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丞相府?”宮禦驚訝,就算是祖先,墓也不會設在活人住的府裏。
“是,當年,當年我親手設的,父親只讓在那裏。”
雖說逝者已矣,但兮月覺得沒有什麽事是父親做不出的。
她真的很怕,怕父親把墳挖來,随便不知道丢到哪裏。
宮禦皺眉,神情嚴肅起來。滿朝官員中有關丞相的情報他看得最重,知道得也多,略想一想便大概有了猜測。
向她允諾,“月兒放心,我知道了,會想辦法的。”
兮月點頭。扭過身子靠了回去。
一件事,總是只要與他說了,在她這兒也便算是過去了。
他把兜帽給她戴上,寬大的布料随風微微擺動。
握住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臉頰,“冷嗎?”
兮月搖搖頭,眼睛舍不得從天幕挪開,“不冷,我穿了那麽多。”
他以為她不願穿這麽多,“高處風大,等你覺出冷,便有些晚了。”
“咦?”兮月覺得這話有點兒耳熟。
“嗯?”
兮月想起來了,“撲哧”笑出了聲,“陛下,你這話和我小娘說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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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禦是何人,臉皮向來厚,一本正經地繼續,“岳母大人都這麽說,可見是對的。”
“哦。”兮月意味深長瞥了他一眼。
宮禦挑眉。
兮月笑笑,繼續仰頭看星星。
摘星樓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建築,夜裏燈火不多,仰頭時,只覺天地間只有彼此。
兮月眼角眉梢帶着笑意,她總是這樣,開心時,就覺得以往那些能壓垮一切的苦痛就都不值一提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把他的手拿過來,展開,貼在自己的小腹上。
宮禦順從着她的力道,最後自己微微用力。“是肚子痛了嗎?”
兮月點點頭,“隐隐有些。”
小産之後,月事總是很艱難。體寒向來難熬,提前好幾日,她的小腹就會隐隐作痛。
隔着的布料不少,他幹脆把裙擺拉上來,從側邊伸進去,直接貼上去。
冷得和手腳有得一拼。
她被暖得打了個顫。咬牙忍過這一陣兒疼,便好多了。
他把她的衣衫鬥篷攏緊。
問她,“想回嗎?”
兮月不想回,可她也知道今日狀态實在不好。
然夏日晴空,登樓賞月摘星,總是難得的事,現在回去豈不辜負。
怕他不應,兮月拉住他的袖口,喏喏開口,“陛下,能不能不回啊?”
“不回?”宮禦故意道,“貴妃今夜想在這兒就寝?”
“雖無不可,只是吾允了……”不知他靠得多近,說話的氣息近近挨上她的肌膚,“娘子身體也吃不消啊。”
這人……
也就是她沒力氣和他耍嘴皮子。
白瞎了她撒的嬌。
兮月面無表情,聲線平平,“陛下說得對,那回吧。”
他沒動。
“陛下不是說回嗎?怎麽不動?”
不止沒動,抱她的力氣還更大了。
他學她說話的語氣,“咱們家自是娘子說了算。”
冷淡的語氣加上這種話,很有一種傲嬌的喜感。樂得兮月嘴角繃不住翹了起來。
他的吻印在了她的嘴角,“不過,最多半個時辰。”
“嗯嗯。”兮月飛快點點頭。
像小雞啄米。
宮禦笑出了聲,胸膛震得她後背酥麻。
月亮升起時,呓語沉下來,四周靜谧充斥。盈盈月色點綴星海,最為明亮也最為溫柔。
“月兒。”
“嗯?”
“其實……原本我打算,以後丞相府的消息,就不送到你眼前了。”
“原本?那現在又要送了嗎?”
“是啊。”他一點一點捏她的手。
“丞相……”兮月笑了聲,“對我來說,可怕的是我記憶裏閨閣時候的他,現在有你,是他怕你才對。”
宮禦一時沉默,仰頭望着星空,眸中卻比星空還暗。
半晌,他摸摸她的頭,“人做的事,總得付出代價。”
他心裏,他先是她的夫君,然後才是皇帝。
兮月點點頭,瞅了他一眼,帶着笑意,“那當然,不過得一碼歸一碼。”
又待了片刻。
他敲了下她的頭,“走吧,該回了。”
兮月一聽,嘟嘴,“好陛下,再等一會會兒嘛。”
“一會兒又一會兒,等到明日該上朝了。”
“唉呀——”兮月拖住他一只手臂,“就一會兒嘛陛下。你要上朝我又不用——”
“兮月!”宮禦站直,嚴肅。
兮月可憐兮兮看着他,看他真的毫不動搖,嘴越撇越下,眼眶都紅了。
宮禦心軟了,都有些疼。
嘆了口氣,把她擁入懷,哄着,“今日太晚了,明日再來,好不好?”
