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取解酒藥給楚星離，薛敬恒甫一入崇和宮，就見正殿關門閉窗，推門而入，直似走入了黑暗一般。
“看來您從前說的對。”薛敬恒對着不遠處角落裏只影影綽綽能看見個影子的人道，“墨玉鋪地，是暗了些，若是不關窗不點燈，還真考驗人的眼力……”
楚星離曲着條腿，半靠着牆坐在地上，一手搭在膝彎處，另一手卻握着個酒瓶。
“不是說了不要來打擾我麽？”他陰郁地道，“你最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若換了旁人，聽楚星離這陰鸷的語氣只怕要吓得跪倒在地。
薛敬恒卻面不改色，走到他面前蹲下，将藥遞到他的眼皮子底下，道：“君上，該喝解酒藥了。”
楚星離看他一會兒，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薛敬恒又從懷中掏了塊蜜餞給他，楚星離煩躁地揮開他的手，道：“別拿我娘的習慣來套我，她沒養過我幾天，我也不随她！”
薛敬恒手指微僵，低聲道：“公主當年，并非有意送走您……”
楚星離冷笑道：“她若不是有意，就不會準備得那麽齊全了！”
薛敬恒輕嘆一聲，道：“您是怪她給了您一半妖魔血脈，還是怪她讓您認識了江月初？”
楚星離沒有說話，一雙星眸漆黑得吓人。四周暗色濃重，籠了他大半張臉，露出一小點面部輪廓，既完美又冷酷無情。
薛敬恒緩緩地道：“您想過沒有，就算您不是半魔，江前輩也不一定會接受您。”
當年，江月初還沒閉關之前，楚星離不過十二歲多，他八歲就被江月初收為弟子，在南華受他教導四年，縱然他現在已經長大，可江月初才見到他這幅模樣多久？恐怕在他心裏，楚星離仍是當年那個小屁孩。
“我知道！”楚星離又摸到酒壇，煩躁地灌了一大口酒。
其實他剛表白完就後悔了，他不信江月初覺察不出他的心意，只不過先前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江月初當然能裝不知情。
可一旦知道了，他就不會再裝糊塗了。
“星離。”江月初當時幾乎用鄭重的語氣對他說，“為師對你沒有別的感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我一直把你當小輩……”
如果不是他當時的面色太難看，也許江月初的原話就會是“我一直把你當兒子”。
兒子？
楚星離冷笑一聲，揮落手中的酒壇，他可沒江月初那麽大的爹！
“哐當”一聲。
薛敬恒盯着不遠處炸開的碎片，道：“君上是何時對江前輩起意的，應當也不久吧？您年歲漸長，情.欲勃發，江前輩修為高深，瞧來仍如二十多歲的年紀，你為色所迷，混淆了師徒感情也屬平常。子女在成人之時，多會對長輩有绮思，這只是氣血旺盛的原因，未必就是您真的愛上了江前輩……”
楚星離漠然道：“我不是三歲小孩了，敬恒。”
他清楚自己對江月初的感情并非只是師徒之情，在年歲小時，就已有戀慕，只不過少年時青春的好感，未必就是愛情，若他不再見到江月初，又或者江月初當年沒有閉關，他們朝夕相伴，那绮思或許會因為時間又或者道德淡去。可時隔十年再相見，便如天雷勾動地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喜歡江月初！甚至不是喜歡，是愛，不會再有第三種可能。
薛敬恒本就不指望楚星離“想開”，試探地道：“那君上接下去想怎麽辦？是放棄，還是想更近一步？”他委婉地道，“若是沒什麽特殊緣由，我想江前輩不會與您在一起的。”
楚星離垂眸半晌，道：“我不想逼他……”自嘲一笑，道，“縱然師父真能喜歡上我，他也不會願意和我在一起的……”
薛敬恒心裏“咯噔”了一下，強笑道：“君上何出此言？若是江前輩喜歡您，師徒名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怎麽聽楚星離的口氣，好像認為江月初真能喜歡上他？堂堂南華劍峰之主，如今的仙道第一人，總不至于對自己的徒弟使美人計吧？！
楚星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與師父間的事，還輪不到你插手。”
“您若不打算攻占瑤山的話，我也就不多言了。”薛敬恒卻嘆道。
江月初把壽命抵在了瑤山，楚星離并未相信他說只付出了五十年的謊言。
前些日子刑殿的牢房滿了，底下的小妖來問他該怎麽處理那些牢房裏的人，薛敬恒來找過楚星離一次，卻見他的桌上畫滿了瑤山結界的符紋圖。
強破瑤山結界，占領神樹，多少年都無人敢想？
薛敬恒雖知楚星離不至于現在就想動手，但還是不免擔心。
