來,緊接着是撲通一聲。
士兵跪在地上,急道:“禀公主!永樂公主遭遇山匪,如今——如今下落不明!”
怎麽會!
車內的三個人瞬間都坐直了身子,楚清漪撩開簾子:“她在哪裏遇到的山匪?”
“回公主,入荊國以後。”士兵道。
壞事了。
楚清漪跨出馬車,吩咐:“立刻封鎖消息,永樂公主失蹤的事絕對不可以傳回錫伯,藍月你立刻集結護衛隊,跟我去找人。”
藍月身上柔弱的氣息眨眼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神色淩冽,轉身就進了公主府。
一刻鐘後,公主護衛隊集結完畢,楚清漪換了一身淡藍色的騎裝,她正要下令出發,談楚晏叫住了她。
“公主,”談楚晏站在馬下:“可否帶我一起去。”
楚清漪擔憂道:“你這身子骨······”
“我有分寸。”談楚晏道:“多一個人多一份力,再者永樂公主若是真的出事了,荊國怕是也在劫難逃,到時候去與不去就沒有區別了。”
他開玩笑似的補充了一句:“倘若永樂公主真的出事,我若是跟去了,沒準就半路跑了,免的白受牽連。”
楚清漪皺了皺眉:“随便你吧,到時候不拖我的後腿就行。”
“絕對不會。”談楚晏保證。
很快,藍月就叫人給他牽來一匹馬,談楚晏一撩大氅便翻身上了馬,裏面白色的騎衣露出一腳。
談楚晏向來喜歡穿騎衣出門,簡潔不麻煩。
“走!”
楚清漪即刻下令,誰料她的馬還未動,一道灼目的紅色便飛了出去,天寶站在後面眼巴巴的望着。
楚清漪:“······”
這位祁國的五殿下怎麽比她還着急。
談楚晏怎麽可能不着急,拓跋柔若是真在荊國境內出了事,錫伯就有理由出兵荊國了。
錫伯是游牧民族,一到冬天便糧食匮乏,全靠荊國援助。
三十年前,錫伯新即位的可汗拓跋正,也就是拓跋蘭的哥哥曾出兵攻打過一次荊國。
那時錫伯族和荊國的關系一直很緊張,所以何時出兵都無妨,而拓跋正當時出兵的目的就是占領荊國,解決冬日糧草匮乏之事。
而那時荊國剛剛獨立不就,朝局不穩,節節敗退,封成建老将軍頂住壓力自請出兵。
這一仗一打就是三年,但好消息是封成建老将軍勝了。
他在廣袤大草原建立狼鷹騎,被正式封為将軍,後來為了錫伯與荊國定了了協議,而封成建也奉命娶了拓跋蘭。
這一次的戰勝給了荊國二十七年的時間,可誰都知道錫伯族一直賊心不死,但因為缺少發兵的理由只能忍着。
而拓跋柔一旦出事,錫伯族就可以光明正大撕破協議,攻打荊國。
荊國才和祁國打完不到半個月,封馳烈雙腿斷裂,封成建卧床不起,荊國雖有強兵卻無強将,此戰是勝是敗無人知曉。
所以,拓跋柔無論如何都不能出事,她必須活着!
***
談楚晏沿着官道疾馳,一刻都不敢放松。
終于在途徑一片林子的時候,談楚晏看見了翻到在地的馬車,以及十幾具凍僵的屍體。
此時天色已黑,月光穿過光禿禿的樹枝照進來。
談楚晏下馬,翻看了一下屍體,死了得有七八個時辰了,而且他們死的非常幹脆利落,清一色全都是抹脖子,頗有往生門的作風。
——一劍封喉。
“這事可不是我們往生門做的。”封馳烈換了裝扮,帶着那張鬼面站在樹梢之上。
他前來,本欲是想幫楚清漪快點找到拓跋柔,誰曾想這事竟然還和他扯上了關系。
也是,往生門接的全都是暗殺的活,往他們身上栽贓是最佳的選擇。
談楚晏起身望了封馳烈一眼:“我可沒說這事是閻門主做的。”
“可是你臉上的表情是這麽告訴我的。”封馳烈飛身下來,站在了他的身邊。
“閻門主眼力真好,”談楚晏道:“站的那麽高那麽遠都能看清我臉上的表情,”他忍不住挪了一步:“還請晏門主離我遠點,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
封馳烈忍不住輕嗤了一聲:“真沒想到,祁國五殿下竟然和晏楚一樣,也是個事精兒。”
放屁。
我就是你口中的事精兒。
談楚晏險些沒忍住翻白眼。
念及他和閻烈交情不淺,談楚晏用腳踢起地上的劍,手腕翻轉,刀光劍影,将地上的屍體全都劃花了,尤其是脖子上的刀口被毀的面目全非。
封馳烈見他下手如此狠辣,在面具底下挑眉問:“你這是做什麽?”