“不好。”她悶悶道。
“月兒,聽話。”
兮月扯着他的衣角,不說話。
淚水一滴一滴在他襟前暈開,她想到了丞相府那麽多個難熬的夜裏,她在夢裏哭着叫小娘別走。
可那只是個虛幻的影子,只會越飄越遠。
宮禦把自個兒水做的貴妃抱下樓,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往飛雲殿。
兮月牢牢摟住他的脖子,帶着哭腔的語調很輕,“陛下,你要是早些出現就好了。”
宮禦嗯了聲,“我也想呢。”
“不過你是個可憐小女孩的時候,我也還是個在宮裏掙紮求生的小男孩。”
“早點遇到,正好一起抱團取暖,互相哭訴。”
兮月被逗笑了,“我才不管,我就等着你來救我。”
“那我也不管,也等你來救我。咱倆互相等。”
“哈哈哈哈……”邊笑,兮月邊結結實實錘了他一拳,“你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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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準丞相夫人進宮拜見的話,到底還是收回了。
還是陛下在金銮殿上,太監高唱退朝後,叫住丞相時說的。
此時文武百官往出走的步子還沒邁開,也都瞧見,叫住丞相時,陛下的面容較剛剛上朝時的嚴肅不知柔和多少。
聽着他喚丞相為——
“岳父大人,請留步。”
丞相躬身行禮,“陛下。”
衆人皆聽到,陛下話語間,一字一句皆是對丞相的尊敬與歉意。
那話語溫和緩慢,有着特殊的韻律。
“實是抱歉,前幾日應了令夫人的帖子,不料貴妃身體每況愈下,今日竟已無法起身,待客之事有心無力,怕是招待不了貴夫人了,還望丞相海涵。”
丞相怎敢稱海涵,“不敢不敢,陛下折煞老臣矣,自是娘子的身子最為要緊。”
陛下颔首,轉身離去。
衆臣躬身,直到皇帝身影不見,方直身有序退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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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禦是實話實說,兮月确實起不來身。
因着月事來了。
昨夜裏還不嚴重,淩晨時已經疼痛難忍,今日白天,劇痛本身加上引起的一系列副反應,把一個好好的人,折磨得不成樣子。
宮禦回去時,兮月已趴在床邊嘔了好一陣兒,像要把心肺都盡數嘔出。
可再激烈,也只是幹嘔,臉上充血,虛虛浮着不正常的紅。
一會兒,身體的應激症狀退卻,她便一點兒力氣也無,被抽了筋骨,只剩皮肉胡亂癱在原地。
宮禦抱她時,四肢和頭軟軟垂下去。
将她放在床上時擺好的什麽姿勢,她就是什麽姿勢。
她胸膛裏心髒重重跳動,面色慘白,全身一直在抖,越抖越重。
小腹像是數把鈍刀在裏面翻攪捶打,劇痛讓她呼吸都異常困難,要顫抖着耗盡全身力氣,才夠掙紮着一呼一吸。
唇色青白。
只要緩過有一絲力氣,就本能地側着蜷縮成一團。
艱難的呼吸帶着氣喘與□□,虛虛軟軟的,貓叫一般,聽得人心揪。
宮禦遞給她一只手讓握着,可她沒力氣握緊,冷汗太多,一直滑,他反手握住。
回頭,低聲讓人傳話,要蘇守哲滾進來。
蘇守哲就在外頭,傳話的人剛到門口,他就自個兒拎着藥箱緩緩走了進來。
衆人皆噤若寒蟬,他卻一個眼神都沒給盛怒的陛下,徑直走上前把脈。
而後退幾步,到藥箱邊,把一會兒需要的東西一個個取出來擺好。
接着就老神在在,站在原地等。
宮禦一直盯着他,最後才轉回頭。
蘇守哲這時才道,“陛下,還需一會兒等藥效發出來了,才可施針。”
宮禦守着兮月,看她這麽難受,心如刀割。
也怕再看蘇守哲一眼,都要壓抑不住。
——道理是一回事,臨到頭,親眼看着她受這樣的苦,又是另外一回事。
兮月痛到有些麻木,漸漸好似人分成了兩半,一半痙攣□□,一半懸在空中,思緒游離。
她對自身、周圍的感知越來越混沌。
而後不知多久,尖銳的觸感直擊腦海,她整個人在床上抽搐着幾乎要彈跳起來,随即四肢身體被很多雙手牢牢摁住。
生理性的淚水無知無覺流了滿面。
待一切終于安靜下來,兮月被伺候着換洗好昏睡在床。
也到了時辰,蘇守哲跟在宮禦身後出門。
分開時,他在原地立住,躬身行禮。
應宿公公瞧了眼身後的蘇大夫,道,“陛下可是想……”
宮禦冷道,“不必,他的命在貴妃那兒。”
應宿心中一哂,這宮中,不知多少人的命,都靠着兮娘子。
進了禦書房,宮禦翻來奏折剛提筆,忽而想起什麽,頓住,将毛筆放回筆擱。
敲了兩下桌面,“司氏,在诏獄怎樣了?”
想不起,以不屑叫那個人的名字。
黑衣暗衛閃身出現,單膝跪地,“按陛下的吩咐在辦,沒死。”
宮禦颔首。