楚星離自嘲地笑笑道，“縱然我為他做得再多，他也不會接受我的。”
方才薛敬恒說的對，他提起生母時，的确是恨她把他送到了人間。如果不是在人間流浪，不是被江月初帶上了南華，他們沒有師徒之名，縱然他是半魔，江月初也不會介意。
仙門這許多人，只有江月初是真做到了無論血統種族，對事不對人。如今他以師徒之名拒絕他，他連掙紮都掙紮不起來。縱然他叛出南華山門，江月初也照樣是撫養了他四年的恩師，別說人間對斷袖之癖、師徒亂.倫接受度低，縱然是魔域之中，也沒到完全視尊卑禮教如無物的程度。
意識到這一點後，從前江月初面對他撩撥時那一點緊張的情态 ，就反成了折磨他的刑具。
最磨人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有一點希望，但是那可能性卻太小，明知自己很難有那麽幸運，但就會忍不住地企盼。
楚星離又想喝酒了，往身邊一摸，卻發現酒只剩下最後一瓶了。
這幾年他釀了不少桂花酒，他這次借酒澆愁，幾乎把那些桂花酒全搬來了，好似沉浸在桂花酒中的香氣時，就能忘記一切煩惱。
薛敬恒這回沒再說什麽了，他甚至喚來一名小妖，讓他去人間的城鎮上再買幾瓶桂花酒來。
“我陪您喝吧，君上！”
只不過還未等買酒的小妖回來，就有魔使匆匆闖入崇和宮中報信。
“報薛大人！京華城傳來消息，江上仙即将于五月初五與賀城主成親！”
“咔擦！”楚星離手中酒瓶瞬間被他捏碎。
薛敬恒都被這消息給震到了：“你說什麽？”忍不住去看楚星離。
楚星離眼中醞釀起風暴，壓抑着怒氣道：“是誰傳的謠言？！”
魔使這才發現楚星離也在，只是此處光線太暗，他又窩在角落裏被薛敬恒擋住了身影，他竟沒立刻發現……
“啓禀君上，此事已然傳開，賀城主已令人籌備大婚事宜，請帖都發出去了……”
楚星離扶着牆壁起身，咬了咬牙根，道：“師父，你好，你好啊！”
“哐當”一聲！最後一瓶酒也步了先前那瓶酒的後塵！！
即使他立刻反應過來，江月初只怕是為了佛心蓮甚至仙種才願意與賀音繁成親，可他前不久才以師徒名分拒絕了他，轉頭就要與他三師弟成親……
憤怒、嫉妒、酸意……醞釀成潑天蓋地的失望與委屈。
他不想強迫江月初，還有個原因就是怕他名聲受累，哪知他轉頭就把自己的名聲破壞了個幹淨……
什麽師徒名分，什麽道德，什麽名聲？江月初既然能為他的師弟們犧牲到這個地步，又憑什麽不能為他？！
薛敬恒冷汗都下來了，道：“君上，您先冷靜下來！”
楚星離面無表情地道：“我已經夠冷靜了！既然師父要與三師弟成親，我作為師兄怎麽也得到場說一聲恭喜……”
薛敬恒：“……”
只怕說恭喜是假，砸場子才是真吧？
“這幾日魔宮事務就都交給你了。”楚星離冷冷道，“若有要事，派魔使傳信！”
薛敬恒暗道自己必須快點把預言師一族都“請”到魔宮來，面上卻一派恭敬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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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江月初坐在京華城東部盛放的桃花林中，不由暗道，詩中的人間，可不包括擺滿了陣法的京華城。
都已快四月底了，這些桃花才初初綻放，遠方蔓延開十裏桃林，他便盯着最遠處的緋紅走神，腦子裏紛亂無章，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或許他不該答應賀音繁的條件。
江月初來找賀音繁索要佛心蓮時，就已料到他會有所求，誰知賀音繁竟以宗親多番催婚為由，要他嫁給他。
江月初當時就“……”了，當然拒絕了他。
然而賀音繁卻道：“師父不是還想要仙種嗎？羅師弟被人劫走了，我很不高興。您養我一場，我願意還您人情，可您背地裏搗鬼，與那只小老鼠一塊兒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人情，在我這兒可就作廢了。”
江月初心裏咯噔了一下。
當時他要用兩百年壽命換賀音繁的感情，傅曉七很不樂意，欲以身代之！
江月初非此世之人，當然不可能讓他代替。傅曉七情急之下，就洩露了“天機”：“師叔，其實你不必如此着急，蕭師兄他們在昆侖，一定能找到其他辦法的！”
江月初早知道傅曉七是仙門安插在京華城的眼睛，別看他行為莽撞，可能在多次挑釁賀音繁的情況下全身而退，保持清白到如今，當然有人接應。
傅曉七原本不該在外人面前說破這點，只不過怕他真和神樹交易，才不得不道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