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甘願
甘願
072/楚天江闊
雲舟進城一事鬧的的沸沸揚揚,兩人出門之時,街道早已被人堵的水洩不通。
幸虧有照夜和霜寒開路,不然真的沒辦法走。
盡管如此,前行的速度還是慢了許多。
上山之路會路過城門,他們才靠近,原本緊閉的城門被緩緩拉開了。
定睛看去,崔元慶竟親自坐着車架相迎,他周圍裏三層外三層全是護衛,吳廣平站在他身後半步侍候。
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談楚晏清嗤了一聲。
多可笑啊,談鴻運為了王位防兒子防兄弟,唯獨不妨自己貼身伺候的人。
他忽然想起探子曾傳回來的密報,上面說,談鴻運被吳廣平割了腦袋,轉而吳廣平就大開宮門,将隐蔽于祁國都城內的崔元慶迎進了王宮。
祁國落到如今這幅下場全都是談鴻運咎由自取,可荊國和大庸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大庸的宦官之所以會崛起,全然是皇帝為了限制外戚所導致的。
後來,宦官的勢力越來越大,又不得不的倚靠外戚。
往複循環,如今的大庸不僅四分五裂,還要承擔滅種的危機。
值得嗎?
“呼——”
談楚晏衡量着這件事,巨大的風嘯聲忽然自遠山處傳來,所有人擡頭望去。
雲舟振翼而出,懸停于城門之上的長空,遮天蔽日。
勾索在無數人的注視中,被人從雲舟上甩了出來,斜定進城門的石牆之上。
随後,一男一女踩着鈎索的從百米高空之上一步步走了下來。
明明腳下踩得是鋼絲,卻走的如履平地。
惹來無數人的驚嘆。
封馳烈小聲說:“這主仆兩人武功很高,看來西夷人有備而來。”
“耽誤不得了,我們必須盡快打造出火铳。”談楚晏蹙了蹙眉:“走吧,我們趕快上山。”
兩人逆着人群而行,猛然間,人群中響起與驚嘆聲相悖的咒罵。
“閹賊!你引狼入室,不得好死!”
這聲音粗粝狂放,十分耳熟。
談楚晏回頭望,只見昨日收留他們的老漢拿着棍把包漿的鋤頭,義無反顧的沖向了崔元慶。
可這一切無異于飛蛾赴火、螳臂當車,崔元慶身邊的護衛齊齊舉兵,眼也不眨一下就刺了出去。
剎那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千瘡百孔。
鋤頭轟然墜地,老人擡手指着車架之上的崔元慶,聲嘶力竭:“閹賊,你不得好死——!”
崔元慶皺了皺眉,翹起蘭花指揮了揮,捏着嗓子說:“殺了!快點殺了!”
“噗嗤!”
白刃穿堂而過,老漢在衆目之下斷了所有的生機,可那雙泣了血的眼睛依舊死死的瞪着車架上的人。
看熱鬧的人被這一幕吓到了,瞬間四散而逃,混亂不堪。
崔元慶皺了皺眉,扭頭看向吳廣平,神色陰鸷:“把那個暴民的腦袋割下來,放門上挂三天,以儆效尤!”
“大總管,”吳廣平看了一眼已經從鋼絲走下來,立于城牆之上的人:“這不好吧,西夷的儲君還在呢。”
“儲君又如何,”崔元慶很是不喜對方的作風:“這裏的一切我說了算!”
須臾,城門之上懸了一顆死不瞑目的頭。
崔元慶怎麽敢!
談楚晏握緊缰繩,抽出懸在腰間的佩刀,微微揚起。
“別沖動!”封馳烈按住了談楚晏的手:“這裏全是崔元慶的人!”
這世間的一切太不公!
憑什麽有人為了家國撕心裂肺,有人卻為了權力濫殺無辜。
談楚晏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他對着那懸于城門之上的英魂拜了一下,轉身進了山澗。
***
山澗小路十分幽靜,古樸的鐘聲自山頂響起,驚飛一群鳥雀。
半山腰以上是石階,不适合馬繼續走了,兩人紛紛拍了拍馬屁股,照夜和霜寒尾巴一甩就不知道躲哪吃草去了。
但這樣的環境卻便宜了魇,一路躲躲藏藏,如今總算可以肆意飛翔了,一擡頭就能看見魇振翅的模樣。
魇陪了他們一路,到了天靈寺門口就不知道藏到哪去了,但他們很清楚,魇就在附近。
寺門開着,他們是今日第一個抵達這裏的人。
談楚晏攔住了一個小和尚:“小師傅,可否告知一聲淑太妃一聲,就說晏楚求見。”
“阿彌陀佛。”小和尚行了佛禮:“此處沒有淑太妃,只有靜安師太。”
“是我唐突了。”談楚晏笑道:“那可否告知靜安師太一聲。”
小和尚說:“靜安師太閉門清修,不見客。”
談楚晏把那摔碎的镯子拿出來:“那能否勞煩小師傅把這個給靜安師太看一眼,如果她還是不願意見客,我們立刻就走,絕不在叨擾。”
小和尚猶豫了片刻,見兩人誠懇,接下來碎镯:“那我去問問吧。”
天靈寺的院中有一棵活了上百年的菩提樹,如今正是開花的時節,枝丫上雪白一片。
樹下放着一張方桌,擱着筆墨和風鈴紙。
談楚晏走到樹下,提筆落于風鈴紙上,寫好,他拿起風鈴紙轉過身來。
忽的,一陣清風揚起,白色的花瓣滿天飛舞,風鈴蕩出清音。
