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将傾
将傾
071/楚天江闊
為了節省時間,談楚晏和封馳烈沒有選擇做馬車,而是騎馬。
照夜和霜寒都是千裏良駒,足以把五天的路程縮減至三天,這樣一來一回就能省去四天時間。
兩人縱馬疾馳,魇振臂而随。
封馳烈本打算把魇留在荊國,奈何這只臭鳥粘人的很,根本不幹,只好讓它跟着。
本以為祁國現狀會比荊國好一些,但進入祁國地界,二人發現祁國的情況似乎還要更加惡劣一些。
難民在官道上兩側左搖右晃,一旁的溪流中時不時還會飄過一具不知死了多久的腐屍。
看着這樣的場景,談楚晏的腦海裏忽然回想起封成建曾與他說過的話,在朱門中觀望天下永遠看不見路邊屍骨。
倘若哪一天他們腳下這片土地不在屬于他們自己,被徹頭徹尾的外來者侵占,他們這些将領亦或者王室會以什麽樣的方式成為這些屍骨呢?
被外來者用極刑折磨致死,亦或者戴上鐐铐成為沒有話語權的奴隸,最終屈辱而亡……無論哪一種結果都不是談楚晏想要的。
人活着,就應該有人樣。
談楚晏收回視線,雙腿用力一夾,騎着照夜疾馳而過。
封馳烈最後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難民,伸手摸了一下腰間的錢袋最終還是沒有扔出去。
把錢袋留給這些難民看似是善舉,實則可能會害了這些人。
一無所有的情形下,這些人或許還能相互扶持,可一旦有了誘惑,他們之間的微妙平衡就會被打破,然後為了一個錢袋争的你死我活。
從軍這麽多年,封馳烈實在是見過太多這樣的情形了,要想真正幫助這些人,最好的辦法不是給他們已憐憫和施舍,而是還以他們太平和盛世。
這樣,百姓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就不必被征為軍糧從此三餐不飽,家鄉也不必均為戰場從此流離失所。
封馳烈跟上談楚晏,兩人身後的披風被吹起,刀槍于日光之下熠熠生輝。
他們都很清楚,大庸與西夷早晚一戰。
但無論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這廣袤土地上的萬千生靈,他們都将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哪怕這片土地滿目瘡痍,也是他們唯一的家園。
***
天靈寺在祁國都城外的靈山之上,所以他們免了入城的麻煩。
不過,趕到山腳之時,已經是入暮時分,天靈寺的寺門早已關閉。
兩人尋找附近的客棧,打算次日一早上山求見。
前往客棧的路熱鬧非凡,議論的幾乎都是同一件事——雲舟入城!
“聽說了嗎,聽說了嗎,明天雲舟就要入城!”
“早聽說了!這不全都趕來看雲舟了嗎。”
“你們說雲舟有多大?能飛多高?又是怎麽飛起來的啊?”
“誰知道呢,不過不得承認,西夷人确實厲害,竟然能讓船飛上天。”
距離拓拔柔從祁國出發前往西夷已有十天,算算時間她這會應該才到西夷,可大家為什麽說明天雲舟就要入城了呢。
談楚晏看了一眼封馳烈,二人各自牽着馬尋找客棧。
由于雲舟入城引來的人太多,客棧的房間都被定滿了,萬般無奈只能叨擾附近的住戶。
他們沒有選大富大貴的人家敲門,而是選了一個普通的人家。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老漢。
老漢花白的胡子肆意生長,和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談楚晏上前一步:“大爺,我們實在是找不到下榻的客棧,可否借宿一夜。”
他用一雙鷹隼似的眸子将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們也是來看雲舟的?”
談楚晏搖了搖頭:“不是,我們是來天靈寺祭拜的。”
“這個點來祭拜?”老漢清了清嗓子,破口就罵:“少他娘的唬我,天靈寺門都關了,你們是來拜鬼的嗎?滾滾滾!老頭子我不收你們這群沒骨氣的玩意!”
話音落下,老漢作勢就要關門。
封馳烈用長槍卡住了門縫,強行将門撐開,饒有興趣的說:“大爺似乎很不喜歡那些個來看雲舟的人?”
“喜歡?呵,一點子新鮮玩意就這麽好奇,”老漢咬牙切齒:“我看他們被西夷人當奴隸驅使時,還笑不笑的出來!”
難得有人能看的這麽通透,談楚晏禁不住道:“大爺放心,這一天永遠都不會到來的,西夷人膽敢來犯,我就敢将他們當狗給打出去!”
氣氛忽然凝滞了一瞬,老漢又一次細細端詳起二人:“你們當真不是來湊熱鬧的?”
“自然不是,”封馳烈和善一笑:“我們聽聞天靈寺靈驗,就想在從軍之前去拜一拜,只是路途遙遠,抵達的時間有點晚,便錯過了今日的開門時間。”
封馳烈常年紮在軍營,哪怕是在和善的笑也透露出一股子殺氣,但這并不影響老漢的觀察。
他們風塵仆仆的樣子看起來的确趕了許久的路,老漢遲疑一瞬,退了半步,将門徹底打開::“既然如此,你們進來吧。”
“多謝。”談楚晏微微彎身,牽着馬進了院子,封馳烈跟在他身後,沖着老漢又是一笑:“叨擾。”
老漢抖了一下:“你別笑了,怪滲人。”
封馳烈:“……”
談楚晏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但怕某人沒面子,還是立刻收住了。
老漢雖然剛剛說話的語氣很沖,但人還是挺熱情的。
“你們還沒吃飯吧。”老漢問。
談楚晏将照夜找個地栓了起來:“我們帶了幹糧,随便應付一口就可以了。”
老漢:“別應付了,正好我也沒吃,多帶兩口人的飯還能負擔的起。”
盛情難卻,兩人最終還是和老漢一同入了桌。
飯桌上很安靜,吃到一半,老漢嘆了一口氣:“今年這米的味道真是差多了。”
談楚晏也吃出來了,米的味道并不香甜,一看就是陳米,但比幹糧強多了。
談楚晏看破不說破:“我覺得還好。”
“好什麽好!”老漢将筷子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這都是發下來的陳米!去年種出來的新米全讓崔元慶那狗賊給當軍饷征走了,他這是要餓死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啊!”