“公主護衛隊一會兒就到,你難不成真想被他們誤會。”談楚晏扔了手裏的劍,哪怕手上沒沾血,也忍不住抽出懷中的帕子擦起了手指:“這一誤會,往生門在荊國可就混不下去了。”
封馳烈用那雙如鷹一般鋒利的眸子鎖着談楚晏,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中所想:“五殿下對往生門的事為何如此上心呢?”
談楚晏收起帕子,胡說八道:“自然是要關心一下,我日後還有事有求于往生門呢。”
“哦。”封馳烈好奇:“往生門幹的都是殺人的活,五殿下這是想殺誰呢。”
談楚晏轉了轉眼珠子,粉唇一勾:“嗐,還能有誰,自然是荊國那位嚣張跋扈、不可一世的斷腿将軍喽。”
封馳烈:“······”
還真是個記仇的小病秧子!
“你殺他做什麽?”封馳烈明知故問:“他招惹你了。”
“是啊,”談楚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個混蛋、王八蛋竟然敢把劍搭在我的脖子上,早晚有一天我要給他咔嚓了。”
封馳烈:“······”
談楚晏見他忽然安靜了還怪不适應的,在談楚晏的印象中,此人的嘴叭叭的就沒停過。
“閻門主怎麽不說話了?”談楚晏問。
封馳烈仗着自己個頭高,睨着他:“我們很熟嗎,有那麽多話要說?”
談楚晏:“······”
這下給談楚晏整不會了。
不說就不說吧,反正無傷大雅。
而此時楚清漪終于領着護衛隊趕到了,她真是沒料到談楚晏的騎術竟然如此精湛,比她們早到這麽多。
不過在此處看見閻烈叫楚清漪更加詫異。
她吩咐人下去搜,走到閻烈面前:“不知閻門主為何也在這裏?”
“碰巧路過,”封馳烈拱手道:“見地上之人的死法很眼熟,便留下來查看一番。”
談楚晏心裏咯噔一下,瞪向封馳烈。
楚清漪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此話怎講?”
“這些人都是被一劍封喉而死,但我往生門絕對沒有接過暗殺長樂公主的任務,很顯然是有人故意栽贓。而且就算有人來下令,我也不會接下這個任務的。”
封馳烈誠懇道。
“我往生門立足于荊國,與荊國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是接下這個任務,無異于把荊國往火坑裏推,這事與我而言沒有一點好處。”
楚清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誰知道呢,江湖客可四海為家,荊國沒了就沒了,怕也影響不到閻門主什麽。”
封馳烈早料到楚清漪會這麽說,畢竟他成立的往生門威脅太大,前兩年又殺了祁國王後,此時一出,荊國王室很難不生出除了他的心。
所以他的言語在誠懇顯得微不足道,但往生門的成立本就是為了楚清漪,待時機成熟替她除掉一切王儲之争的障礙,屆時便原地解散,因此她信與不信都無妨。
不過,該表的心意還是得表。
畢竟楚清漪不是個傻的,她為了王儲之争肯定也想拉攏自己的勢力,既然狼鷹騎不能用,往生門絕對是一個好選擇。
楚清漪話音一轉:“但,這一次我願意相信閻門主。”
此事若是他做的肯定會心虛離開,但他沒有反而留下來于她解釋。
可是——
楚清漪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可閻門主既然說這些護衛都是一劍封喉而死,身上那些多餘的傷口又是怎麽回事呢?”
封馳烈将目光轉向談楚晏,意味深長的說:“這就要問問五殿下了,怎麽一來就劃花了這些傷口呢。”
談楚晏:“······”
閻烈,我敲你姥姥!
