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時光成了匍匐在土壤裏的蚯蚓,悄無聲息再見天日,已然月餘。

飛雲殿早已看不出那一日破敗的模樣,華美較以往更盛,只是殿門永遠緊閉,人人輕聲細語,生怕驚擾了殿中人。

朱紅宮門至正殿大門,莫大的庭院,如今樹木發芽,草長莺飛,每一處都被精心打理得很好。

可無論是正中大路、兩側廊道,還是亭臺幽徑,殿前門廊,再也不見主人的身影。

甚至少見貴妃娘子身邊之人。

殿內,擺設位置與從前截然不同,各式各樣的物件兒均煥然一新。

原先榻的位置,立了一道又高又寬的檀木屏風,雙面雕花極為繁複,一同夾着中央秾麗的山水畫作,雍容端莊。

這道屏風,将內殿分隔為裏外兩間。

貴妃娘子日日休憩的床榻,便是裏間最裏一張名貴的雕花拔步大床,床邊有幾層床帳,盡數拉上時,就算白晝也如黑夜一般。

此時,床上。

兮月睜開眼,撐着自己緩慢翻身。

星蘭聽見動靜,連忙上前。

扶着她半坐起來,道:“娘子稍候,奴婢給您倒茶。”

兮月的視線順着她的步伐望過去。

不遠處茶桌上的青瓷茶壺被提起來,茶水進入茶盞時流出優雅的弧度,氤氲着陽光,細碎的水霧與飛煙交織起舞。

晶瑩的七彩緩緩升騰,美好悠然。

惹得她極淺地彎了彎唇角。

星蘭小心翼翼探好了水溫,才将茶盞捧到娘子跟前。

待娘子飲完了,拿手帕替娘子輕柔拭唇,再将茶盞放回去。

回身時,看到娘子向她輕輕招了下手。

示意她近一些。

星蘭往前,低下身子,最後坐在了腳踏上。

兮月擡手,彎腰捏她的下巴,像捏一朵嬌嫩的花。

一寸寸撫過那些青紫紅腫,柔弱的眉輕輕擰起。

嘆着,“肯定很疼吧……”

星蘭微仰着頭,望着兮月。

她的娘子,就像險些枯萎的國色牡丹,精心調養了些時日,瞧着也依舊沒多大起色。

她日日望着,總是害怕一不小心沒捉住,娘子就悄悄走了。

兮月的聲音輕柔又怔忪,“是我連累你了……”

“娘子別這麽說。”星蘭紅了眼眶。

“奴婢的命都是娘子的。況且也不算受苦,”她笑了,“慎刑司裏陛下的人暗中給了關照,咱們飛雲殿的,都是些皮肉傷。”

慎刑司……

兮月收回手,無力向後靠着。

眸光虛虛懸在空中,宛若忽然間失了魂魄。

……害她的人,害她肚子裏孩子的人,都在那裏吧。

……孩子。

手又摸上小腹。

她的,孩子。

星蘭拿帕子給她拭淚時,兮月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娘子也別總是哭,小月子也是月子,哭多了傷身,是要烙下病根兒的。”

兮月擡起臉,蒼白的面容透明一般,很緩很緩地眨眨眼睛。

唇角提不起來,一瞬,連說話的氣力也聚不起來。

只好垂眸。

眼控制不住阖上。

每日每日,她有氣力能醒來的時辰,總是很少很少。

.

夜幕快要降臨。

只餘幾縷殘紅灑下些微的光。

灑在這世間至尊之地。

朱紅色的宮牆,金色鎏頂,巡邏的侍衛,暗處的暗衛,甚至遙遙幾處隐隐綽綽的燈光,都即将掩入黑暗。

天地間,帝王明黃的儀仗成了最後一抹亮色。

飛雲殿的宮門打開,也是一日裏最後一次打開。

迎接帝王駕臨。

還有一次,是翌日清晨,恭送帝王聖駕。

這兩次,便是一日裏,門口守衛唯二可離開腳下那塊磚的時候。

宮禦快步至殿門前,忽然放緩腳步,放輕聲音。

身後儀仗衆人亦是,動作熟練,悄無聲息便收好儀仗四散開來。

殿門前的宮人悄聲行禮,悄聲為陛下開門,躬身等待陛下進入後,再悄聲關門。

沐浴更衣後,宮禦方入了裏間。

拔步床不遠處守着的星蘭蹲身行禮,而後退了出去。

一時,只餘床帳外的他,與在床上昏睡的她。

宮禦手碰上床帳,忽久久不動。

分明她鮮少能在這個時辰醒來,可他就是怕,怕打擾到她。

可看不着她,他不安心。

那只手用力到骨節泛白。

倏然松開,轉身,一處一處,将近處的燭火都滅了。

一片昏暗,窗邊有月光照進,清冷的白。

他這才小心翼翼掀開床帳。

幽幽的光透進去,映在她的面容,白潤脆弱,像昙花花瓣,嬌嫩也轉瞬即逝。

他只敢将手放在她的鼻尖,萦繞指尖的氣息,她胸口輕微的起伏,都給予他無與倫比的心安。

……

終于,大半個月後,他進殿時能看到她鮮活地在榻邊、桌邊做着什麽,聽到聲響,回眸一笑,驚喜地迎上來。

他亦放松地笑了,伸手将她擁入懷中。

不必害怕,不必只能看着她的睡顏,總是慌張去觸探她的鼻息脈搏。

兮月抱住他的脖子,踮着腳尖,嬌聲,“陛下今兒怎的才回來?”