談楚晏沒說話,而是看着手中的飯陷入了沉思,老漢也察覺自己說多了,但還是止不住話:“現在這麽亂,你們打算從哪只軍?大庸的鳳家軍,還是封家的狼鷹騎?”
談楚晏道:“狼鷹騎吧。”
“怎麽不去鳳家軍?”老漢說:“瘦死的駱駝到底比馬大,鳳家軍應該比狼鷹騎強吧,那麽多人。”
封馳烈一聽這話當即不樂意了:“軍隊強不強可不是看人數說話的,而是看實力,再說了,鳳家軍要是真強,崔元慶憑什麽如此嚣張?”
“好像有道理。”老漢囫囵掃淨碗中的飯:“我也不是很懂這些事,反正你們不給崔元慶放狗,我這碗破飯就沒白給。”老漢起身,擺了擺手:“你們自便吧,要想沐浴就自己燒水,老頭子我人老了,要休息了。”
眨眼間,院子裏就從三人變成了兩人。
吃完飯,封馳烈自告奮勇的去燒了水。
看着那忙裏忙外的背影,談楚晏湊過去看了一眼,替他擦了擦臉上沾到的灰:“你真會啊?”
“廢話,”封馳烈伸手在黑色的煤炭上蹭了一下,然後抹了談楚晏一臉:“你家将軍我在軍營裏摸爬滾打的時候,你說不定還在吃奶呢。”
別說,好像還真是。
談楚晏靠在封馳烈肩上笑了起來,又誇贊了一句:“将軍真厲害。”
“知道就好。”封馳烈拍了一下談楚晏的腰,單手拎起滾燙的熱水:“走了,回屋了,本将軍伺候你沐浴更衣。”
談楚晏:“你會嗎?”
封馳烈:“你不是試過很多次嗎?”
談楚晏笑笑沒說話,跟在封馳烈身後走。
進了屋,他倚靠門框,看着封馳烈調水溫。
調好,他褪去那一身被灰塵包裹的衣衫,踏進溫熱的水中。
封馳烈伸手解開談楚晏的發帶,潑墨般的長發瞬間鋪開。
他用水打濕談楚晏的頭發,用皂莢塗抹過每一根發絲,然後輕輕的揉搓起來。
感受那雙平日裏舞刀弄劍的手在自己的發絲中穿梭。談楚晏仰過頭看他,說起自己一直懸在心頭的事:“明日之事你怎麽看?”
封馳烈将柔軟的發絲浸入一旁單備的水中,開始清洗發絲上的皂莢,漫不經心的說:“沒什麽看法,誰來弄死誰。”
理确實是這麽個理,但這件事卻真實的反應出西夷人的野心。
原本一個月才能談好的事,竟然僅用十天就解決了。
看來西夷人早就料到崔元慶為了南下定會另尋他法,所以他們不僅提前準備好了雲舟,甚至做好了随時接見使者和随時出發的打算。
不過,這件事也側面給談楚晏傳遞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雲舟的速度極快!
按理說拓拔柔從祁國出發,也就在今日抵達西夷,哪怕她快馬加鞭也不過提前兩日。
就算如此,她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除非她坐雲舟。
如果明天真的能看見雲舟,那就證明雲舟足以把八到十天的路程縮短至兩到三天以內,甚至是更短。
如果是這樣的速度,橫跨靈江不過片刻之事,連應戰準備的時間都沒有!
最可怖的是,目前為止,他們雖有了克敵之法,可卻沒有真正的東西,一旦真的打起來,他們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現在,談楚晏只願明日之行一切順利,給他們準備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
彼時,崔元慶正拿着拓拔柔飛鴿傳書送回來的信反複觀閱。
讀了好幾遍以後,他看向吳廣平:“雲舟當真能在明日抵達?”
“大總管放心,”吳廣平動了動手中的拂塵:“雲舟日行千裏,明日一定會抵達的?”
“且信你這一回,”崔元慶将信收好,細細打量了吳廣平幾眼:“吳公公,我忽然很好奇一件事,你方便回答嗎?”
吳廣平垂頭:“大總管請問,奴才定知無不答言無不盡。”
“好!”崔元慶大喝一聲,擡起來吳廣平的下巴:“我很好奇,你是從哪裏聽說的雲舟?”
吳廣平波瀾不驚:“大總管莫不是忘了,我是祁國王上最信任的人,他搜集的任何信息我都是知道的。”
是了,談鴻運這人雖然是個暴君,但也很關心自己屁股底下的王座。
為了保住自己的雄圖霸業,他建立了獨屬于自己暗衛組織,專門搜集天下信息,其中不乏對大庸這塊土地虎視眈眈的西夷人。
所以,吳廣平能知道這些事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