立于樹下的談楚晏被這一切包圍,封馳烈一剎晃了思緒,覺得眼前之人像神佛,眼底是悲憫和蒼生。
談楚晏晃了晃手中的風鈴紙:“阿烈,幫我個忙可好,把它挂到最高處。”
“好。”封馳烈走過去,接過談楚晏手中的風鈴紙,腳尖輕點枝丫,躍上了最高處。
挂好,他落到談楚晏身邊,和他一起雙手合十,默默向神明祈願。
願山河無恙,此生白首。
祁完願,小和尚也回來了,他沖二人行禮:“二位施主跟我來吧。”
談楚晏:“多謝。”
天靈寺後院可以用九曲十八彎來形容了,小和尚帶着他們于林間穿梭許久才停下腳步,指着伫立于最深處的竹苑:“就在那裏了,二位自己過去吧。”
“辛苦小師傅,”談楚晏從懷中摸出一串錢:“我們剛剛寫了一個風鈴簽祈願,這是對金。”
風鈴簽供來寺之人自取,願意給錢變給,不願意便作罷,全憑祈願之人自己。
但大多數人都願意給一吊錢,以顯誠意。
小師傅收下錢,嘴裏念念有詞的離開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小師傅走遠,兩人也踏進了竹苑。
房門緊閉,兩人誰也沒貿然進入,而是站在門外求見。
不多時,一道溫和的聲音從屋裏傳來:“這玉镯你們是從哪裏得來的。”
封馳烈往前一步:“這玉镯是晚輩外祖母傳下來的。”
屋裏安靜了一會:“你……外祖母還好嗎。”
封馳烈:“已經……病故了。”
這回屋裏沉寂的時間更久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再度出聲:“你們今日因和而來?”
屋裏的人已經變相承認自己的身份了,所以他們也沒有必要遮掩。
而且越是遮掩就越顯得沒有誠意。
談楚晏直言:“我們今日為求火铳圖紙而來,求靜安師太賜圖。”
門還是未開,只有靜安的聲音:“你們求圖紙的意圖是什麽。”
“崔元慶為争權勾結西夷人,而西夷人又觊觎大庸已久,所以我們今日來求圖紙,是為了——”談楚晏定了心神:“禦外敵,守疆土。”
“世間萬事,當屬人心難測。”靜安說:“你們如何證明自己的意圖呢。”
兩人一時間都難住了。
這時,屋門緩緩打開了,削去三千青絲的人手握佛珠站在門內。
她撚動佛珠:“我倒是有一個方法,就看你們願不願意接受了。”
談楚晏拱手:“請靜安師太賜教。”
靜安擡手往外指了一下:“上山石階共有三千,只要你們任何一人願意一步一跪一叩首的走上來,我就把圖紙給你們。”
以這樣的方式登三千石階就算不死,也要丢半條命啊!
而談楚晏的身體本就弱,如何能受得住。
封馳烈拉住談楚晏的手,扭頭就要走:“這圖我們不要了,回去我一定給你畫出來!”
“阿烈!”談楚晏拽住他,小聲說:“你我皆知,澹臺家的鍛造術十分精巧,怎麽可能朝夕之間就畫出來。而且西夷人已經踏了進來,就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可是……”
“沒有可是。”談楚晏回頭看向靜安:“我願意一試,屆時還請靜安師太信守承諾。”
“貧尼從不食言。”靜安關上了門:“我在這裏等你們回來。”
下到半山腰,來天靈寺上香祭拜的人越來越多了。
談楚晏正在跪下去,封馳烈拽住了他:“我來。”
“我可以的,”談楚晏說:“我知你從不願卷進這場争鬥,就算有身份的限制,卻也是我執意将你拉進來的。”
“而且,與師父有承諾的人是我,不是你。”談楚晏笑了笑:“所以,于情于理都是我來跪。”
其實,對談鴻塵的承諾才是他答應下來的主要原因,他一定會完成師父的遺願。
談楚晏抽了抽手:“松手吧,阿烈。”
封馳烈沒有松手,反而将人拉進了幽谧的林間。
他将人抵在樹上,兇狠的吻住他的唇。
談楚晏不知怎的就激怒了封馳烈,卻還是任由他索取。
良久,封馳烈松開了他,與他額頭相抵,反複摩挲那紅腫的唇瓣。
“怎麽了。”談楚晏摸了摸他的臉:“怎麽忽然就生氣了,不氣了,好不好。”
“談楚晏。”封馳烈叫了他的名字,眼底燒着一團火:“你聽好了,我愛你,所以——”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重:“——我可以為了你千瘡百孔,萬箭穿心,但你必須安然無恙,分毫無傷。若是你想要天上月水中花,我也會給你取來,只有有我在,就沒人能傷你,你也不必事事親為。”
從沒有誰對他說過這樣的話,談楚晏怔愣片刻,将手指抵在了封馳烈心窩之上:“那我若是想要你這顆心呢?”
封馳烈握住他的手:“你随時都可以取走,它早就不屬于我了。”
感受胸膛之下傳來的心跳,談楚晏明媚的笑死了起來,他踮起腳尖,附在封馳烈的耳邊說:“将軍,從此以後,我就是你的籠中雀,随你怎麽樣——”他咬了一下封馳烈的耳垂,一字一頓道:“都、可、以。”
終是來日見方長,天地心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