“困了?”

“是啊,”她把腦袋埋進他脖頸,語調黏黏糊糊,“用了晚膳,吃了藥,就好困好困的。”

“那……”他手臂往下,輕輕将她抱起,往裏走,“先睡會兒?”

“不要。”她嘟着嘴,在他懷裏使勁兒搖頭,悶聲,“我一日才能見到你一回……”

他将她放在榻邊,坐下,摟好她。

她目光一直黏在他臉上、身上,手也緊緊握着他的。

可眼神止不住渙散,也漸漸支不住頭,要向一旁歪去。

被他的大手捧起,輕輕放在在自己肩膀上。

柔聲哄着,“沒事,睡吧,我抱着你。”

她便徹底放松精神,呼吸沉沉。

.

待她精神再好些,用了藥,也抵得住困意的時候,已是春花盡謝了,輪到池塘裏的夏日荷花了。

兮月甚至有精力可以與她的陛下讨價還價了。

“陛下,之前不讓我出殿門,如今天兒也暖和了,總可以讓我到飛雲殿外頭看看了吧?”

宮禦有些無奈,“不許,你問再多遍也是不許。”

兮月靠在他懷裏嘟嘴,“梨花桃花那些可以摘了回來讓我瞅,那荷花呢,荷花也要開了,荷花池又不遠。”

宮禦摸摸她的頭,安慰,“乖,忍一忍,明兒讓人在院裏種一缸,過幾日,再帶你去。”

“那我得等到什麽時候去,”兮月從他懷裏起來,控訴得望着他,小模樣兒委屈極了,“你那麽忙!”

宮禦張口欲要安慰她。

可擡眸,望進她的眼,忽然頓住,久久不能言。

一時竟是沒能接上話。

她的眼睛點綴着淚光,像一潭深水,波光粼粼都是哀傷。

這哀傷告訴他,她想說的,又何止面上所言?

分明是他那一日,讓她孤身一人在殿中,嘗遍無助與絕望。

心忽然狠狠縮緊。

他輕輕擦過她的眼角,從正面擁抱住她,抱住他珍藏在心間不舍得受一點兒傷的珍寶。

聲音緩慢誠懇,“近日不止肅清餘黨,雨季多處天災,又趕上邊關動蕩,實在太忙。過幾日,抽出空來就帶你去,可好?”

兮月有些怔愣,靠在他懷裏緩了好一會兒。

其實話語出口,她便後悔了。

他說的那些,她又何嘗不知呢。

悶了好一會兒。

搖搖頭,聲音有些啞,“我也不是非要去,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多看看他,只是那麽多的景色,春花夏荷,秋葉冬雪,她想第一個分享與他。

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總是那麽那麽的不安。

“沒事,”他摸摸她的頭,“月兒想做什麽,都記下來,以後我都一個一個帶你去做,定不食言。”

眼前忽然好模糊,她垂眸,看見自己的淚滴下來。

使勁兒點頭,嬌嬌的帶着哭腔,“嗯!陛下你可不能忘了,否則我秋後算賬,要你雙倍償還!”

他手指勾起她的臉,動作珍惜,拿帕子一點一點為她拭淚。

嗓音含着笑意,“娘子就算讓我現在雙倍償還,我也是樂意的。”

她破涕為笑,“哪有這樣的。”

手指勾住他的腰帶,一拉一拉的,“對了,我都聽你的話了,每天好好用膳,好好睡覺,也好好吃藥了,你也要聽我的話。”

“嗯?”他與她頭抵着頭。

“再忙,也要照顧好自己,不許趕不回來就幹脆不用晚膳。”

宮禦失笑,揪她的鼻子,“就被你發現一回,還記得呢。”

“什麽?”兮月挑眉,漸漸眉毛豎起來,“好啊你,什麽叫就被我發現一回,合着沒發現的還有許多回?”

說着,伸手就要擰他。

“哎喲,”他配合的往後躲了躲,眼角眉梢藏不住笑意,“娘子饒這一回,以後定不會了。”

……

他又要走的時候,她不舍地拉住他,欲言又止。

宮禦親了親她的眉心,“進去吧,晚些就回來了。”

她沒松手。

一雙眸子望着他,極關切,“陛下,這種時候,你千萬要小心。”

“會的,”他很認真的回她,“都有安排,你放心。”

她手攥得更緊了些,良久,才松開。

最後望着他,嫣嫣一笑,踮起腳尖,輕輕送上臨別的吻。

一瞬,他呼吸都停了。

黑眸沉沉,映入她的模樣。

看到她耳根稍紅。

兮月正要後退,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手锢在腰,一手在她的後腦,低下頭,長驅直入。

好久。

久得讓她聲兒都只能從鼻子哼出來,軟地化成了水,靠他的手臂撐着,末了水汪汪地失了神,一個字兒都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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