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二心

二心

074/楚天江闊

知道了真相,也拿到了想要的東西,談楚晏并沒有急着走。

畢竟火铳這些東西制造起來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再加上其中一些精妙的機關輪廓,也不是單靠圖紙就能做出來的,所以談楚晏想再去一趟澹臺族,請他們入世相助。

事與願違,靜安告訴他們出入澹臺一族的路只有引路使知道,其他人都要蒙着雙眼走,哪怕是家族內的人也不例外。

而聯系引路使唯一的方式,就是澹臺一族獨有的骨哨。

靜安身上的骨哨在逃亡時遺失了。

封老夫人的骨哨給了封成建,但封成建至今下落不明,根本借不到骨哨。

退而求其次,談楚晏從天靈寺返回荊國之日又去拜見了靜安。

她畢竟是澹臺一族的人,對于具體的制造之法肯定了解一些。

踏入竹苑,靜安正在禮佛,她一手敲木魚,一手撚佛珠。

聽到談楚晏的腳步聲,靜安在敲擊聲中問:“是來告別的嗎?”

談楚晏行禮:“我今日來此不為告別,而是想請您出山,跟我們一起走。”

“我不會出山的。”靜安聲音平靜:“我讨厭世俗的紛争,只想守着一方清淨。”

“覆巢之下無完卵。”談楚晏看着她一下又一下敲擊木魚的手:“若是西夷人真的打了進來,成為這片土地的主人,他會放過誰?”

“百年前的雪國就是前車之鑒,他們好心收留西夷人最終滿族覆滅,百姓也淪為任人作踐奴隸。”談楚晏說:“而您與我皆與王族有關,西夷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過我們,哪怕您不願意承認這層關系,它也的的确确存在過,事實會成為回憶,卻不會消失。”

“铛。”

靜安敲擊木魚的手重重的落了下去,小錘再也沒有擡起來。

談楚晏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作用了,他又說:“我相信您絕對不是一個袖手旁觀之人,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您不會引導我師父建立暗香樓和淩寒閣,更不會以婆娑夫人的身份在我還沒有立穩根基的時候給我那麽多幫助。”

“您口中說着自己只想守着這一方清淨之地,可實際上,您從未離開過紛争的中心。”談楚晏屈膝跪了下去:“所以,晚輩懇求師太出山,助我們造火铳!”

靜安偏頭看了一眼談楚晏,前幾年的相處中,哪怕沒有見過這孩子,但她也能從來往的書信中感覺到,談楚晏是一個精于算計與攻心之人,性格中也帶着睚眦必報的狠厲,似乎還有點孤傲,就算死也會拼勁全力,絕不是那種輕易屈膝之人。

可如今,他跪在了她的面前,只為求她這罪人出山。

也罷,她已經逃避了幾十年了,該去面對了。

她忽然想起讓一任住持臨走前和她說的話。

住持說:“靜安,你知道我為何沒讓你接管天靈寺嗎?”

靜安搖了搖頭,住持說:“你不屬于這裏,你看似日日清修,但我很清楚,你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曾經的一切,你還在怨自己,責怪自己。”

靜安嘴硬,根本不承認。

住持并不生氣,也沒有力氣生氣,她用生前最後一口氣和她說:“世間萬事有因必有果,你終有一日會離開天靈寺直面這件事的,那時的你才算真正和過去劃清界限。”

那時,靜安根本不懂住持話中的含義,可現在她似乎懂了。

人只有學會面對曾經犯下的錯誤,才是真正的悔過,而在某個地方躲起來,只是懦弱的表現,讓靈魂無處安放。

靜安沒想到自己這半個身子躺進棺材的人,竟然會被一個後輩點醒。

她閉上了雙眼:“我跟你們走。”

談楚晏的表情并沒有太多的變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你對我的決定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靜安說。

“我知道您一定會出山,”談楚晏起身:“因為您始終惦記着外面的一切。“

靜安:“你如何知道的?”

“您的僞裝技術很差,您不要為了這句話生氣。”談楚晏說:“您給我們畫圖紙的時候,筆下流暢絲滑,毫無卡頓,能做到這樣就意味着您肯定經常練習圖紙的畫法。”

靜安偏頭看他:“我畢竟澹臺家的嫡女,自小就被要求熟記各種熱兵的圖紙,熟練一些也無可厚非。”

“不,不一樣的。”談楚晏說:“在我看來畫圖紙和殺人沒有區別,只要長時間不做就會手生,動作怎樣都會有卡頓的時候,但您沒有,這就證明您肯定時常練習畫圖。”

“而且,”談楚晏扶住要站起來的靜安:“我們來時,您的眼中沒有任何驚訝之色,心底可能還有一點小慶幸,因為您始終期盼着有人能為這件事來見你,只是之前的事讓您心有餘悸,所以只能提出那種看起來根本無法完成要求來考驗我們。”

“一旦通過考驗,您的心裏就會開始期盼我們來請您出山,但這件事可能連您自己都沒有發現,否則也不會因為我那幾句話而敲重了木魚。”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您的身份,無論輾轉去了哪裏,您的身體裏始終流淌着澹臺一族的血脈,守護這片土地是澹臺一族的使命,自然也是您不可推卸的責任。”

靜安坐到了床上,一下又一下撚動着佛珠,良久,她說:“塵兒說的沒錯,你果然是個聰明敏感的孩子,能洞察人心。”