談楚晏咬牙切齒的瞪着他。
封馳烈回望了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欠揍眼神。
談楚晏扯了扯嘴角,深吸了一口氣,解釋:“公主,此事也行為實屬無奈之舉。”
“往生門也是一股值得被忌憚的勢力,公主若是能将其收服之,便會如虎添翼,可若是公主誤會了往生門,就是另外一個結果了。”
“哦?”楚清漪越發看不懂談楚晏了:“那五殿下怎麽如此斷定此事不是往生門所做呢?”
“······”
這姐弟兩怎麽回事啊!
談楚晏莫名心累,他搬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個身份:“晏楚公子與我說過,閻門主雖然不是個什麽好玩意兒,但有大局意識,而且他若真的接了這個任務,于往生門沒有任何好處,只會招來王室的清繳。”
楚清漪上下掃了他一眼,沒想到五殿下還是個玲珑剔透的,她姑且信了,也轉頭沒入林中去找人。
待她一走,封馳烈的聲音響在他的頭頂:“我不是個好玩意兒?”
談楚晏請哼一聲:“你要是個好玩意兒,會轉頭就把我給賣了?”
封馳烈攤了攤手:“我也沒說要你幫忙啊。”
“閻烈!”談楚晏沒忍住叫了他的名字:“你這個人,怎麽,怎麽——”
“我這個人怎麽了?”封馳烈微微俯身,和他視線糾纏。
一陣風緩緩吹起,談楚晏的衣袂發尾随之飄舞。
談楚晏吸了吸鼻子,照着封馳烈的小腿狠狠的踹了一腳:“滾開!別擋路!”
這一腳力道不輕,是下了狠勁的。
而封馳烈又沒有防備,這一腳,怕是要青了。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站在原地抽搐,注視着談楚晏走入林中。
人影消失,隐在暗處的冀北翻身出來,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小聲道:“将軍,要不要我跟上去,給他做了?”
“滾回去。”封馳烈重重的拍了一下他臉上的面具:“沒我的令不許出來。”
冀北委屈:“是。”
封馳烈瘸着腿跟了上去,足見這一腳踹的有多狠。
***
談楚晏在林間一路深入,聞着味尋找。
他剛剛忽然在空氣中聞到一股腐臭味,很淡,幾乎聞不到。
但由于他穿到這個地方前,做的本職工作是法醫,所以他對腐臭味異常敏感,再淡都能聞到,幾乎可以和狗比一比了。
越往深處走,腐臭味就越濃。
遠遠的,他看見一個條狀的東西在林間飄舞,如鬼如魅。
談楚晏走進。
那是一具女屍。
他伸手捏了一下女屍的胳膊,從屍身的僵硬程度、屍斑出現的範圍、屍體腐爛的程度、以及現在的天氣來看,此女至少死了七日有餘。
但因為天氣及其寒冷,腐爛的并不明顯,屍臭味也不是很大。
談楚晏觀察了一下女子的服飾,長袍、馬蹄袖,這女子是——
“拓跋柔。”
封馳烈趕了過來,他看着眼前吊着的女屍 ,眉頭擰的死緊。
“這回是真的不好辦了。”
眼下沒空鬧脾氣,想解決之法最重要。
談楚晏轉頭看向封馳烈:“閻門主,你的暗衛一道跟來了嗎?”
“來了。”封馳烈問:“你要做什麽?”
談楚晏冷靜道:“讓你的人出來,把她給處理了,毀屍滅跡,不要被任何人找到。”
封馳烈照着他說的做,他知道這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只要人不找到,就無法斷定的說她死了。
而談楚晏接下來要做什麽他大概也猜到了。
談楚晏仰頭看向他,那雙眸子像是漩渦一般,吸引着他。
“閻門主騎馬了吧。”他問。
“自然。”封馳烈吹了一聲哨子,一匹汗血寶馬狂奔而來,歸順的停在了封馳烈面前。
他摸了摸馬頭,喊了一聲“霜寒”,那馬便甩起了尾巴。
封馳烈上馬,将手遞到談楚晏面前。
談楚晏把手搭上去,封馳烈用力一拉,便将人拉到了身前。
他長臂一深,将談楚晏整個人都圈進了懷裏。
溫暖、寬厚,這是談楚晏對着懷抱的感覺。
“坐穩了。”
話音落下,封馳烈的雙腿用力一夾,霜寒于寒夜縱身而出,風馳電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