“我并沒有師父說的那麽優秀,”談楚晏彎了彎唇角:“只是我身邊有一個和您一樣的人,所以我知道自己該如何舒服您。”

靜安:“你說的是封家那個小子吧。”

談楚晏耳根紅了起來,點頭。

***

收拾好東西,靜安就和談楚晏下山了。

靜安幾十年未曾見過外面的世界,多少也有點好奇。

可一踏出林間,靜安就駐足不動了。

已經過了五天了,老漢的人頭依舊挂在那裏,他用最悲戚的神色凝望來來往往的過路人。

似在祈盼有人能替他結束這屈辱。

可在這光天之下竟沒有人能做到,哪怕是談楚晏也不行。

這趟遠行,只有他和封馳烈兩個人,若是貿然動手只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返程之路談楚晏還是打算在夜裏出發,所以暫時帶着靜安去了老漢家裏。

***

入了夜,城門緊閉,油燈一盞一盞被吹滅,只有月光照亮腳下的路。

封馳烈和談楚晏帶着靜安往荊國的方向走,封馳烈駕馬車,談楚晏騎馬,霜寒和魇跟着。

走了兩個時辰,談楚晏嘞了一下照夜的缰繩,掉頭:“阿烈,我忽然想起自己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落在老漢家裏了,我去取一下,你們先走,別等我。”

封馳烈握着缰繩的手握緊又松開:“行,我在平川等你。”

談楚晏決絕的折了回去,封馳烈凝視着他的背影,沖着長空吹了一個響亮的哨子,示意魇跟上去,聽談楚晏話。

魇翅膀一陣就沖了出去,和談楚晏一樣沒入黑夜。

靜安掀開簾子:“既然是取東西,要不我們跟他一起回去,還能有個照應。”

“他沒落東西。”封馳烈說:“他是回去安葬那個老漢了。”

“這事太危險了!”靜安說:“我們更應該回去幫他。”

“不,他自己一個人更安全,跑得快。”封馳烈抽了一下馬屁股:“您做好,我們得快點走,以免被人盯上。”

“不回去真的行嗎?”靜安不太放心:“要不然這樣吧,你把我藏起來,然後你回去幫他吧。”

“不用,”封馳烈的手拉緊缰繩:“相信他,他可是晏楚。”

***

談楚晏快馬加鞭,在天光乍破之際趕回了城門口。

他紮進林間,找到白天買來藏好的弓箭。

彈了兩下弦,手感還不錯。

談楚晏又從懷中摸出一塊白色的帕子,然後咬破手指在上面寫下一行血字。

弄好,談楚晏将帕子穿在了箭頭上。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他該怎麽把老漢的頭取回來呢?

談楚晏思考着對策,忽然一道影子從他的身側略過,談楚晏猛然回頭。

只見魇的爪子抓着一條毒蛇俯沖而下。

魇一看就是經驗老到的獵手,它鋒利的爪子精準抓住蛇的七寸,嵌進蛇的肉裏。

蛇掙紮着,魇将它按到了地上,對着它的頭就啄了下去。

一擊斃命。

談楚晏忽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但看見魇他也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做了。

他學着封馳烈的模樣誇了誇魇。

魇很受用,它歡快的抖了抖翅膀。

誇完,談楚晏就原形畢露了,他走到魇身邊,蹲着看它:“魇,幫我們個忙好不好,一會兒我會用箭射斷城門上懸着頭的繩子,你就趁機叼住繩子,把東西帶給我,你要是聽懂了,在給我抖個翅膀吧。”

魇是個小機靈鬼,它立即抖了一下。

一人一鷹意見達成一致。

談楚晏将箭矢搭在了弓上,遙遙的凝望着遠處的繩結。

他只有一次機會,錯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談楚晏的手指松開,箭劃破寂靜,破風而出。

而箭矢沖出林間那一刻,魇随之振動翅膀,幾乎與箭矢齊飛。

“锵!”

箭頭穿斷繩結,鑿進城牆,魇精準的抓住斷裂的繩結,帶着戰利品沖天而起。

守城的士兵站了一夜早已混混欲睡,可這一聲動靜驚醒了他們。

“有敵襲!有敵襲!”

有人喊了一句,所有人立刻進入戰備狀态,可第二支箭遲遲沒有射出。

拓拔柔聞訊而來,她站在城門處仰望那只釘在牆上的箭,她看見箭頭處釘着什麽東西,親自踩着雲梯把東西取了下來。

白色的帕子上寫着血字。

【你終将成為下一個雪國國主。】

曾經,雪國國主的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匆匆百年,人們早已開始遺忘,如今經人一提醒,總算如夢初醒。

拓拔柔握緊帕子,而後将其塞進了懷中,囑咐身邊的士兵:“今天什麽也沒發生,你們什麽也沒看見,崔元慶若是問起,就說是我看着礙眼弄下來的,明白了嗎?”

士兵們面面相觑了一會兒,齊齊應聲:“明白!”

守城的士兵不是崔元慶的人,而是拓拔柔帶來的錫伯軍。

所以這些人自然願意服從拓拔柔的命令,而他們的聲音裏也帶上了掩蓋不住的興奮。

憑什麽他們背井離鄉,最終只獲得看門狗得下場。

沒有人喜歡這樣的結果,更何況他們都是錫伯最骁勇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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